迎上谭西晨的目光,提琴大叔缓缓开口,还是一脉相承的神神叨叨,“逻辑和情感出现了分歧,你做好选择了吗?”他拉琴的动作没停,仿佛是自己在给自己伴奏。
谭西晨异常谨慎的回答:“我不知道怎样的选择才是正确的,你既然提出问题,何不再多给一个建议呢?”
大概是没料到会遭遇如此过分的要求,虽然表情没变,可手下的乐器却发出一下十分明显的颤音,“世界上不存在正确的选择。今天认为正确的事,到了明天,未必还会正确。同样的道理,你认为正确的选择,对别人而言,却未必如此。所以,选择只能是自己做的。”
谭西晨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咋了下舌,即使对方的话有几分道理,但未免也太空泛了,套用在任何事物上都能说得过去。而一旦将那些虚渺的字眼剔除干净,也不剩什么实质内容了。
两人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大叔坚持将他的曲子拉完,然后,竟然没忘记谢幕鞠躬。
“等等!”谭西晨意识到什么,急切的喊道,“你先别走!”
这份挽留显然没能打动提琴大叔,他微微一笑,半蹲下身,打开地上装琴的盒子。
谭西晨蓦地灵光一闪,“你刚才,不,你这几次出现,拉的曲子是不是《Alice’s Theme》?”
大叔收拾乐器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僵了一僵,充满讶异的抬头看向谭西晨——这还是后者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生动的表情。
“这首曲子有什么特殊意义吗?”好不容易勾起对方的反应,谭西晨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话题。
提琴大叔反问:“你知道‘爱丽丝漫游仙境’的故事吗?”
“什么?”谭西晨不是没听懂,而是没料到辛苦半天,竟然只挖出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逻辑?情感?完全都沾不上边。难道说,这件事再往下查,只能依靠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了吗?
“我对童话故事不感兴趣,我在意的是,我女朋友特意用钢琴弹奏了这支曲子给我听,我想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含义。”
谭西晨虽然这般问了,但其实并没有报太大希望,一首已经公开发表的乐曲,只要没有侵犯版权,任何人都可以演奏。提琴大叔和宁芮之间,并无严谨的逻辑关系。
所以,他差点没听清对方下面的话——
“除了弹奏曲子,她应该还给了你一些东西吧?从中,你难道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吗?”
给他一些东西?拉提琴的大叔竟然知道这个!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他是从什么途径知道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了避免再一次吓跑对方,谭西晨之前一直停留在原地,忍住没有动,但此时的急切远远超出理智的范畴,想都没想,脚下已经迈出了三、四步。
提琴大叔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嘴唇弯起的弧度没有变,但眼里却莫名的染了一层悲意。
他倒是也没有太激烈的反应,谭西晨前进了几步,他便也相对的往后退几步,始终保持着不变的距离。“年轻人,不要什么疑惑都找别人问。别人能给你留下那些提示,已是万般不易,你要……”
“哐!”惊天巨响!
是车。
突发的车祸。
一辆停在旁边的城市越野,之前一直安静的如同死尸,连谭西晨都没发现车上有人。方才那几步,提琴大叔正好退到了人行道边沿,那辆越野仿佛诈尸一般,猛的启动,冲了过来。
径直撞上提琴大叔,他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整个事故的过程不过眨眼之间,可以想见,为了得到这样的加速度,车子发动之后,司机一定是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蓄意谋杀!
但就算蓄谋已久,高速行驶的车辆陡然撞到东西,对平衡也是会产生影响的,为了不当场翻车,司机被迫点了下刹车。谭西晨瞅准这个机会,宛如猎豹般往前一蹿,指尖几乎都碰到了越野冰凉的漆皮。
然而,那司机踩刹车的目的竟然不是为了停下,猛然打了方向盘,车子一个甩尾,居然横向漂移进了正常行驶的车流。
轮胎磨损,在路面上燃起了一股浓烈刺鼻的橡胶味。
汪州是差不多二十分钟后赶到的。
接了调度台的电话,一路开着警笛闯红灯赶过来,已是快的不能再快,但现场的混乱还是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怎么还是连环车祸啊?”也没管旁边站着的是谁,汪州下意识的就问了一声。
正捧着一个本子匆匆记录的交警听见此问,虽然不怎么认识汪州,但也知道是一个系统的,于是很热心的解答,“肇事的越野横向冲入车流,后车闪避不及,被撞歪了,就此引发的连环车祸,不算肇事的,还有四辆车被卷进去。这个时间段,不算交通高峰,这又是一条八车道,路况很好,只要不堵,车速一般都很快。真是,我干这行这么多年,还头一回见到这种横冲直撞的车子。”
前面的过程先不论,对于后面那句抱怨,按照社交礼仪,汪州应该顺着说上几句,再怎么说这话题也是他挑起的。可汪州没顾上,因为谭西晨正朝着这边走过来——
“谭队,你怎么一身的血?”
“是受害者的。”谭西晨随便应了一句,然后招呼,“你过来,我有事交代给你。”
领着汪州到了设立在路边的临时停车场,其中一个由黄线画出的车位,眼下正空着。
谭西晨简要的叙述了一下车祸前半段的过程,然后吩咐,“去路网那边把这个点的监控调出来,肇事司机应该是一早躲在车上的。事情发生的太快,我没能看清他的脸,但他上车的过程一定被拍到了,把照片截下来,向局里申请通缉令。”
尽管谭西晨绝非讲故事的好手,但方才三言两语还是听得汪州一身冷汗,“谭队,是我理解错了吗?我怎么觉得这不是一场车祸,更像谋杀?”
“就是谋杀。”谭西晨的声线与脸色同样阴沉,仿佛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那么,事情的性质彻底变了。汪州不敢耽搁,应了一个“是”字,就要去干活。
“等一下,还有一件事——”谭西晨先环顾一圈周围,确定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才低声吩咐,“今天来的第一辆救护车,就是拉走受害人的那辆,你去查一下那三名急救医生的信息。这件事做隐秘一点,有了结果,先不要告诉别人,直接向我报告。”
汪州莫名其妙,“查医生干嘛?”
“让你查,你就查。哪来那么多问题。”谭西晨不耐烦到了极致,强横的把人打发走了。
他手里还攥着一点被血染透的纸片——谭西晨并没有向汪州说明,这正是他无比暴躁的原由。
没错,这就是之前宁芮母亲偷偷塞给他的那张纸,只可惜如今却只剩下一个角。
如此重要的东西,当然不可能是谭西晨自己撕坏的。从宁家出来,他唯一有过肢体接触的,就是那三名急救医生。为了救助躺在血泊中的提琴大叔,当时一片兵荒马乱,若是手脚足够麻利的话,的确有可能将他口袋里的纸张偷走。最后剩下的那个小角,是因为被勾在了拉链上,残存下来的。
仅有的几个字显示这是一张医院的报告单。
但具体是什么内容,又是属于谁的报告单,便不得而知。
谭西晨之前本来都要看见上面的内容,却被一曲小提琴打断,就此与之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