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心算是满足了,接下来还是说我自己吧,没有人比自己更重要了。”谭西晨微微一笑,笑容简直称得上春风和煦。“我们两个这样弯来绕去的其实很没意思,安先生既然能与那么多人达成交易,有些话不妨直说,说不定你我也能彼此合作呢?”
安先生一愣,但还是将谭西晨的话听进耳中,对方的态度表达的很明确,他最在乎的人其实是自己——这才是最符合人性的选择,无可厚非。况且最后面那一句,也确实是非常动听的人话,安先生不由的都有点动了念头。
剩下的问题似乎只有——
“你真以为我们之间存在合作的基础?”安先生看起来相当严肃,“我还以为,即使我们不是警察与嫌犯的关系,三观也永远都不可能达成一致。”
谭西晨一脸茫然,仿佛真的被问懵了,“要说基础,不该是安先生最为了解吗?”
安先生隐约觉察到这又是一个坑,没有马上答话,嘴唇紧闭成了一条直线。
“如果不是我身上具备某种特别的价值,安先生不至于用尽各种方法来接触我吧?如今我来了,既不会走,当然,没有你的许可我也走不掉,那么为什么不能开诚布公呢?”
比起前面的低声下气,后面这段话听起来可就让人有些不舒服了。特别是在敌友不明的前提下,哪一方更主动的维系关系,哪一方就更容易落入下乘。
用时下一句流行的俗语来形容,好似一条追着人家屁股到处跑的舔狗。
谭西晨却铁了心要将对方“舔狗”的名声坐实,“趁着上次医院大乱,安先生特意跑了一趟基地,还带着不少得力干将,把阵势拉的十足,然而最后连一个人都没伤就离开了。在我看来,安先生从来都很看重投入产出比,做此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实在没道理。”
偷袭基地的时候,谭西晨已经被调虎离山去了医院,在现场的只有陈路。谭西晨时候能了解基地被袭击的袭击,只能是陈路多嘴——果然和多年前一个德行,尽做一些多余的事。
谭西晨接着说,“我没猜错的话,那次安先生只是想让陈路给我打那通电话,电话接通的时候,你想必就在旁边听着。”
安先生并不怪陈路多事,这都在算计之中。如果要让陈路彻底闭嘴,直接开一枪就完了,灭口要灭的彻底。
谭西晨似乎与他想到一块儿去了,“毋庸置疑,重要的只是电话本身,换句话说,是安先生你自己坐实了偷袭基地的罪名,当然,罪不罪的并没有我认为的那么重要。所以,安先生只是想提醒我‘冰山’的存在,甚至还担心我重视的不够,故意用了如此‘特别’的方式。”
陈路那老头过去太自以为是,以为躲在夹缝中,冰山科技便找不到他们。殊不知安靖霄不上门去,只是没有上门的必要,一旦他有意,分分钟不就把他们一锅端了吗?
可是,并没有伤人。
当谭西晨在新的落脚点见到毫发无损的基地一伙,当即便发觉不对。连带着,他也质疑“临时基地”是不是真如陈路所说的那般保密,以及安全。
安先生露出一抹笑容,他的本意大概是想表达一下怀念之情,只可惜从骨子里蔓延出来的森冷将笑容渲染的鬼气森森,“我也是很久没有见到老朋友了。不过人都到这把年纪,很多事慢慢也能想的开,故旧之类,见不着便也算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的。只是,老陈不该染指我看中的东西。”
一直充当壁花的苏可蓝偏在这时转过脸来,向谭西晨递过来一道满是戏谑的笑容——人家一开始不就说清楚了吗,你是地下世界的爱丽丝。你是属于冰山的东西,安靖霄当然不会容许别人惦记。
谭西晨被她看的心里发毛,牙更酸了。
地方不正常,人也不正常,尽管谭西晨本打算与安靖霄多周旋几轮,兴许能套出更多的内容,但他意识到自己或许太一厢情愿,对于非正常人类,他曾经烂熟于胸的刑讯技巧能发挥的作用只怕很有限。
索性问的直接一点,“汪州是你派在我身边的眼线吧?如果我迟迟不找上门来,他就会用一些特别的手段指引我——好似上一次失败的‘冰山之行’。”
因为某种原因没能得到座位的汪州,一直都站在一边,虽然没有一照面便投靠他的安先生,仿佛真的彻底背叛了似的,但同时站的位置也与谭西晨拉开了几步。他仿佛是一个孤独的局外人,雇主、同事,他一个都不挨,恨不得彻底藏进没人看见的角落中。
当谭西晨说出这句相当莫名的话时,汪州又出于本能的往更远的地方挪了两步。
谭西晨显然被汪州的行为逗乐了,“呵”的一笑,同时竖起手掌,将空荡荡的掌心亮给他看。
别人或许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曾经同生共死的伙伴却一眼看懂了,谭西晨在处理类似“挟持人质”之类特殊事件的时候,就会做出这个动作,向嫌犯表明自己没有危险。
汪州怒不可遏,意识到对方正在嘲笑自己,居然会怕一个手无寸铁的人。
安靖霄相当看不过汪州的过激反应,递过来一道“稍安勿躁”的眼神。
别人汪州可以不理会,但面对安先生,他只能老实一些。在心里自我宽慰——没什么好怕的,别说谭西晨的短刀一进来就被没收了,即便他荷枪实弹,在安先生掌控的规则之下,也可以让他一颗子弹都打不出来。
谭西晨冷眼旁观了几秒钟,认为,既然这两位都眉来眼去到肆无忌惮的地步,那么他更可以有话直说,“汪州,我们曾经在一起也审问了不少罪犯,种种负面感情一直都是犯罪的重要动机。”
汪州不仅没有应声,相反还将嘴巴闭的死紧。但他必须承认,谭西晨说的有道理。
他总是这么有道理。
情杀、仇杀……饱含感情因素的恶性事件,的确层出不穷。
谭西晨长长的叹了口气。尽管他刚才也是一会儿又叹息,一会儿又微笑,但多半都是演戏。当他发自内心的感到遗憾时,叹息是无声的,只是幽长的呼出一口气,仿佛希望能将堵在胸口的郁结吐出来。
汪州不由的与谭西晨对视,发现对方的目光无比深沉,也似曾相识。
由于并没有过去太久,汪州很快想起来了,他们出发之前,谭西晨打着“聊聊”的幌子揭穿他的身世时,就是这样的目光——难不成,他还心怀同情?
“听了你亲口说的那些话,你对你父……邵仲庭那些爱恨交织的感情,我就知道你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站在我这一边。对于邵仲庭留下的遗物,你永远不会交给任何人。”
两个人对这话有反应。
汪州把脸色沉下去也就算了,安先生竟然也像是按捺不住似的,投过来一瞥——看的还不是谭西晨,而是汪州。
谭西晨琢磨,这可真有点意思。值得玩味,不过倒也没有特别意外,安靖霄此人,连他身上的东西都会觊觎,更何况成天到晚在他眼皮子底下走来走去的汪州,只怕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诱惑。
而汪州……未必全被蒙在鼓里。
之前也试探出来了,他确实将邵仲庭的遗物保存的很好,除了他自己之外,别人连一根手指头都伸不进去。
谭西晨设身处地的设想一下,认为如果自己是安靖霄,只怕心痒的都要疯了。
汪州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到了最后,他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我究竟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论起演技,汪州不敢说自己是前无古人的第一人,但他自诩比那些什么影帝要厉害的多,对演员而言,演戏只是职业,放在他身上却是生活,从日升到日落,哪怕闭上眼睛睡觉,他都是在扮演一个虚构出来的角色。
世界是虚假的,而他则是其中最不真实的一部分。
问题开了个头,汪州随即又不甘心的补充,“你之前说的高局用一张白纸设了陷阱,是忽悠我的吧?”
他如果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成了头号嫌疑人,之后过去这么多天,谭西晨一如既往的将他当成同事一起行动,难道都是耍着他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