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出来玩,谁会想到最后竟然成了一场兴师问罪?”
谁也不曾料到打破沉默的竟然是宁芮,更加不曾料到,世间甜言蜜语千千万万,她偏偏挑了最寒心的一句。
之前白艺和汪州都不理解为何谭西晨会突然暴露身份,其实只要他不在餐厅里嚷嚷那一嗓子,他们游客的身份应该还算无懈可击。
况且此举完全是谭西晨自作主张,之前连半声招呼都没有打。
这位身为刑侦队长,虽然也是说一不二,但过去他下的一切命令都自有道理,从来不会只顾一时意气。
但是,近来这位的行事风格变了,变得翻天覆地,变得让人看不懂。
然而白艺和汪州并不知道深夜发生的一幕,那些没法对外人说明的细节,已然成了隐患,虚构的身份毕竟是假的,倘若扮演者还不能齐心,那么落在外人眼中,举手投足都是破绽。
方才仓促行事,可依然从肖姓经理口中撬出了不少东西,汪州曾经的评价虽然措辞不好听,但真的没有夸大,谭西晨的确是刑讯逼供的一把好手。
可惜再怎样的好手也终究有力不从心的时刻,不要说逻辑缜密的将别人逼上绝路,此刻的谭西晨只剩下哑口无言。
“你不问我吗?”宁芮歪歪脑袋。漂亮女孩做这个动作,自然有一番浑然天成的可爱。
但与相对的,谭西晨只觉得自己无限可悲。
嘴里发苦,摆在脸上的也只剩下一抹苦笑。
仔细看就会发现,虽然宁芮千娇百媚的坐在那里,但只是因为她身材很好,起伏的曲线造成的错觉,但事实上她腰背挺直,甚至可以说绷的有些紧。
分明就是戒备十足的姿势。
“昨晚因为我的纠缠,使你没能及时追上那对情侣,你以为他们失踪,而你也将这个错误算在了我的头上。”
谭西晨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咄咄逼人的宁芮,全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宁芮勉强笑了笑,虽然并不怎么成功,“我不该听真真的,她毕竟是个外人,不知道我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什么换个环境,解开彼此心结?实在是个馊主意。我今天才知道,我们之间的不是裂痕,而是鸿沟,前些日子避不见面,你和我都可以假装鸿沟不存在,得过且过的混下去。可如今到了外面,又发生这些事,终于逼得我们不得不直面一切了。”
真要描述的话,宁芮实在不是话多的女孩子,过去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大多就是撒个娇,里面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内容。
如今她一句接着一句说了这么多,仿佛化成一桶冰水,兜头将谭西晨浇了个透心凉。他仿佛是临到头了才惊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前些日子,被吴新江和吴新海的案子折腾的焦头烂额,居然能没有分一点心思在宁芮身上。
但这些,分明是他应该做到的事。
趁着小芮生病,打着顺理成章的幌子把人接回家里,果不其然还是遭报应了。尽管人生中大多数事都可以糊弄过去,但有些,却容不下一丝一毫的侥幸。
“我不该听高局那老头的,你也不是我们系统的一员,实在不该把你牵扯进眼下的事件。”
肯定是谭西晨的措辞不对,因为宁芮不仅没有感受到他字里行间的歉意,反而言简意赅的回了他一个“呵”字。
并非谭西晨不会温言细语,只可惜他早已失去了软言细语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扮演冷静客观,“眼下汪州开车出去了,等他回来,我就让他送你去机场。趁着假期还没过完,你还可以回家好好休息几天。你的感冒才刚好,这一趟原本也不该出来。”
“的确,我不该来,我不光是影响你们办案,简直就是在故意捣乱。”
谭西晨忽然意识到,宁芮其实是一只刺猬,只不过以前都是将软乎乎的肚子对着他,而如今却亮出了满是尖刺的后背。
几乎用上了所有的自制力,谭西晨好歹维持住了平静的语调,“小芮,是我不好,是我胡思乱想的太多,其实只要回忆昨晚的细节,当时我还半醉半醒,如果不是你让我去窗边看月亮,我根本就不会发现隔壁宾客的去向。发现他们去了雪月湖,才算是有了线索,如果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如今我更是两眼摸瞎。”
倘若宁芮的一举一动真的饱含深意,可是,前脚给了线索,后脚又把线索掐断的行为,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倒也并非谭西晨非要替宁芮开脱什么,情况本就如此。
“原来你还知道这个。”宁芮连刺带讽的应了一句,整个人越看越不像她本人了。
她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摇摇头不再吭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墙角,取下了衣架上的外套。
此番动作,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她这是要出门的意思。
然而宁芮穿衣的动作慢的不能再慢,一帧又一帧的画面宛如凝固般的烙印在谭西晨的眼膜上。
好不容易穿好了衣服,明知谭西晨就立在门口,宁芮也没有绕开避让的意思,几乎是擦着他的肩膀走了过去。
她是否心存期待,谁也不知,但归根结底,谭西晨没有出言挽留。
宁芮拧开门把,轻而又轻的留下一句,“我不想被你当成嫌疑犯,我会证明自己的清白。”
良好的教养使得宁芮做不出摔门一类的泼妇举动,她只是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那动静实在太轻、太轻了,以至于起码过了五六分钟,那点响动才像是跑完了漫长的反射弧,在谭西晨的耳膜上碰了一下。
他结结实实的打了个激灵。
猛的一把拽开房门。
“呀!谭队!”刚刚到来的白艺,正要抬手敲门,却不防房门陡然打开,而后面还有一个满面阴沉的谭西晨。素来干练的女警官,好悬没有一屁股坐地上。
谭西晨的手仿佛粘在了门把上,白艺更是情急之下后撤了半步才堪堪稳住平衡,两人就这么僵在房门口,好似一幅滑稽漫画。
“你来做什么?”谭西晨先一步问。
白艺当然听出那股子不高兴,感觉他像是在恶人先告状,本来很想抗议,可实在是因为谭西晨的脸色怎么看怎么不正常,白艺明智的决定还是不要当面触霉头为好。
她干巴巴的报告,“你让我查的那些事,我发现了一点……”
忽然卡壳了,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谭西晨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走廊尽头的摄像头,让开通路,“进来再说。”
白艺进去之后,没有见到本该在屋里的宁芮,顿时明白自家队长的脸色何以那么难看。但她也清楚那都是别人的私事,没有伤口撒盐的瞎打听。
“是找到线索了吗?”谭西晨追问。
此刻的他,急需工作来转移注意力,他宁可自己忙成一条狗,只要足够忙,脑子里就会被填的满满当当,否则,但凡留下一丝空隙,宁芮的影子便会见缝插针的往里钻。
“不能算是线索。”白艺来了这么一句之后,居然没了下文,反而开始打量起这间套房。
白艺此时的样子,并非是在寻找本该在此却又不见踪影的宁芮,找人的话,打眼看上一圈,就应该得出结论。可她看的着实仔细,恨不得将那些犄角旮旯都统统检查一番。
倒像是对这房间本身有了芥蒂。
“房间有什么问题吗?”到底同事多年,谭西晨很快明白白艺正关注什么。
可白艺依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开始讲述自己方才调查的经过,“对于雪月山庄十四名……‘失踪者’,我刚才试着调查他们的共同点,职业、亲朋关系、彼此间是否有仇怨、曾经是否来过雪月峡谷、学生时代一直查到了初中,只可惜,完全没有发现共同点。”
初中这回事,还是来自于棚户区案件带来的灵感。
已经细致到了如此程度,却还是一无所获,不能再责怪白艺做事不够细致,查案这种事,有时候真的需要一点运气。
但如果什么结果都没有,白艺也不会心急火燎的找过来,她还在继续,“但是我突然想起,以往没有共同点,那共同点会不会是来了此地之后才产生的呢?”
谭西晨当即皱眉,不管是白艺前面古怪的举动,还是拐弯抹角的说辞,其实都在暗示同一个结论,她只能暗示,因为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牵强。
“失踪的客人曾经入住的,都是顶楼套房?”谭西晨的语气表明了他的态度,他不认为单凭这个就能算作共同点。
更不要说,这个共同点还引发十几个人失踪。
白艺说:“当然不止如此,除了曾经住在同一个地方之外,失踪的前一天,他们都去了雪月湖。”
“你说什么!”谭西晨扔下这句话,自己已经疯了般的往外冲。
被疯子队长的疯子行径吓了一跳,白艺出于本能,拔腿就追,“怎么了谭队?你不要告诉我,宁芮……宁芮也去了雪月湖!”
除了雪月湖,她还能去哪里?
她留下的那一句“我会证明自己的清白”比什么都能说明问题,宁芮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警察那么多追查的手段,有人丢了,除了追寻他们去过的地方重游之外,她还能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