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医生见面的地点就在急诊大厅旁边的办公室里,干净倒还是挺干净的,毕竟保持卫生是医院必须达成的日常指标之一,然而整间屋子给人的第一印象还是相当凌乱,桌面上摆满了来不及整理的文书档案,就连椅子都歪七扭八到处都是。
双方见面之后没有客套,也没时间客套,各自在椅子上坐下,谭西晨这边两人,医生也只来了两位,人数上竟然旗鼓相当。
落座后的医生都顾不上说话,各自拧开水杯,咕嘟咕嘟的灌了好几口,显然是忙了半天连口水都没喝上,渴的够呛。
汪州有些不好意思,先赔上一记笑脸,“不好意思,打扰两位工作了。”
“啊,没事。”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哪怕一肚子埋怨,别人都率先道歉了,再发牢骚就未免有些得理不饶人,于是打了个哈哈,“两位来造访,我们也正好乘机喘口气。不过林医生这会儿正在参与抢救,实在抽不出身,有什么问题,问我们也是一样。”
难怪少了一人,不过人命关天,抢救是半分都耽误不得,总不好强人所难。
既然都来了三分之二,汪州觉得也差不多了,于是转头看了谭西晨一眼,征询他的意见,后者朝他轻轻点了下头。
头虽然点了,不过确实迫于情势的无奈之举,谭西晨依旧耿耿于怀。
汪州发现自家队长面色阴沉,只好自发的接下了问话的任务,“X月X日那起车祸的急救,不知你们还记得吗?”
提出问题之后,汪州本来还打算再给点提示,毕竟这些急救医生参与的类似任务应该不少,冷不丁的忽然提及,他们不见得想得起来。
可是没想到两位医生连回忆都没有,齐刷刷的点头,“记得,是叫什么小区来着,就是牛市街地铁站那个。”
“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谭西晨忽然插言问了一句。
两名医生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
说起来,谭西晨板着面孔问话的时候是真心吓人,别说两个医生了,哪怕是防备心深重的罪犯,被他那么一瞪,都会控制不住开口。
稍微胆大一点的马医生连忙回答,“记得清楚是因为当时的情况实在太惨了,反正我从医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惨烈的车祸现场。”
“可车祸不一贯都是惨烈的吗?血丝烂糊的现场。”谭西晨这话说的没毛病,事实也的确如此,可不知是不是他语调的关系,总给人一种咄咄逼人之感。
另外的那位谢医生似乎整理好了语言,惶恐不安的接着道,“怎么说呢,车祸虽然也死人,但是在你们警方的定义中终归还是事故,是无心之失,对吧?可当时那起车祸给我们的感觉却更像是……故意,车子撞了人,连刹车都没有踩,反而加足了油门冲过去,才会造成全身骨骼多处粉碎性骨折,实在是……”
谢、马二人对视了一眼,双双摇头叹息。
谭西晨的面色也不好看,尽管早就怀疑那正是一起针对提琴大叔的谋杀,光天化日之下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的第二次谋杀,但真正从医生口中得到证实,还是让他的心脏为之一紧。
没错,谭西晨相信医生的判断,伤势的不同可以证明很多东西,有时比证词还更具有参考价值,这大概也是验尸的意义所在。
当然还有一个不能忽视的前提,两名医生所言皆是专业的、诚实的。
谭西晨又问,“死因有了,那具体的死亡时间呢?”
马医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要问具体几点几分吗?这个可记不住,需要查下档案。”
谭西晨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直白,那就麻烦帮忙查一下吧。
旁边的谢医生却皱着眉接话,“有必要吗?我们接到伤者的时候,他已经没救了,也就是刚刚送上救护车没多久,他就咽气了。”
汪州偷偷摸摸的觑了自家队长一眼,也觉得问的如此仔细实在没必要,人就是那个时间段死的,早几秒晚几秒,真没有太大区别。
也不知谭西晨是如何考量的,点了下头,竟仿佛真的接受对面几人说辞似的。
一时间,提问的不提问了,回答的一方也不知该说什么,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又过了一两分钟,两名医生实在坐不住了,忙中偷闲是一回事,可每日的工作量摆在那里,终归是要处理的,况且这会儿还不知又新来了多少病人。“如果没什么要问的了,我们先忙去了,急诊不比别的科室,耽搁不起。”
好不容易才见到这两位,汪州有点不甘心如此简单放人离开,正绞尽脑汁的思索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可谭西晨却十分有礼的冲医生欠了下身,“感谢两位配合。”
医生二话不说,匆匆走了。
“这就完了?”汪州傻眼。
随即他瞥见了谭西晨阴郁的面色,于是便自作聪明的解释,“啊,我明白了,比起找医生问话,证明他们两人都是正牌医生,而不是来历不明的野路子,后者更加重要。”
说着,汪州也忍不住叹气,自家队长近来也是过于神神叨叨的了,当时车祸救治的情形的确不正常,不过要证实医生的真实身份,办法却有很多,哪怕非要遵循眼见为实的原则,让他这个小弟跑来看一眼也差不多了,可谭西晨非要亲力亲为。
对于汪州自说自话解释的那一通,谭西晨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是吩咐,“你先回去,我在医院还有点事。”
汪州眨眨眼,随即反应过来,如今他们所在的……不正是当年宁芮就诊的三医院吗?他顿时猜到了谭西晨所谓的有事是指什么了。
没法再劝,但依然不放心,汪州下意识的往谭西晨的左腿上看了一眼——对于这位时好时坏的伤势,汪州实在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总怀疑伤势没有真的好全,再怎么说也是骨折,哪怕是一具泥人断了腿要重塑,也需要费点功夫不是吗?
也不知有多少分心理作用,被对方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谭西晨登时感觉左腿一阵钻心的疼。
幸好时间不长,一瞬就过去。但饶是如此,谭西晨还是疼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兀自忍了忍,没有痛呼,也没有表现在脸上,若无其事的叮嘱,“赶紧回基地去,别忘了拿好你的‘通行证’。”
汪州的嘴角直抽,他不清楚谭西晨说出“基地”两个字的时候,心里究竟怀着几分嘲讽,反正对于所谓的通行证——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上衣口袋,口袋张开的缝隙中露出冰山名片的一角,真心实意的说一句,他是真的无法直视如此特别的,呃,好吧,通行证。
打发走了汪州,谭西晨自己也没有留在医生办公室,这里人来人往的,一会儿是匆匆忙忙的医生,一会儿是哭哭啼啼的病患,实在不是等待的地方。
不过他去的也不远,出了一扇门,外面正好有一排铁椅子,谭西晨随便选了一张坐下,也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紧盯那扇门。如果对医院的构造足够了解,便能够发现,此地是离开急诊大厅的必经之路。
耗费耐心的漫长等待之后,谭西晨看见好几名医生从门内出来,会这样结伴而行,肯定不是集体翘班,而是换班的时间到了。
挨着打量了一圈,没有他要等的人。
不过谭西晨并不失望,不管怎么说,在如今的处境下,那一位的确应该谨慎一些。
又等了好一阵子,天色都变得昏暗起来,一道人影忽然从门内闪了出来,明明前方就是平坦的大路,他偏偏不走,而是一拐弯钻进了旁边的小树林。树林里倒是规划了一条林荫路,但长久没人走,已然是杂草丛生,此人义无反顾的钻了进去。
谭西晨都有些傻眼,这已经远远超过谨慎的程度,应该称之为……鬼祟。
鬼祟一些当然也有好处,起码没多少人注意到此人的举动,除了谭西晨。
“你好,林医生。”谭西晨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