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老话叫做“图穷匕首”。但事实上,随着画卷一点点展开,早已泄露出些许刀光剑影,只是都被汪州有意无意的忽略掉了。终于,卷轴彻底展开,藏在底部的匕首绽放了凛冽的寒光。
汪州猝不及防的被吞噬。
上一个烟头才刚刚扔掉,谭西晨就像是忽然从社交烟民升级成了大烟枪,忙不迭的又点上一根,“既然身份已经挑明了,是不是可以说说,你为何非要杀白艺不可?”
“我……杀白艺?我杀了白艺?!”汪州一下子激动起来,冷不防的吸进了一大口烟雾,呛的他死去活来。
对方腰都弓了下去,只留给他一个乱蓬蓬的发旋。谭西晨冷眼旁观,不觉得汪州是因为咳嗽而直不起腰,痛苦像是他故意摆出来的姿态,大概是不知该怎么面对昔日同伴的质问。
质问的对象越是心虚,才越有质问的价值,谭西晨继续,“你虽然顶着我师弟的身份进了刑侦队,但我却不敢以师兄自居,毕竟没有怎么管过你。你是……白艺一步一步带出来的,单是这一点,她就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不能说谭西晨在打感情牌,毕竟这些都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已经过去,再也无从更改。
汪州不知被触动了哪一根软肋,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咽呜。
“仅仅因为白艺查出了邵仲庭大学期间的那些狗屁男女关系吗?”谭西晨吞云吐雾的宛如一根大烟囱,然而氤氲的雾气依旧遮不住他脸上的痛苦,他的脸孔被“不敢置信”四个字雕琢成了近乎扭曲的状态。
汪州的肩膀剧烈的抖动起来,可饶是如此,他居然也没有抬头,也不知还在挣扎些什么。
别管之前谭西晨零零碎碎说了多少东西,但其实是有重点的,只要汪州不聋,就应该能听得出来——谭西晨抽丝剥茧,一点一点将他钉在了“杀人凶手”的耻辱柱上。
“我其实一直都在猜想,白艺的死因是在国际论坛之外。”理由,方才已经说过了,如果只是针对论坛,很多人比白艺更值得杀害。“然而那个时候我让白艺调查的东西太多了,而她也确实能干,方方面面都查出了些东西,她把这些都留给了我,但着实太多了,我光是看一遍都花了不少时间,等到能够从中看出问题,已经是她死了之后很久的事了。”
谭西晨越说声音越轻,像是不堪重负,“然而,尽管看出问题,但却很难相信,一位精英刑警,最后的死因竟然是因为查出了自己同事的身世——汪州,你是邵仲庭的私生子吧。”
世上还有比这更狗血的事吗?
可能是谭西晨在警察一行干久了,见怪不怪;也可能是事情本身不值一提,谭西晨面无表情,连嘲笑都不曾,依然还是轻飘飘的语调,“邵仲庭在大学期间还没有那么沉迷实验,也和其他年轻人一样赶时髦,交了女朋友。只是不知道那女孩是出于什么考量,怀孕本没什么,但她居然未婚将孩子生了下来。”
汪州终于忍不住,猛地抬头。
私生子的事是他小心守护了二十多年的秘密,然而他也知道,如今这个社会是没有隐私的,他曾经设想过总有一天会暴雷,自己肯定会遭受奚落和白眼。可汪州不曾料到,当别人用无所谓的语调说起这事,他竟然会品尝到更大的伤害。
对自己来说刻骨铭心的痛苦,落在外人眼中,也只是不值一提的故事。
汪州的声音哑的仿佛含着一口什么,或许从出生那一天就开始,在胸口堵了二十多年的老血,“谭……哥,你是不是觉得根本无所谓,婚生子、私生子,不都是从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吗,能有什么区别?就好似我……好似邵仲庭一样?因为我高考需要落户,他便将自己的房子让给我和我妈住,倒是也谈不上施舍,他不过就是自然而然的履行……履行一个父亲的义务。”
说这些的时候,汪州抬头盯着天花板,那盏吸顶灯仿佛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他瞪的目眦尽裂,“我妈得了足够的便宜,哦,就是那套房,所以她也没有任何意见,感觉多年的苦熬还挺值得。因为那个时候的邵仲庭心思已经不在凡尘俗世了,一直没顾上去办过户手续,但私下里的协议已经签好了。房子毕竟是白得的,即使我妈心里着急,也不好三天两头催着去房管局……说真的,她若有心,当年怎么不催着赶紧扯结婚证呢?我妈一时间不好意思,但她也万万没想到‘前房主’居然会跑到这屋里上吊自杀……”
他说这些,也只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其实并没有埋怨母亲的意思,女人为了一套市价不菲的房子而放下了曾经的恩怨情仇,而他,不也喊过“爸爸”吗?
一声爸爸,换来的报酬也是不差。
但其实到了今天,汪州也想不明白邵仲庭信任自己的理由是什么,他不信自己的得意门生苏可蓝,也不信忠心耿耿的小弟陈路,偏偏信他这个多年没有接触过的亲儿子。
疯魔如邵仲庭,也会被血缘所羁绊吗?
前面部分,汪州直接说了,可后面部分,只是在他的脑海中走马灯似的轮转,一个字都没有透露。他也是刑警啊,太明白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一旦说了,必将惹祸。
谭西晨在一旁耐着性子听,可没多久便皱起了眉,他对这些人情纠葛分毫不感兴趣,一想到这些琐碎最后竟然导致了白艺之死,他更是怒从心起。正要换个角度追问,却还是被汪州抢先了一步——
他将目光从天花板上收回来,重新放在谭西晨的身上,神情居然很眼熟,遇到什么疑难案件,他也会摆出类似的神色,向前辈们虚心请教。“谭哥,你自己也说私生子什么的无关紧要,那你为何还会因为我和邵仲庭的关系而怀疑我?”
“怀疑你,不是因为这个。而最初怀疑你的人,也不是我,是……”
“是我。”有人插话,同时,临时病房的门被从外面打开,有人从门缝里挤了进来,走在前面的是方才开口说话的高建林,而后头还跟着苏可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