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州僵住了。
他本来正在转身,转到半道僵住,身体当即扭成了一个又怪异又别扭的姿势。正常状态上,这种姿势站上几秒就会腰酸背痛,但他浑然不觉。脑子里面一遍遍的重复谭西晨的那个问题,会不一样吗?不一样……不一样……会吗?该死的,他怎么知道!他生下来,身体里就带了一半邵仲庭的血,他要如何才能假设没有那个男人的一生?
汪州张了张嘴,眼看又要不说人话。
谭西晨平淡的摆了摆手,“你也别忙着否认,你刚才管高老头叫什么?高局?他用一张白纸把你坑的那么惨,你居然还肯认他这个局长?”
汪州哑然,像是努力藏起来的软肋被人不轻不重的戳了一下,没有感觉到疼,但却是无边的酸软。
这种酸是不能抚慰的,自我麻痹不行,别人的闻温言软语更是往上涂了一层毒,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去管它。汪州选择继续谈正事,“你怎么想的,当真要继续深入?”
虽然话题转的生硬,但也确实不能拖了。谭西晨好笑的反问,“你不会要告诉我找不到路吧?”
汪州扯了下嘴角,懒得应付对方的调侃。只说,“你当真相信安东在迷宫中心藏了关键?”
“这已经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了。”谭西晨等于什么都没说,但偏偏眼下正是这个局面,讨论前行或后退都没有意义,选择是根本不存在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自从计划展开,参与其中的所有人都不再有退路。毕竟为了达成眼下的局面,之前已经不知埋了多少伏笔,就连咖啡厅里的那四位都是诱饵。
本来,谭西晨建议高建林将约见上头代表的地方选在柏蒂咖啡厅就是一件相当反常的事。虽然邵仲庭残余的影像曾经在此地出现过,而且被他和白艺同时目击,由此可以证明该咖啡厅必定有特殊之处。然而特殊不代表安全,冰山的监控无处不在,特别是那些有“异状”的地方,除非安东脑子坏了,才会忽略它们。
以谭西晨的敏锐度以及高建林的经验值,他们不会忽略这一点,所以做出这个选择的理由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一个用来牺牲的诱饵,是一条扔给安东去追查的“明线”。
诱饵要具备吸引力,必须具备一个条件,有分量。在人物方面,高建林搭上了自己,顺便还凑了喻副市长和吴新海作陪,一个有地位,一个够复杂,足够让安东好好琢磨一番的了。而在事件方面,谭西晨引出了张磊的遗留信息,此事有苏可蓝的参与,本来就是安东心头的一根刺,他必定不肯放过。
事实证明,安东的确入了套,所以才会在坐标标识出的服装店里截住谭西晨和苏可蓝。接着,还如谭西晨所愿,将他扔进了迷宫。
而直到这时候,藏了又藏的暗线才真正露头。
汪州。
一直被蒙在鼓里的苏可蓝也看出来了,汪州此时出现大概只为了一个目的,领路。
不管汪州是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路人,他做这一切的前提是——有路可领。如果谭西晨没能进入迷宫,一切布置都将白费。而不管苏可蓝口头如何怀疑,但她其实也承认谭西晨的判断,迷宫深处的确有什么东西。
她认认真真的看了他们一眼,既没有将汪州看成背叛老师的不孝儿,也没有将谭西晨视作老师留下的S级,只是单纯的看着他们两个人。正常情况下警察是怎么办案的,她不清楚,但她肯定绝不是他们如今这个样子。与其说他们是在办案,不如说是在赌博,将连同自身在内的所有筹码都推在桌面上,赌一个迷宫深处不确定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汪州倒是挺无所谓的,似乎已经从之前谭西晨戳心窝子的那几句话中缓过来了,用一种看行为艺术表演的目光将谭西晨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深入之前请容许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谭哥,你这身装扮是要表达什么特殊含义吗?”
谭西晨心说——可算是注意到了,他这一身花花绿绿的无比抓人眼球,哪怕间隔十里八里,也会第一时间被注意到,而汪州直到现在才问,可见之前心思漂移的多么厉害。
放在过去,风平浪静的那个过去,谭西晨要不就斥汪州两句观察不仔细,要不干脆开玩笑骂其眼瞎,但眼下似乎哪种都不合适,他既没资格当对方的上司,对方也不见得会再认他这个朋友。
别人不说,汪州倒还有挺有几分玩笑心思,“我以为我这身装扮已经够中二了,在你面前,还是只能甘拜下风。”
由于上一轮没有说话,主动放弃吐槽机会的谭西晨只能维持沉默。
汪州还没完,“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在我看来像什么吗?”
“……”谭西晨没有兴趣知道。
汪州摇摇头,装模作样的感慨,“像是被游戏里的怪兽同化了,你弄不好会变成他们中的一员。你完蛋了,一辈子都别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的本意只是幸灾乐祸一番,也不管说的话有没有根据,但这一连串说出来,却连自己也一愣,对面两位也快速的交换了一个眼神。所有人心中都浮起一个不好的预感——汪州说者无心,却仿佛无意中触碰到了某个关键。
最先释然的反倒是谭西晨,他现在考虑的只是如何深入,至于离开……暂时没想过。
“走吧。”扔下这两个字的同时,本人已经迈出了好几步。
苏可蓝伸出去拉的手,落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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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蒂咖啡厅里只有陈路的键盘噼里啪啦的响声,大概是因为这种声音过于密集和频繁,时间久了便让人麻木,好像耳朵上被蒙了一层什么,听什么都是嗡嗡的响。
突兀的手机铃声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仿佛钢锥一般刺进耳膜,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然后,三双……没错,就是三双眼睛齐刷刷的瞪向了铃声来源——高建林的上衣口袋。
现任L市警察局局长,神情难以形容。这个来电似乎早在他的预料之中,或者更应该说,他一直都在等待这个电话。所以他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相反还有几分即将赴死般的慷慨。
高建林动作自然的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手机,来电显示是个“400”打头的号码,乍看上去与什么“我们查到你的信用卡在爪哇国透支了十万元”的诈骗电话没什么区别,但这串数字却是高建林与陶行知的约定,以前从来没有用过,那是因为一旦动用,便证明“最终时刻”来临了。
高建林手指一滑,接听了。
“高局,为什么汪州会掺和进来?”并非陶行知不分场合,而是他知道现在还没能从听到汪州声音的震撼中缓过神来,好不容易联系上可以询问的人了,当然一上来先问这个。“他不是叛变了吗?谭西晨为什么还要联系他,打的什么主意……”
“冷静。”高建林简短两个字,截断了对方的喋喋不休。
对面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散了出去,而且陶行知过于激动,所以根本无法避开周边的耳朵,高建林也没白费那个力气,无比坦然的道,“让汪州参与进来,是我预先批准过的。”
预先?陶行知想象不出这个预先究竟要先到什么时候,所以他怀疑是高建林单方面的替谭西晨背锅。
就当刑侦口是全局的宝贝疙瘩吧,但用得着局长不分青红皂白的为他们兜底吗?还是说,高建林试图掩护的仅仅只是谭西晨一个人?
“汪州”这个叛徒的名字如同石子般,在凝固沉默的咖啡厅里激起了千层浪。
喻副市长顾不得他那幅从政者端庄的架子,双眼喷火,很显然正在酝酿一篇将人骂个狗血淋头的稿子。
而吴新海更加肆无忌惮,吹了一声口哨。他本来以为自己这样的身份来参与调查已经足够另类了,原来还有更奇葩的。
高建林没管身边以及电波那头的群情激昂,照样稳坐泰山,局长的风范在此展现的淋漓尽致。对着电话那头依然保持语调淡然,“你那边都准备好了?”
这不是询问,只是确认。
按照预先约定,只有当一切成为定局,陶行知才会用那个经过特殊伪装的号码联系他。而高建林身处特殊场合,与特殊身份的人物呆在一起,也只有看到这个号码,他才会接听。
其实高建林也能体谅陶行知的心情,自己和谭西晨都相信并依仗他的能力,但也仅限于能力而已,不光是整体计划,甚至连具体实施步骤都对他尽可能隐瞒,只是到了特定时候就让他做某件事。面对这样的安排,神仙也会火气越压越重。
但高建林也相信陶行知,在关键问题上,他不会拎不清楚。
然而让陶行知准备的东西太重要了,慎重起见,高建林还是要进行最后一次确认。
“好了。”陶行知的声线弥漫着不确定的味道,他并非不确定准备的东西是否妥当,他只是不确定这么做当真是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