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见识过冰山科技变成大型商超,对于眼前突兀的场景变换,谭西晨别说评论什么了,他的内心几乎毫无波澜。
非要说有什么想法,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疑惑——对于这个虚拟世界,所有人的接受度都那么高,仿佛习以为常,可为什么到了他眼中,一切却是那么怪诞呢?
如果说,大多数人才是正常的,那他岂非成了独一无二的疯子?
他正胡思乱想,坐在一张塑料椅上的高建林忽然发现了他,赶紧迎了上来,仿佛是控制不住的真情流露,抬起手掌在他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把,“幸好平安回来了!”
谭西晨点了下头,没说什么。
他的关注点甚至不在高建林身上,而是越过高建林的肩膀看着汪州,后者正小心翼翼的向他递来询问的目光。
汪州也不傻,见识到谭西晨在地道中的种种反常的态度,少不得会仔细思考背后的原因,想着想着,他就得出了一个无比可怕的结论。
汪州此刻站在高建林背后,可哪怕是背影,他仿佛也不太敢多看。不敢置信混杂了恐惧,他整个人都是战战兢兢的,只好用眼神求助自家队长——怎么办?
相较而言,谭西晨的处境尴尬多了,杵在高建林的眼皮子之下,别说什么过激的动作了,连眼神都要尽可能克制,这位可不是什么糊里糊涂的大叔,而是不折不扣的老狐狸,稍微露点端倪,就会被他刨根究底。
没有办法,谭西晨只能给了汪州一个安抚性的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谭西晨退出高建林手臂的范围,十分自然而然的在旁边另一张塑料椅上落座,用眼神在周遭环顾一圈,示意——这地方的环境可真不怎么样。
陈路也坐了过来,不仅脸上,连声音中都带着浓重的疲惫,“找不到其它安全的地方,暂时先在这里落脚吧。”
一看到陈路,谭西晨便想起这位曾经向他暗示,他带来的人中出现了叛徒,正是因为这个叛徒溜出去告密,基地的位置才会暴露。以陈路的立场,他当然更愿意怀疑苏可蓝,但那日医院暴动事发突然,匆匆离开医院的又何止苏可蓝一个,高建林不也在其中?
虽然这些猜测在谭西晨心中已堆的密密麻麻,但他终究一个字都没说,只问陈路,“基地那边彻底不再安全了吗?”
显然没料到他会有如此一问,陈路愣了愣,随即苦笑,“都被人杀到家里来了,哪里还有什么安全可言。”
谭西晨却没有吃对方卖惨这一套,只说,“据我所知,基地所在的位置是非常特殊的,处在隐匿场所之中,你们不是还用了什么‘冰山’标识作为进出通行证吗?”
一听到“冰山”二字,陈路的脸色就是一变,苦的都快要滴出水了,但他能怎么样,选择“冰山”作为标识物的是他,而如今掉入陷阱的人也是他——更可悲的是,他甚至都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掉入陷阱的。
最后陈路也只是讷讷回了一句,“自从受到袭击,基地的屏幕上再也没有出现过‘冰山’。”
“啊,什么意思?屏幕坏了?”汪州实在忍不住,插了一嘴。
背后一个女声回答了他,“怎么可能坏?那么多块屏幕,要坏也不至于单坏了显示冰山的那一块。”是伊芙。她倒是没有凑到这桌来挤,还留在旁边那桌,手臂搭着椅背,扭转身子加入这边的谈话。
汪州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他亲眼见过基地的屏幕墙,被分隔成了无数小块,各显示出不同的内容,而属于冰山的那一块,既不在正中间,也不在四边,可以说就是个很“随便”的位置,独独就它坏了,概率的确很低。
然而谭西晨却觉得,问题本身虽蠢,但却并非毫无价值,尤其是看到陈路前后表情间的微妙变化——这种变化十分细微,若不是一秒不错的盯着他看,或许还真发现不了。
经过仔细分辨,当提到通行证的“冰山”时,陈路表现出的应该是对过去的恐惧;而对于屏幕上的“冰山”,却更像是对未来的茫然。
此冰山非彼冰山,或许缺少证据,但谭西晨就是有强烈的感觉。
他索性直接提问,“你们放在屏幕上的冰山标识,究竟有什么意义?”
“意义?你到基地的第一天,我不是就告诉过你了吗?”陈路的神色里挂着一丝茫然,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
谭西晨倒是有所感悟,失去基地的陈路与丧家之犬也没什么不同,但都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他却还心心念念的袒护着什么,值得他做到如此程度的对象,真的不多。
不过谭西晨并不关心陈路憧憬什么人,缅怀什么人,他只是忽然意识到不同的冰山之后隐匿着一根关键的线。
为了避免陈路再一次临阵脱逃,谭西晨索性问的无比直接,“不管其它的标识,但基地里的这个,十之八九是邵仲庭留下来的,我要知道,那东西的本质是什么?”
听他一语道破标识与邵仲庭之间的关系,陈路就明白,有些话是不能不回答的,“那是邵先生亲自写的代码,你可以将它理解成整个系统的自检程序,用来检测……系统是否会向着错误的方向演进。”
“我有些没听明白,什么是错误的方向?”谭西晨皱眉。
陈路却不再说话了。看起来不像是不知道,而更像是欲言又止。
谭西晨陡然想起陈路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我们从一个错误的起点出发,最后到达了一个错误的终点。是这个意思吗?这个程序检测的是系统在演进过程中究竟与初衷产生了多大的偏差。
或者说,世界产生了多大的偏差。
基地的冰山,警局的屏蔽器,还有自己脑子里的所谓成果——把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东西放在一块儿,谭西晨似乎得出了某个结论。
“我需要找到冰山科技。”谭西晨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声音提的有点高,是在向全场宣告。
陈路大概还沉浸在对邵仲庭的深切怀念中,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什么?”
“那么大的一栋楼,不可能说没有就没有,之所以找不到,我怀疑是用了类似之前基地隐匿的方式,我要把它找出来。”谭西晨神色平静,仿佛正在说着一件理所当然应该去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