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谭西晨用同样沙哑的嗓音答了两个字,然后他猛的干咳,希望借此清清嗓子。
在对方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苏可蓝皱起眉,不见得是出于关心,她只是在琢磨那两个字的意思。
咳了一阵之后,谭西晨感觉嗓子舒服多了,心情虽然称不上明媚,但索性也并不算太糟糕,于是没有等别人再问,主动补充一句,“安东应该对你我恨之入骨。”
谭西晨大概是许久没有扮演过好心肠的角色了,补充的内容非但没能起到解惑的作用,反而更加让人摸不准头脑。苏可蓝眉心的褶皱都聚成了一条沟壑,她当然知道安东恨他们,可那又怎样?
谭西晨似乎不怎么会说人话,尤其是对自己,格外不客气,“所以他绝对不会让我们死的太舒服。”
在空无一物,同时也没有任何危险的地方干熬至死,在谭西晨的观念中便称得上是舒服的死法了。
被无聊折磨的痛不欲生的苏可蓝显然不能苟同,但她也没有费劲巴拉的与谭西晨争执,将话题绕回主要目标安东的身上,“那他把我们弄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虽然谭西晨破过无数案件,但其实并不习惯和别人讨论推理的过程,只不过眼下确实也没有别的事可做,权当打发时间,倒是可以猜一猜,“大概是在等我们妥协吧。”
“妥协什么?”苏可蓝先问,可她马上想到了,于是自己回答,“是之前安东和你商量的那件事?他依然希望能与你合作?”
谭西晨耸耸肩,对于一个篡夺世界的疯子的想法,他哪里知道那么多……只不过这应该是最合理的推测。
不过谭西晨还是给出了一条佐证,“从行为学来分析,安东有些完美主义的倾向。”
苏可蓝顺着这条思路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有道理。
安东无比执着于计划要在无声无息中完成,尽管也出了一些引起警方关注的事件,但他本人几乎没有真正露过面,实在是一只黑的不能再黑的幕后黑手。
其实就形势对比而言,当安东掌握了一定比例的人数之后,根本无需再藏着掖着,完全可以向世界宣战了。
至于这个比例要达到多少,则要看他疯狂的程度。
可是事实证明,安东冷静的违背常理,他似乎铁了心要等得到百分之百的把握之后,才肯粉墨登场。
事实上,即便眼下几乎一切都已是定局,可安东依旧不算是真正的走向人前。之前他在论坛上发表的那一通演讲,一闪即逝,快的如同浮光掠影。
反正谭西晨和安东绝对不是同一类人,别说已经到了如今实力对比的局面,即使情况再差一些,敌我双方实力对比五五开,不,还能更少一些,一旦掌控四成左右的比例,以谭西晨的性格,只怕就要动手蛮干了。
说来,眼下谭西晨这边的情形还远远没有达到四成的比例。若是用百分比来计算,他掌握的胜率只停留在个位数的级别,根本就是孤注一掷的赌博。
苏可蓝显然对安东十分不屑,即使在这个时候也没忘讽刺几句,“这应该就是小偷思维吧,因为一切都是偷来的,所以格外缺乏安全感,不到十拿十稳的程度根本不敢暴露自己,一个弄不好,下一个被偷的只怕就要换成他自己了。”
谭西晨没有对苏可蓝的敌意做出任何评价。
她一个女孩子,孤身一身在冰山潜伏多年,支撑她的无非就是对老师的敬爱与对背叛者的恨意,两者相辅相成,彼此滋养,敬爱又多深,恨意也有多浓。
谭西晨并没有参与苏可蓝苦熬的那些岁月,自认也没有资格批判什么。
他说,“庆幸安东的小偷思维吧,好歹给我们留下了一线生机。”
苏可蓝觉得对方像是在敷衍……他一直都在敷衍,对于计划真正的关键步骤,谭西晨仿佛是个守财奴,将秘密紧紧攥在手中,不容许任何人觊觎。
但是这一次,苏可蓝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被排斥在外。
她问,“那么现在可以说一说,你究竟打算怎么利用安东的小偷思维?”问完,苏可蓝马上又有理有据的补充,“你带着我一起来,必然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但如果我什么都不知,提供的帮助只怕会很有限。”
谭西晨心想,谁说不是呢?
他这半辈子不知做过多少不得已的取舍,但所有前尘过往加在一起也不如这一遭更让他痛心。但凡还有别的人选,他一定不会让苏可蓝同行,这是在刀刃上行走,在薄冰上起舞,生死不由己,安东只需动动念头,等待他们的就是万劫不复。
谭西晨觉得自己冒不冒险的并不重要,但他没有权力拉上别人一道,若是有选择,他更不希望那人是苏可蓝。
这大概也是另类的私心。
不过叹息只在心头进行,谭西晨的脸上依旧不动如山,此处空间独有的光线在他脸上镀上了一层冷白的光,竟然有几分金属质感。他没有办法,只能先透露几分,“张磊虽然死了,但还有一个相关人物活着。”
在几天之前,若是两人的话题涉及到张磊,无疑会是一场警察与嫌疑人的针锋相对。然而苏可蓝认为自己在此事上已经做了充足的澄清,加之两人眼下根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谭西晨总不至于在如此条件之下还翻没必要的旧账。
做出判断的苏可蓝,试探着猜了个名字,“吴新海?”
谭西晨点头。
苏可蓝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虽然名字是她猜出来的,但也只是根据“张磊的相关人”这条思路顺口猜的,根本没多想。“他杀害向卓二人的罪名不是定了吗,居然没有判刑?”
尽管下面的话彻底颠倒了彼此身份,但苏可蓝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你是在徇私舞弊!”
谭西晨被这顶大帽子砸的有点眩晕,别的不说,他与吴新海“非亲”,而即使“有故”,也根本不是正常的交情,吴新海究竟哪一点值得他徇私舞弊?
冤的不行的谭西晨辩解,“暂时留下吴新海一命的人不是我,是高局。”
随即,他生怕对方继续误会,连忙又道,“不过那不是徇私,只是没有走完公诉程序,人还在看守所中。”
“为什么不公诉?证据确凿,他本人也承认罪名了不是吗?”苏可蓝毕竟也在冰山供职多年,有的是渠道探知世界每个角落的秘密,哪怕是警局内部的刑讯过程,她只要想,自然有办法得到相关内容。
“如今是多事之秋,局里很多事其实都顾不上。”虽然说的是客观事实,但怎么听怎么像是开脱,谭西晨自己也意识到了,于是只讲了个开头,没往下继续。半途换了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吴新海知道很多信息,对当前的局面很有帮助,如果直接判他死刑,他极有可能咬死不再开口,暂时延缓审判,算是给了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吴新海知道很多信息这一点,是你的判断,还是别人的?”
谭西晨犹豫一下才回答,“……高局。”
苏可蓝“呵”的冷笑,就这样,谭西晨竟然还会觉得自己冤枉?“那位可怜的局长是被你误导了吧?”
不容反驳的事实,谭西晨只能默认。
当吴新海已经被捕之后,他还频繁与之接触。将人带到楼梯拐角的监控死角中,那一次称得上出格。
而之后强势要求面见拘留所中的吴新海,则更加异常。
高建林旁听了拘留所问话的全过程,他不同于当时在旁听室的另一位拘留所警员——那位只是觉得谭西晨的问话不着边际莫名其妙,可高建林因为了解一些内幕,难免就会想多,以至于他听每一句对话,甚至于每个字眼,似乎都是别有深意。
事后不是没有当面找谭西晨询问过,可若是别人问了便老老实实的回答,那他还是谭西晨么?
谭西晨倒是深谙心理学的精髓,毕竟他自己就是疑心病晚期患者,很知道什么叫做“越想问题越多”,若是希望引发他人也犯病,在这个过程中,不能一句话不说,当然更加不能和盘托出,至于究竟应该说多少藏多少,个中讲究便十分微妙了。
反正高建林被拿捏的死死的。
当然,公诉延期是大事,高建林一个人说了不算,此事他曾经上报给了喻副市长,至于那位是否还进行了逐级上报,不太清楚,反正该走的手续是一个不落的走了一遍。
而高建林一开始用的利用就是——吴新海是解决冰山危机的关键人物之一。
谭西晨是这么总结自己这一整套骚操作的,“我也只是为了给今天留一点伏笔。”
伏笔?苏可蓝连嘲讽都不知该从何讽起。这是在写小说么,遣词造句的本事都惨不忍睹了,还伏笔?
她叹口气,莫名的有些心疼那位局长,“你这么算计自家上司,还给他下套,真的好么?”
谭西晨颇为光棍的扯着嘴角笑了笑,“一开始或许是算计,不过如今已经变成默契了,殊途同归,无所谓了。”
然后他站起身,作势掸了掸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回头看向苏可蓝,“好了,休息了这么久,时机应该也差不多了,我们准备行动。”
与此同时,被默契的高局长正不负谭西晨所望的带着陈路面见了吴新海,以及陪伴着吴新海等候多时的喻副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