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前台面面相觑,显然来人的要求已经远远超出了她们的职权范围。
高建林适时开口,“我是市警察局的负责人,廖文与我们如今正在调查的案子有很大关系,她是一个关键人物,我们必须与她谈谈。要不,你们请示下领导?”
尽管高建林连所谓的关键在什么地方都没搞明白,但听这官腔打的,实在让人啧啧称赞。
前台没辙,只好一个电话打了上去,没过多久,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领着一个白大褂乘着电梯下来了。
西装男假模假式的与来客握了下手,“两位警官好,我是副院长,老实说你们的要求有些违反我们院的规定了,但你们公务在身,我们也理当配合。这样如何,这就安排你们去见廖文,但是为了病人考虑,要有我们的医生全程在场。”
一番话说的倒真是滴水不漏,廖文情况不稳定,需要医生在旁边看护,要求合情合理,谁也反驳不得。
谭西晨二人对视了一眼,各自微微点头,这点让步是必须的。
医生便只好带着两人去了病房,心说,怎么偏偏是今日轮班,摊上这个一个倒霉的差事,待会儿廖文情况失控,首当其冲倒霉的就是他了,廖文是本院具有攻击性的病人之一,天晓得她受刺激之后会做出什么事。
哪知,当医生刷开房门,廖文却抬起头来,十分得体的微微一笑,而且,笑容是冲着谭西晨去的,“来了?”
如此温温和和的一问,与日常亲友间打招呼别无二致,正常的不得了。就连放在廖文膝头的也不是什么相册,而是一本散文集,用这种东西来打发时间的,怎么看都不像是疯子吧。
可她就是一个疯子啊——医生虽然觉得这个词很不礼貌,但还是找不到别的词语了。
不过医生的职业素养还是没问题的,凑上去低声细语的询问,“廖姐,你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廖文摇摇头,虽然是在回答医生的问题,但视线却没有离开谭西晨,“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我很高兴。”
医生当即听了个云山雾罩,他经手廖文这个病人也有一年多了,什么谈话、量表之类的治疗手段统统都用了个遍,他怎么从来没看出廖文在苦苦等一个人,而且等的还是一个警察?
刚才接到前台报告的电话,院长留了个心眼,调取了历史访客记录,谭西晨的名字赫然在案,上一次这位来访的时候,廖文为何没有类似的反应?
廖文的记忆与正常人不同,她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正如宁永康所言,这个记忆世界不断循环往复,仿佛一个永远走不出的迷宫。
而眼下这句话,仿佛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跳出混乱的记忆世界。
医生大感意外,高建林则是不明就里,唯独谭西晨心如明镜一般,他接上廖文的话头,“今天宁永康没有来,你不用害怕,可以畅所欲言了。”
他这一句顿时引来医生和高建林侧目,他们都知道宁永康与廖文的关系,于是也格外惊诧。
反倒是正主儿,笑眯眯的,连唇边的线条都显得格外柔和,似乎心中宽慰,“将小芮从医院接出来,不是我的主意,但我拗不过我家老宁。”
“宁芮未完成治疗就提前出院,那不是你的本意,这些我都知道。”谭西晨声音柔和,甚至都带了几分哄骗的意味。在这种特殊的医疗场合,为了缓解病人紧张情绪,医生需要具备这份耐心,而此刻的谭西晨竟然做的比医生还要过头,至少,他并非全然都是出于职业需要,还带了几分真心实意。
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位是宁芮的母亲。
不过安慰只是次要的,谭西晨也不愿错过这次机会——他想,廖文一定也不愿意。于是便干脆舍弃了各种不必要的废话,直接问,“给宁芮办理出院的是宁永康,为什么,他不愿意给女儿治病吗?”
高建林一阵心寒,撇开宁芮诡异的情况,单纯从人伦来看,舍弃重病的女儿实在是件很残忍的事,高建林自己也是一个女儿的父亲,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他简直不敢相信宁永康会这么做。
“他是要给小芮换一种治疗方式。”廖文如是说道。
“宁芮不是在三院治病吗?难道我市还有更好的医院?还是说,打算把她送到外地去?”谭西晨也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于本地医院的情况,所有人都有共识,三院就是最好的了,通常是挤破了头也住不进去。
至于冰山科技地下的神秘房间,以及房间外贴着的宁芮的相关信息,谭西晨则没有提,一则是他自己都没有弄明白其中玄机,二则是不想误导廖文——别看她此时状态正常,但谁也不敢保证她的正常能维持多久,弄不好,一个轻描淡写的导火索,她就炸了。
廖文慢悠悠的开口,只不过听起来给人的感觉并非温柔,而更像是中气不足,即使她好吃好喝的住在这里,什么也不用干,但方寸大的屋子被困上多年,也足以掏空一个人的精气神。“我刚才可能没有说清楚,老宁不是要给小芮换治疗方式,而是要给她换一种活着的方式。”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听傻了。
人,说穿了不就是一堆碳水化合物吗,抛开伦理、情感等等乱七八糟的因素,所谓的活着其实与猫猫狗狗也没有什么区别。
换一种活着的方式?这要怎么换?
廖文的神色黯淡下去,似乎是伤痛到了极致,只剩下一把烧尽的死灰,“小芮得的是绝症,哪怕再好的医院,再好的医生,也只是延长她的生存期而已,治不好的。”
生存期,对于病人以及家属而言大概是世上最具有希望,同时又是最让人绝望的一个词了。
旁观几人都听的唏嘘不已,尤其是谭西晨,因为有了“宁芮”这层关系——即使如今看来,此宁芮与他所了解的宁芮之间存有不小谜团,但他此刻的心情却是不受控制的复杂。
廖文没管其他人是怎样的心情,事实上,她连自己的心情都照顾不过来了。幽幽继续,“老宁说,既然小芮迟早都要离开这个世界,还不如我们把她送去另一个世界——一个能够让我们一家团圆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