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林问：“怎么样？你情况好点了吗？”
这已是谭西晨骨折后的第四天，受到腿伤限制，他能活动的范围很小，几乎就没出套房。不管是一开始就来了山庄的汪州和白艺，还是后面来的支援，一个个都忙的焦头烂额，与他们相比，无所事事的谭西晨就更加焦虑狂躁。
谭西晨瞥了一眼跟在局长后面的人，毫不客气的拆穿对方的假惺惺，“带这么多人过来，是有话要说吧？既然不是真心探病，那些假客套就不要说了。”
好心被当了驴肝肺的高建林出离愤怒，“行，当我白问。既然你精神不错，那我们就直接开会吧。”
白艺将平板连上房间内的液晶电视，保证每个人都能看见上面的内容，“你们先看这些帖子——类似的有很多，转载的就更不用算了，我挑了几个有代表性的。”
如今的网络文体有一个很大的好处，扣除那些不知所谓的标点符号、颜文字、感叹词什么的，一大篇剩余的有用内容不会很多。而且现在人多数都用手机打字，多半都不会耐心打什么长句，因此看起来非常快，任何人都可以做到一目十行。
白艺估算着他们的速度，一页接一页的切换页面。
没过多久，也就放完了。
“这波节奏，可真是带的很稳。”谭西晨发出一句评价，能说出带节奏这样的话，证明人民警察也是需要与时俱进的。
这些极其热闹的帖子，下面跟的评论长的仿佛看不到头，可除掉一些不明真相瞎凑热闹的吃瓜群众，剩下的，基本分成两派。
哦，忘了说了，这些帖子都是与近期“失踪案”相关的。
争论的双方，其中一派在极力宣扬这些事件，认定了那些游客都是失踪，也呼吁大家都老实一点待在家里不要乱跑。
可问题在于措辞，怎么哗众取宠怎么危言耸听就怎么来，几乎将雪月峡谷包装成了另一个百慕大三角。如此猎奇的叙述手段，用来吸引眼球是足够了，只可惜……论调太站不住脚。
果不其然，他们被“理性”的对手反驳的体无完肤。
白艺又紧跟着打开一张统计表，日期对应着人数，竖向一栏中罗列着一连串度假酒店的名字，“雪月山庄”赫然就在其中。
白艺说明，“这是所有与失踪事件有关系的酒店，近三天的入住统计，你们也看见了，人数不仅不减，反而急剧攀升，不要说没剩下空房，连加床几乎都被订完了。”
她翻出一张照片，拍的是酒店前台，怎么看都像是为了行动受限的谭西晨才拍的，“我刚刚顺路照了一张。怎么样，是不是比小汪带人返回的那天，客人更多了？”
更多？这措辞相当委婉啊，应该说，人满为患才对。
谭西晨想当没诚意的应了一句，“看这架势，那位肖经理肯定恨死我了，恨我独占了他们的网红套房，就是不知道他会给我涨房费，还是干脆把我轰出去？”
高建林往他的腿部扫了一眼，很是不爽的道，“将一个瘸子赶出去，而且腿还是在他们这里瘸的，对口碑伤害太大，明智的生意人不会做这么缺心眼的事。”
这是嫌弃他受伤的不是时候——谭西晨不聋，当然听得出这层意思，只是也没法反驳，即便是他做自我评价，也认为攀崖取样这个事办得十分鲁莽。他只是接上局长的话头，“明智的生意人，指的是那位肖经理吧？除了雪月山庄之外，他是不是还有别的产业，譬如说那些生意火爆的度假酒店？”
高建林刮了他一眼，很是奇怪他足不出户，竟然什么都知道。
谭西晨解释，“随口猜的。刚才白艺放的那些，各个酒店的营销手段与雪月山庄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果不是同一个营销团队的手笔，那么背后必然是同一个出资人。”
白艺点点头——比起高高在上的局长，她更加适应队长突如其来的一针见血。
高建林随即也反应过来，是自己过敏了。直觉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只不过他本人远离一线太久，都快要忘记刑警的直觉是个什么东西了。
白艺又在成堆的资料里翻了一张表格出来，“这是肖然的资产表，涉事景区的金额我用红笔圈出来了。不过比起雪月山庄，其他景区的投入额并不算大，充其量只能算是没有什么话语权的小股东。”
谭西晨只扫了一眼，便道：“不可能这么少，里面肯定还藏着什么猫腻，让经侦的兄弟帮忙，既然从刑事案件的角度抓不住此人的狐狸尾巴，那么就换经济角度。”
“是。”白艺干脆利落的回答了。
紧接着白艺又提醒，“你们还需要看看这家公司。”
在肖然的众多投资项目中，那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因为额度小的可以忽略不计，然而不知为何，谭西晨一眼便看见了，“北辰文化，是这个吗？名字看起来有点眼熟。”
“你的确应该眼熟。”白艺一边叹气一边道。
不知是不是谭西晨的错觉，竟然觉得白艺看向他的目光中饱含……同情。
但这样的眼神并没有持续太久，白艺又恢复成了干练的女警，“北辰文化前身是L市旅游文化公司，是我市某事业单位的下属公司，两年前经过改组，才算是进入真正的商业化运营，也是同一时期开始吸引民间投资，肖然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持有了北辰的股份。”
后面的一长串，谭西晨几乎就没有听进去，这两天好不容易才养回来的一点血色，顷刻间从他脸上消退干净，“宁芮她们单位。”
“是的。”白艺快速的回答，但是这一次，她不敢再看对方的脸了。“即便是重组之后，宁芮的单位与北辰之间也来往紧密，有不少业务合作。”
一次两次还不算，这都已经算不清是多少次了，“巧合”总是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将宁芮与案件串联在一块儿。哪怕是心胸宽阔的平常人，都少不了心生芥蒂，况且还是他们这种为怀疑而生的。
白艺都不敢想象此时此刻队长心里在想些什么。
眼下说什么都不对，一众人精都闭紧嘴巴，至少先给谭西晨留足消化的空当，至于后面的事，待会儿再说。
也只有人精群里的另类——汪州，丝毫没有感觉气氛异样，照样发挥“有疑惑就提问”的优良传统，最让人无语的是，他还不忘举了下手，“有个地方我没听明白，白姐最先放出来的那些帖子，怎么看都只是网上的一场舌战吧？怎么能说是营销手段呢？”
白艺瞅着他那只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做出一个“真受不了”的表情。
汪州的问题还没表述完呢，还在喋喋不休，“特别是其中一方，不也认为那些游客是失踪了的吗？没毛病啊。只不过就是他们找的论据太弱了一点，才会在几轮交锋之后讲究败下阵来。”
白艺将翻上去的眼皮又翻了回来，自己的同事自己了解，某些时候的汪州其实是很轴的，若是不能满足他的求知欲，过不了多久他还会问。“认同游客消失，本来是相当理智的判断，可明明是理智的人，为何后来发帖会漏洞百出？不要说有人和他们对骂了，就他们那些论据，根本会不攻自破，要不了多久便会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你说，这是为什么？”
汪州：“啊？”
正在提问的不是他吗？怎么还带被反问的呐？
白艺原本也没指望他，自问自答起来，“因为，所谓骂战的双方，其实就是一个营销团队精分出来的，他们的根本目的只是为了炒热这些景区。就受众心理来看，若只是简单的发各种宣传帖，只会适得其反，毕竟没人喜欢看硬塞给自己的‘广告’。而这种你来我往的争论帖子，有情节，有输赢，高潮跌宕，受众还可以参与一二，岂不是有趣多了？同时省下很大一笔宣传费用，还可以轻轻松松的维持长久的关注度。岂不是一举数得？”
所谓的带节奏，便是这个意思。像谭西晨那样的精明人，只是看过帖子，便已经看穿背后的“脚本”。
“我明白了。”汪州立刻想到了一个例子，“就像电影里，为了衬托主角的英勇，必需塑造出又凶残又厉害的反派。”
眼看话题要被不着四六的年轻人带偏，高建林不得不开口，不过他是冲着谭西晨，“怎么样，如今的情况你能接受吗？还是说干脆选择回避？要回避的话，我给你叫辆救护车，送你回去静养。”
本来，以他和宁芮的关系，此事是没有选择余地的。但如今他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谭西晨的立场跟着变得微妙起来。
当然，如果高建林讲究一些的话，就应该马上将谭西晨打包扔进医院，而不是纵容白艺向他分享那么多情报，甚至还让他自主选择去留。
谭西晨深深吸了口气，“我要留下。”
然后，稍作停顿之后，他又补上一句，“高局，谢谢。”
谭西晨不是汪州那傻孩子，他心知肚明——为了这么一点余地，高建林是要承担风险的。
高建林微微一愣，原来这小子心里还是明白的。说实话，对于近期谭西晨的表现，高建林不是不气恼，但此刻见他还有分寸，依然是以往那个值得信任的年轻人，于是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摆了下手，算是允准了对方的选择，“既然下定决心继续查，白艺，剩下的那些情报，给你们队长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