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看起来像是学校宿舍，或者……医院病房？”急于挣表现的汪州最先发表见解。
如果是宿舍倒还罢了，可如果是病房……以如今医院的条件，如果不是大规模疾病爆发，医院容量饱和，实在不太可能让病人挤在一个大厅里，隐不隐私的先不说，人多了，根本没办法控制交叉感染。
白艺的关注点却在别处，“我比较想知道，背景上画的是什么？”
不管什么房间，必然少不了墙壁，在这幅诡异的画中，代替整面墙的是一个一个的方格，排列的倒是很整齐。
“窗户？”感人的画风下，汪州只能瞎猜，“用窗棂把落地窗分成了很多小格？”
白艺抿了抿嘴角，却有不同看法，“我倒觉得这像是一面……”
“屏幕墙。”谭西晨把话头接了过来。
白艺的唇角抿的更紧，她与谭西晨就是顺着那个为冰山公司安装监控系统的项目找上了王燕燕，之后才有这后面一连串的事故，她担心自己会先入为主，是以方才说话才那般迟疑。却没想到，真正先入为主的是自家队长。
刑警，当然需要依凭敏锐的直觉，不能凡事都等待实打实的证据，那样的话，很多案子根本就查不下去。
因为吴新江家里一张印有冰山的名片——尽管最后并没有找到名片实物，可顺着这么一点模糊的印象，谭西晨一路查到现在。
对于他的这份直觉，白艺还是佩服的。
然而谭西晨如今这种不管看到什么都往“监控”上套的状况，难道不是太过钻牛角尖了吗？
白艺正思量着要怎么劝几句，就见谭西晨把本子举到与视线齐平的位置上，眯着眼睛细看。
白艺忙问：“谭队，你看什么呢？”
“这张画是贴在上面的。”谭西晨指了指纸张中间的一条细缝。
白艺见怪不怪的道：“很多人做手帐都是这样啊，画画的时候要用到马克笔、水彩之类，笔记本的纸张多多少少都会洇墨，所以会在上面附加一张专门的绘画纸。”
一番扫盲结束，白艺忽然反应过来：“你是怀疑这下面藏了什么东西？”
“画面的笔触涂的那么黑，就算下面真写了什么，别人也看不出来不是吗？”
“有道理。我来。”白艺自告奋勇的接过本子，又在书桌抽屉里一通翻，不失所望的找到了一把裁纸刀。
女汉子终究也是女的，做起这些细致活的确比笨手笨脚的男人多了几分先天优势。刀锋游鱼般滑入纸张间的缝隙，轻轻巧巧的挑了一圈，终于将画揭了下来。
汪州总算是有点看明白这种昂贵本子的好处了，因为纸张本身足够顺滑，才能在揭除附着物之后，依旧保持页面的完整。就连那副画，除了破了一个角之外，大致也没有什么损坏。
不过，没人顾得上去感慨这场骚操作，一时间三双眼睛都聚焦在出现的几行字上面——
归档的项目资料里居然夹了一张照片，角落上监控摄像头的编号是属于我们公司的，这难道是从摄像头里截下来的画面？
为什么要把这画面截下来？如此可怕！
世上当真有如此怪异的地方吗？
还有，照片出现在资料盒里，是谁不小心，还是故意想让我看见？
“这写的都是些什么啊？”没能从中找出更多线索的汪州大失所望，“麻烦手帐达人白艺小姐解释一下，几千块钱的本子就是为了发泄害怕的？那还不如去网上与人对骂来的痛快呢，除了耗点流量之外，几乎花不了什么钱。”
“也不能说全无线索，还是能看出一些东西。”谭西晨开始分析，“王燕燕提到了监控，如果他们公司没有其它超出经营范围的项目，那么就能够肯定，‘照片’中内容正是冰山科技。”
从逻辑上的确挑不出错，两人只好点头。
谭西晨继续：“不管最初做这个项目的理由是什么，为了高额的利润，还是别的，但如今更值得深究的是，为何要从监控中截下这么一个画面？”
其实想想，当代人当真是无时不刻都活在万千双眼睛之下，路网的、小区的、写字楼的，数不清的公共摄像头，商店、超市、电影院等场所里必不可少的民用，还有时不时曝光出来的家用摄像头被远程操控的新闻。甚至于存在手机、平板、电脑里的照片，因为随手通过的软件授权，连块遮羞布都没有。
幼儿园劫持事件之后，疑似吴新江的影像，不也是来源于这种无所不在的眼睛吗？
但不管怎么样，倒是很少听说有哪家公司替别人安装监控系统之后再去盗取相关画面的。违法乱纪不说，而且这种事一旦做了，警方追查起来太容易，一查一个准儿。
“最奇怪的是，照片还落到了王燕燕手中。”几个小时之前还是一条鲜活的人命，转眼间就香消玉殒，白艺不由为之唏嘘。“这难道就是她招来杀身之祸的原因？”
谭西晨也叹了口气，“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这才能解释王燕燕今日一连串古怪的反应，在她的判断中，照片里的内容可怕到足以引起警方注意的程度。
他们两人在这边一言一语，一旁的汪州也没闲着，他忽然插嘴问道：“那王燕燕干嘛不直接将照片贴在本子里呢？里面本来已经贴了不少照片啊。”他随便挑出几页，“就算原版不能从公司拿出来，她完全可以偷偷翻拍一张啊。”
汪州说的不错，王燕燕的手帐的确是图文并茂，除了插画贴纸之外，还有不少照片，自拍的、风景的、杂物的，各种各样。因为图片占了大头，文字部分就变得很少，只起了补充说明的作用。
汪州的怀疑合情合理，既然王燕燕把此事记录下来，并且还配了一张手绘，她何不配上照片？不是更加清楚明白吗？
难道是因为照片的内容当真恐怖到了极点，王燕燕宁可用图画代替，也不敢留下原物？
还是……
“照片，说不定原本真的有。”参照白艺之前的做法，谭西晨将此页翻到背面，揭下了一张花里胡哨的贴纸，特种的硫酸纸，比画稿撕下来还更加容易。
露出的页面上没有字，是空白……也不能说是空白，若是用放大镜一般的眼睛去看，能看出一个浅浅的四边形印记。
对比了本子里的其它照片，发现大小刚刚好。
白艺表情变的格外凝重：“那么问题来了，如果真是照片的话，把照片撕走的是王燕燕？还是另有他人？”
“我倾向是王燕燕。”依然还是汪州的看法，“先不管照片，贴纸应该是王燕燕的东西吧，她肯定是为了遮掩痕迹。”
白艺与谭西晨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不同意见。
遮掩痕迹？小姑娘为了美观，的确可以算得上动机，可是就这么一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的印子，有什么好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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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白艺说棚户区的那具尸体已经验出结果了，从王燕燕家出来，谭西晨没有回家——况且那个家如今真没什么好回的，径直去了市局。
法医科的主任贾永亮是个脾气乖张的大叔，见到谁都没有好脸色，以至于江湖传言——他那一颗头不是工作太累熬秃的，而是被上上下下的怨气咒秃的，乃是“真”永亮。
贾永亮把一个塑料档案夹甩给谭西晨，不等对方翻看，张口就开始挑刺：“今天送来的那具女尸我收到了，总算是来了个完整的。你们之前在棚户区的找到的那个算怎么回事？半拉？老子这辈子就没干过那么半途而废的事！”
“剩下的半具尸体还在寻找中。”白艺在旁边解释了一句，声线和气势都弱到极点。
“呵，还在找。”贾永亮毫不客气的嗤笑一声。“老子看你们也别浪费人力物力了，剖下来的一半尸体这么多天都没能找到，就算明天奇迹发生，有‘好心人’给直接送到警局门口来，意义也不大了。要从一堆烂肉中验出什么东西，反正老子是没那个本事。”
尽管措辞无比讨人嫌，可道理其实不错，能从烂肉里验出的东西，验尸房的半具尸体也行，如果没有更多的线索，剩下半具尸体的所能发挥的作用确实并不大。
趁着白艺“拖”住贾永亮，谭西晨一目十行，看完了尸检报告的结论部分。
这位法医主任的嘴巴十足恶毒，但写下来的文字却是言简意赅，一个标点符号的废话都没有。
可饶是如此，谭西晨还有疑惑。
贾永亮注意到他微微眯起的眼睛，当即抛下小兵白艺，专注的应付其老大：“怎么，对我的结论有意见？”
对于这种人，“没有”二字都是多余说，因为就算将他的技术夸的天花乱坠，对方也是一种本就如此的臭屁态度，这样的马屁拍起来一点价值都没有。
谭西晨开门见山：“手法和死因都与我之前预想的差不多。可问题在于，动机呢？要怎样的变态心理或者深仇大恨，才会把人弄成这样？”
就连吴新江当初犯下的情杀案，也是有充分动机的，嫉妒、因爱生恨……哪怕都是些人之常情，可一旦爆发，的确会让人做出可怕至极的事来。
然而，就因为曾经就读于同一个初中？
吴新海说过，班上四十几号人，倘若同学关系也能成为怀疑的理由，岂非人人都有嫌疑？
换言之，人人都有动机？
那么，动机这东西也太不值钱，人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也太危险了。
贾永亮翻了个白眼，本想怼一句“我是管死人的，动机调查是你们一线的事”，可问题在于，他也好奇。倒不是说好奇活人的爱恨情仇，说到底，还是那半具下落不明的尸体。
尽管贾永亮以专业眼光判定半具尸体找回来意义不大，可他也发现了，那东西只剩一半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象征意义。
更何况，在陈尸的棚户区，缺失的一半的还拼接上了塑胶模型。
谭西晨又问：“方才送来的王燕燕……”
“我粗略看了一眼，死因为颈部动脉锐器伤引起的失血过多，也就是你们常说的割喉。”能当上主任的，业务水平毋庸置疑，敬业精神也只得赞扬，才接手没一个小时呢，已经见缝插针的看了大概。
“王燕燕的死，是有动机的吧。”白艺插了一句。
“不一定。”谭西晨沉吟。
白艺一愣，为什么？从死者家里找出来的手帐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好奇心害死猫，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总是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况且那傻姑娘很大概率还把照片弄回了自己家里。
“从逻辑上来说，动机或许说的通，可情绪方面，可就未必了。”谭西晨发现自己最近当真是陷入了逻辑与情感交织的漩涡，提琴大叔问他该相信哪个，是否也料定了他如今的混乱状态？
或者说，从提琴大叔出现又消失的情景来推测，那位说不定真的不是人，出口的每个字都是恶毒的诅咒。
白艺听了这句提点，慢慢的有些明白了——倘若手帐里的印记当真是粘贴照片留下的，王燕燕的处境自然更加危险，而取走照片的“某人”，在那个时候已经向王燕燕伸出黑手。
不过，也到此为止，至少“某人”采取杀人灭口的极端措施。
直到谭西晨带着白艺出现在王燕燕的面前……
死神附体、走哪哪死人……高局对谭西晨的一通骂，似乎也并非全无道理。
王燕燕死了，同时也给了市局调查银峰建材的充足理由。当然，调查的焦点就集中在监控系统那个项目上。
熬了一宿的经侦科，齐刷刷的顶着大黑眼圈，活似集体被烟熏妆给蹂躏了一通。谭西晨推开玻璃门，还没来及走入，便收获了一大片哀怨的凝视。
总算尚有一位警员还残存最后一丝力气，冲他摆了下手：“谭队，我代表广大人民群众问一声，你究竟要让我们查什么啊？”
“怎么，没查出问题？”谭西晨皱眉。
他当然不是盼着要出点什么问题才高兴的变态，可问题在于，这件事本身是不正常的。可明明知道不对劲，但却找不出具体的焦点，这就让人格外不安。
经侦科是昨天才正式接手这桩调查的，在此之前，倒是李玉琼私下帮了谭西晨一回，她多少比旁人多知道一些东西。端起旁边的杯子灌了一大口凉透的隔夜茶，举手示意：“谭队，监控系统那个项目，除了涉嫌超出经营范围，别的真的查不出什么。说实在的，这点问题当真不大，毕竟银峰本来就是做建材的，在做一些综合项目的时候也会给甲方装上一个两个监控。就算死咬着这一块不放，也至多就是罚点款。”
所谓的超范围，也要看具体情况，如果本来是卖建材的，转头却卖起了猪肉，那肯定是要重罚。可银峰这种，差不多也就是打了个擦边球。
谭西晨不死心，“关于项目本身呢，具体的建设内容、资金等？”
毕竟已经翻了一个晚上，李玉琼回答起来一点儿停顿都没有：“资金与项目本身相符，虽然利润偏高，但也是清清楚楚写在合同条款里的，找不出纰漏。至于建设内容本身……就是一个普通的监控项目啊，用的倒都是高清摄像头，安在门口、楼道、消防通道，这东西也玩不出花吧？”
谭西晨皱起了眉，找不出纰漏，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纰漏。上一次李玉琼还暗示他去了解高清摄像头的价格，刚刚他还故意提到了资金，怎么整个项目就变成无懈可击了？
见他神色凝重，李玉琼也就没有再多话，而是递给他一张图纸，所有摄像头的位置都标注的一清二楚。
无论谭西晨怎么看，在图纸上也找不出“屏幕墙”的存在。
难道真的需要实地走一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