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疑点？里面写什么了？”高建林是诚心诚意的求教，他自己早已把那卷宗翻烂了，不管是文字，就连标点符号都记了个七七八八，怎么不记得里面有什么是值得谭西晨找上门来的破绽？
“不是写了什么，而是少写了什么。”听听这话说的，弯来绕去的也不怕咬了舌头。
高建林当即想到了什么，但没出声，他这几乎是有点不顾面子的耍赖了。但当前的情况实在是沉默比反驳更好，什么都不说，或许还可以装傻充愣混过去，可一旦说了什么，那就真是不打自招。
说的再直白一点，高建林就是在赌，赌对方也只是一知半解。
诈供的手段是他们警察用惯了的，双方都是狐狸，谁也别想糊弄谁。
“邵仲庭那个案子，是我师父办的，但是从卷宗上来看，是他‘独自一人’办的。”
一听对方刻意咬重“独自一人”那四个字的读音，高建林心底就是一凉。也不知是面子过不去，还是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他居然还色厉内荏的梗在那里，依旧没有妥协。
“虽然通常情况下，案子需要至少两名以上的刑警共同办理，但这也不是死规定，对于一些特别简单的，也可以由一名警察主办，其他人协助便可以了。对于协助者，卷宗里没有记录也不奇怪，顶多算是工作疏忽。”此番解释，高建林自己都觉得说的磕磕巴巴，他好歹是局长呐，单看此情此景，倒有些像是谭西晨的属下。
谭西晨反问，“当真只是纰漏的问题吗？而不是少了一个关键人物？”
他虽然获得权限查看所有的档案，但依旧不可能把东西带出来，但好在他记性不错，又是刚才不久看过的东西，完全可以复述出来，“譬如说这里——‘某年某月某日，在实验室与邵某家中找到编号为TY0027的复印件及电子文档’，我大致看了下地图，这两个地方不在一个城市，我师父再厉害，他也只是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当然，也可以解释说是有别的同事配合我师父行动。但问题在于，类似的缺失部分有很多。一次两次临时找人配合还行，可如果这个案件办起来本就需要两个人的力量，我师父为什么不再多找一个搭档？每次都临时抱佛脚，不光解释起来十分麻烦，难道就不怕出纰漏吗？”
况且方才也说过了，单独办案本就犯规，偶尔为之无伤大雅，可摆明了需要有人配合才能完成的任务，田云杰担这种不必要的风险，意义何在？
“所以，你的结论呢？”高建林叹息着问，怎么听怎么像是垂死挣扎。
“我的结论就是，卷宗里被隐藏了一个人物……弄不好还是一个关键人物。”差不多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谭西晨的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盯向对方的眼神仿佛是在盯着正在审问的嫌犯。
“警局的档案，虽然不敢说是世上管理最严格的一种，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篡改的——当然，我说的是纸质文档，电子档案另算，反正如今我是不太相信那玩意儿。”谭西晨撇了下嘴角，“所以我认为，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档案中剔除的人选，除了高局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高建林自嘲，“因为我是局长？”
“这或许还不够。但如果再加上你讳莫如深的态度呢？”
高建林一怔，随即也没了脾气，他今日算是彻底明白了何为“此地无银三百两”。
谭西晨察言观色，又说，“高局，你看，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你是不是还继续藏着那几页纸都没有意义了，我既然已经找到了切入点，即便没有那些东西，也会继续追查，无非就是多费些功夫，多走些弯路罢了。”
高建林还是不死心，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还有什么不能私心的地方，“你当真确定要知道？”
谭西晨失笑，但笑了片刻，忽然又是一阵说不出的凄凉，高建林也算是叱咤风云了半辈子，却在此事上吞吞吐吐，应该不全是因为事件太过棘手，他本人……也老了，失去了年轻时无处不可往的锐气。
叹了口气，“此事的决定权只怕不在我手上吧？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当年协助我师父办理学术造假那个案子的警员，应该是……我。”
一个“我”字，冲击力惊人，高建林仿佛是被放进油锅里的鱼，惊慌之下居然失手打翻了一边的保温杯。
杯子是朝谭西晨坐的方向倒下去的，甜蜜蜜的枸杞水浸了他一裤子，但好在不怎么烫，所以他也没怎么管，毕竟，深刻的迷惑已然占据了他全部心神，根本顾不上其他，“我不明白，为什么对于这件事，我竟然一点记忆都没有？”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脑子就是一个不靠谱的电子文档，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擦除了一些部分，随即又添加了一些部分，莫说他如今信不过别人，他连自己都信不过。
向高局坦陈这一点，对谭西晨而言其实是有风险的，他之前大费唇舌，无非是在营造一种自己无所不知的形象，可丧失了记忆这种问题……他辛苦创立的人设算是彻底被颠覆了。
可是，谭西晨不得不承认自己记不得了。
不管他逻辑何等严密，哪怕能够扒开蛛丝马迹推测出过往很多隐秘，但关于缺失的记忆，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硬着头皮再往下说，只怕就要露怯了，是瞒不过高老头的。
一个人对他人的看法或许就是这样的，多数时候见惯了他人的锋芒，偶尔他服个软，自己也会跟着万般不忍。
先前谭西晨步步紧逼，尽管已经被动的不行，可高建林一直都在针锋相对，如今却因为对方脸上露出的迷茫而动容。老头长长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书柜旁，打开了嵌在墙壁里的保险柜。
谭西晨并不意外，这和他预期也差不多，他知道高局的办公室里有一个小保险柜，密码只有他知道，试问，要藏一件顶顶重要的东西，还有什么地方比警察局长办公室的保险柜更安全的呢？
从里面取出来的，的确是几张纸。
用一个燕尾夹夹住，纸张有点泛黄，可居然并没有卷边，依然十分平整，可见被精心保存。
一见到纸张的状态，谭西晨先前的主动埋怨，已然一句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