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谭西晨睡得有点沉。
眼下雪月山庄正是创口碑的阶段,正好又赶上黄金周,此地经营者将活动安排的十分丰富。夜幕降临之后,还有篝火烧烤,应该是为了聚人气,桶装啤酒居然是免费的。
酒这东西,大概具有消除一切隔膜藩篱的魔力,即便第二日醒来依然形同陌路谁也不认识谁,但至少在疯狂畅饮的那一刻,每个人都恨不得抱成一团,再也不分你我。
山庄里的游客喝得有点多,到后来也就不管是不是陌生人了,逮住谁都灌一杯,整个露天平台的气氛简直称得上喧哗。
对了,夜间玩闹的过程中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也不知山庄经营者是怎么想的,篝火边上摆了一架钢琴,也许是请了琴师的,可能因为有什么特别原因吧,琴师没有来。
如此热烈的气氛中,宁芮也略微喝了两三杯啤酒,醉肯定是不至于的,正好是微微兴奋的程度,指了指钢琴,“我想过去弹一首。”
她只是告知一声,并没有打算征求自己男友的意思,直接就上去了。
反正都是图个开心,有人自愿上去表演,大家都很捧场的鼓起掌。
一片掌声之后,钢琴曲缓缓响起。平心而论,宁芮的琴技很是一般,但或许是因为曲子很熟,她弹奏的格外流畅。再看四下听众,也没几个内行的,众人听的相当专注,算是给足了面子。
唯独谭西晨的眉,下意识的皱了起来。
白艺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他身边,“是不是觉得有些耳熟?”
是有这样的感觉。
白艺又说:“同样一首曲子,用不同的乐器演奏出来,听起来会有些许不同,譬如说钢琴和小提琴。我这样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知是不是酒精让脑子有些发木,谭西晨咂摸了半天,才隐约明白对方拐弯抹角要表达的意思。
见他脸上变色,白艺便知道他已经想到了,微微叹了一口气,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一根打散鸳鸯的棒槌,什么消息会引起人家情侣猜忌,她偏偏就要带去什么消息。“上次在柏蒂咖啡厅见到提琴大叔,他拉的曲子我听着有些耳熟,于是这些天下班后没干别的,把各大音乐网站听了个遍,终于知道是哪一首了。”
倒是没想到她这些日子还抽空做了这么一件正事,谭西晨挑起眉扫她一眼,有些刮目相看。
“曲子名叫《Alice’s Theme》,宁芮现在弹的,也是这个。”
谭西晨出于私心,故意忽略了后半句,只问,“爱丽丝?掉进兔子洞的那个?”
毕竟这个故事太过家喻户晓,即便是谭西晨这样的钢铁直男也听说过,白艺无需多加解释,只是提醒一句,“在爱丽丝的奇遇中,有一个地底世界。”
如此一段插曲,当然谈不上多愉快。但归根结底,爱丽丝加上她的兔子,再带上整支扑克牌大军,充其量也就是一个童话故事。当宁芮一曲终了,笑眯眯的走回来时,谭西晨的关注点自然而然就回到了大人的世界。
“弹得不错。”谭西晨拉她坐在身边,“我以前竟然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
宁芮倒是谦虚,凑近他耳边,三分得意洋洋,七分神秘兮兮的说:“其实我也就只会这么一首。我以前的一个老师很喜欢这首乐曲,经常演奏给我们几个学生听,听的多了,想学不会都不行。”
谭西晨本能的就想再多问几句,可他没得到机会。宁芮方才一番表演,倒像是在他们身边装了一盏聚光灯,那些半醉半醒的客人,居然齐刷刷的锁定了目标,端着酒杯彻底将他们这一桌围了起来。
谭西晨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喝迷糊的。
以他的酒量,本来不至于如此悲催,奈何身边带的都是猪队友。首先小芮是他必须保护的对象,有不长眼的把酒杯端过来,都是他豪迈的挡了。可问题在于剩下两个,白艺其实还是有几分酒量的,可架不住人家扮清纯,若不知其本性,单看她那一张脸,外人的确容易被蒙蔽,她连自己的酒都不喝,更不要说替队长挡了。至于汪州,好吧,谁让他如今也是“有女朋友”的人呢,当然要像个男人一样站出来保护自己的女人了。
孤军奋战的谭西晨,最后被不知道谁给半拖半扶送回了房间。
但不管怎样,这位责任心爆棚的刑侦队长在躺下之前还不忘告诫自己,一定要维持清醒,毕竟不是真的来玩的。
其实以刑警的自律能力,一旦绷紧了这根弦,彻底睡死过去的可能性真的不大。但不知是不是免费的啤酒不容易消化,谭西晨的意识居然越来越沉。
然后,乱梦迭起,光怪陆离的也看不清个所以然。
唯一能够辨别出的意象竟然是……一只兔子。
谭西晨当然不认为自己与爱丽丝有什么相似之处,但睡梦中的双脚根本不听使唤,自顾自的就跟着那只直立行走的兔子不断向前。
哐当,爱丽丝的悲剧在他身上上演,一脚踩空。
兔子洞是没有的,谭西晨重重的跌回现实,他手臂一撑,腾的从床上窜了起来。静谧的夜色中,狂乱的心跳仿佛奏起了一场架子鼓。
谭西晨不由怀疑自己的耳膜是否还完好无损?
但不管血液心跳如何鼓噪,他都有些顾不上,窗前的那抹剪影,以一种近乎凄艳的方式撞进他的眼帘。
你是谁?
一模一样的问题,又在谭西晨的嘴里转了一圈,但好在他还有几分理智,及时的将三个字咽了回去。
还能是谁?正是宁芮无疑。
她倚靠在落地窗上,雪月峡谷景区主打的月光洒在她身上,但那光亮并不像宣传网页上一般耀目,反而轻薄浅淡,好似一层若有似无的纱。宁芮长相本就柔美,如今更是朦胧的仿佛要融化在一片光晕中。
原本插在花瓶中的红叶枝条到了她的手中,也不知她此刻正在想些什么,叶子被她一片一片无意识的扯了下来,扔了一地。
至于她身上,半夜三更睡觉,穿的当然是睡衣,天蓝的格子纹,原谅直男癌谭西晨不懂时尚,他从来不知道这样的花色竟然能传出性感和……撩人。
呆呆看了几眼之后,谭西晨大概明白是为什么了,问题就出在裁剪上。上面背心下面短裤的样式,本来也没什么,可那领口开的太低,腰线又留的太高,裤子也裁的太短,以至于再加上一圈荷叶边,也完全成了欲盖弥彰。
大致扫了几眼之后,谭西晨便不敢再看了。他下意识的埋怨起晚间喝的那些酒,虽然是啤酒,这会儿也被酒精催化的口干舌燥。
其实从谭西晨惊坐而起的那一刻,宁芮便觉察到了,被子摩挲的簌簌声虽然轻巧,但眼下万籁俱寂,哪怕是掉了一根针,也是能听见的。但她还是继续发呆,直到将手中的树枝扯成了光秃秃的一根,这才偏过头,轻飘飘的递过来一道眼角余光。
“月色这么美,你不过来看看吗?”她问。
谭西晨心说,其实你自己也没有看风景吧,虽然站在窗下,但方才的样子分明是若有所思。
但他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身高的缘故,一旦两人站的太近,宁芮就不得不抬头才能看到对方的脸,月光一下子就照了进来,在她的瞳孔中刻下了一个光斑。
应该怪那夜家中阳台上的一幕太过刻骨铭心吗?似乎晃眼看到的一切,都有那晚的影子。
她这样一双豹子般的眼,野性难驯。
一眼就看穿对方的关注点在什么地方,宁芮勾唇一笑,含着几分促狭似的,谭西晨越是要看,她偏偏不让他如愿,抬起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垫着脚又向他的脸凑近了几分。
如此一来便只能看得到她的嘴角,殷红润泽,又弯又利。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老实说,宁芮问了什么,谭西晨当真没怎么听清楚,但因为距离太近,她的气息格外分明,拂在他的下巴一带,又酥又痒。
这些话也不知在宁芮心中憋了多久,字里行间嵌上些许鼻音,“验血出了问题,可当时兵荒马乱的,究竟哪里不对,我当时也实在顾不上去问。而后面的那杯豆浆,我就更加不明白了,真真也说不知道。这两件事虽然都和我有关,但我却一点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西晨,你就因为这个一直疏远我,不觉得太不公平了吗?”
真要说的话,尽管她解释了一通,但其实关键内容一个字都没有说。谭西晨本不该这么容易被糊弄,但架不住他心软,轻轻叹了口气,“我都知道,我也没生气。”
语言苍白,尤其在此情此景中,谭西晨发现无论自己如何表明心迹也是无济于事,他索性化成行动派,就着两人目前的姿势,直接将宁芮按在玻璃上。
一个人的心跳已经足以惊破夜色,况且还是双份。刚开始,两人的心跳不在一个节拍上,听起来多少有些杂乱无章,但慢慢的,跳动声逐渐契合,共同演奏着相同的节拍,居然带了几分奇特的韵律感。
这一笔算是糊弄过去了,在特定的情况下,装傻也不失为高明的应对之策——宁芮正要松口气。
谭西晨的态度却蓦地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