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可蓝在那边兀自忐忑,却不知谭西晨根本没把这些放在心上。
他思虑周全,无虑想什么都不会只想一半,理顺事件来龙去脉的同时,他也明白了苏可蓝这么做的苦衷。妥善保存一个活人的身体,可远比保存一头猪要困难多了,况且还要维持此人思维正常运转,可能翻遍全世界,当时只有冰山科技具备这样的条件。只要苏可蓝没法复制一套相同的装备,她就别无选择只能被掣肘。
客观条件只是其一,还有其二……也正是谭西晨当下正在衡量的事。
苏可蓝料准安东不敢随便动手,除非他愿意看着幼儿园事件的混乱再一次上演。
不,说不定局面比那还糟。
如今虚拟世界已全面铺开,众人只当安东大手笔,不动则已,一动就是天翻地覆。可别人不清楚的,苏可蓝却十分了解,安东的这一步棋下的太仓促——他是被谭西晨逼的,他担心再不动手,弄不好就要被谭西晨一锅端了。
若将冰山世界比成一幢大厦,那么,这大厦起的太快,地基难免不稳,任何风吹草动弄不好都会带来巨大影响,况且谭西晨此人的杀伤力可不仅微风习习那般温和。
这其中的妥协与平衡,并非苏可蓝直到这个时候才开始考量,事实上她已经不知思考衡量了多少遍,肯定只要安东不愿看到世界巨震,乃至于彻底毁灭,他应该就不敢随便拿谭西晨的小命开玩笑。
所以一开始安东让他们猜猜他的所在,苏可蓝才没法给出答案,她无法想象安东这是要干什么,拔氧气管吗?
比起苏可蓝单方面的不敢置信,谭西晨思考的就要全面的多,毕竟他曾经无数次见识过亡命之徒的疯狂举动,有些人,真要把他逼到绝路,他会做的事是不能用正常思维去衡量的。
然而安东又与真正的亡命之徒不同,只有一无所有的人才会破罐子破摔,可安东却几乎拥有整个世界。
要将这样的人逼到怎样的程度,他才会不顾一切选择同归于尽?
谭西晨几经权衡,认为自己的赌徒性质远比安东要深重的多,先不管好坏,但他的确不想学习对方的谨小慎微,索性再赌一把。
他轻笑着摇摇头,看起来又有几分久违的痞气,“之前问安先生的事,你不愿意回答也没什么,反正安先生的行动比什么都更能说明问题,如果真的不打算留我一命,随便在我身上做点什么便可一了百了。既然我还能好端端与你谈话,证明有些事,即便是安先生也不敢做。”
“对,他不敢。”有人应道。
是苏可蓝?谭西晨无比惊诧,在这种关键时刻都控制不住的走神,甚至把安东扔到一边,向她递过去一道充满疑问的目光。
而与此地隔着虚拟与现实距离的安东已经在心里骂娘了,苏可蓝这是什么意思,为了将他拖下水,连自己都豁出去了?
苏可蓝自己却是坦然,或者说,已经无所谓了。相比起自己那些纠结的心思,她知道,给与谭西晨肯定的答复是多么重要——安东的做法从根本上决定了谭西晨下一步的计划。
安东也是人才,一边将苏可蓝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边还能分出心思考虑当下自己的处境,很显然,装模作样的路肯定是被彻底堵死了,那么倒不如,“如果只是目前的情况,我的确不敢,同归于尽这种事听起来悲壮,但我始终觉得那是神经病才会做的事。我追求的是双赢,我们双方都各有所得。”
“双赢?”谭西晨认为这是笑话,于是也不客气的嗤笑一通,“安先生认为还有双赢的可能?你眼下做的不是开发一项技术,而是对全世界下手,没有任何势力会放过你的。”
“各方势力不会放过我,但幸好谭警官……谭先生你是单独前来,如今你只是代表自己吧?”安先生也是在猜,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谭西晨是单枪匹马,只能通过他之前种种行为模式分析,那些不仅独断专行,而且一件比一件出格,实在不像是警方正式办案的标准流程。
与警方与更上面的谈不了交易,但如果只是谭西晨一个人,还谈不了吗?
“那么这是又要和我谈交易了吗?老实说,安先生过去开出来的条件都相当诱人,只可惜一次都没有履行过,我实在很难继续相信你的诚意。”他仿佛多么遗憾似的,还摊了摊手。
安东真的被当场气死过去,过去没有履行条件,难道是他单方面的错吗?谭西晨自己那些临阵变卦的举动,难道统统不算数了?
安东当然不想大包大揽把所有错误都一股脑兜了,但为了能够谈的下去,他也只好软下语气,“此一时彼一时。”
“怎么说?”谭西晨适时装傻。
安东的声音听起来很是郁闷,“因为你我都只剩最后一张底牌了。”
连番的交锋之后,他们双方还是只能坐下来谈“交易”,仿佛之前种种都是画蛇添足白费功夫。但如果没有各自消耗,今日他们也没法面对面。
哪怕是同样一件事,自己主动去做,与被情势逼着去做,感受截然不同。安东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被硬生生赶上架的鸭子,“事到如今我也不说那些虚的了,我们双方都不信任彼此,之前一直在努力消耗对方的力量,希望自己能占上风,结果落了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但情况就是这样,也不说那些后悔的话。不过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也只剩下最后的选择,再彼此试探已经没有意义了。”
安东长出了一口气,承认了一件最不愿承认的事,“谭先生,你该高兴,最后的选择权在你手上。”
安东身为一个技术型的野心家,不会像恐怖分子那般动用暴力,除去他背地里的阴谋诡计,面上多半都是和别人打嘴炮,而他说了那么多的话,似乎就这几句还勉强有几分可信度。
真是荒谬绝伦的场面,安东拿捏着谭西晨的一条命,而谭西晨拿捏的却是整个冰山世界的未来。
而更加荒谬的是,对于自己手中紧握的东西,他们谁都不想要。这些只是筹码,是为了达成最终目的而不得不紧握的筹码。
“我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由于对方一下子把话说的如此直白,没了你来我往交锋的价值,谭西晨忽然觉得很没劲,声音里都透着没精打采,“我也不想做什么选择,世界是真实的还是虚拟的,对我也没什么意义,至少‘活’到今天,我也也没感觉出前半辈子和近些日子有什么不同。哦当然,此次诡异的迷宫之行不能算在内。”
他说的也近乎都是实话,除了欠缺一点活着的实感之外,堕入冰山与过去好端端的当个人,真没有什么不同。
而谭西晨承认这一点,等于认可了安东的成就,他不遗余力的打造一个尽善尽美的新世界,为此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哪怕是谭西晨这样一个对逻辑有着严苛要求的刑警,也不能找出违和的细节。
阈值实验,尽管一开始挑选实验对象是情势所迫的阴差阳错,但从结果来看,却成功的不得了。
谭西晨又接着用那幅没什么精神的口吻道,“你说如今占优势的人是我,但我怎么觉得快要得到实惠的人是你呢?我如果不合作,大家同归于尽,谁也没捞到半分好处。而如果我合作,安先生是如愿以偿了,可我又得到什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