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御宫后庭,是雪山的一处凹陷,凹陷处有活泉,泉水积成湖,雪落湖上,积成冰。霜玉亭下,一盏油灯摇晃,寒雁煮酒驱寒,脚下玉湖,结冰一层,寒气绕在冰层上,隐隐约约的能看见水下的红鲤来回游动......
此时,一道寒光坠落寒雁身前,寒气瞬间被他坠落的气息斩断,继而疯狂涌动。一个身着白衣,裹银色软甲的人半跪在地,手中托着卫煦的银镯呈给寒雁。那人的右臂竟然如钢铁般,手腕上耸着寒刃,五指如钳,有力而锋利,捏碎石头就像撕碎一张纸一样简单。此人是永夜刺。永夜刺是寒雁豢养的雪御宫刺客,武功高强,多为江湖亡命之人。寒雁以冷心烛养着这群人,冷心烛是能够短暂提升功力的毒香,还可将杀伐的快感放大数倍,但代价就是放弃生命。成为永夜刺的人都活不长。
寒雁轻取玉镯放在旁边的石桌上。
那人面如冰石没有任何表情,像个机器一般:“卫煦已死。按照国主吩咐,万毒谷主之女已囚在雪御宫后的琳琅殿。”
“此女找到,卫煦便没什么用了。”他轻放酒盏,继续问那个男人:“药庐可见瀚光君?”
“未见。瀚光君曾收养了这个女孩,八年后,怪医鬼侯入药庐,瀚光君便不知去向了。永夜刺一直在全力寻瀚光君的下落,但,毫无所获。只是这次,属下前往刺杀卫煦之时,发现,卫昭和卫煦在一起,他们同时到过药庐......”
“怪医鬼侯如何了?”
“药庐起火,鬼侯被卫昭重伤,身在火海,怕是活不成了.......”
“再去药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永夜刺起身,化作寒光离去。
寒雁目光冷漠的看着杯中酒,思绪万千。他曾让夜鬼猖出现试探鬼侯,这个鬼侯确实身怀洪鬼帮功法.....而且江湖中传言,他有一物能让人忘却痛苦,无数人慕名而去,却终是有去无回,芦苇湖下藏着无眼尸,夜鬼猖也在与鬼侯交手后留下黑色的眼泪毙命......这些永夜刺都告诉寒雁了.....
黑色的眼泪,寒雁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年,寒雁的父母死在雪御宫前,眼角黑色的泪未干......天下流传着一个传说,幽海之地住真龙,对真龙有妄念者,皆心化墨泪而死.....
这世上无人见过真龙,却有无数人因他而死。寒雁才不信什么真龙,他要占据真龙之地,屠杀真龙之人,将天下握在手心。
身边小炉下,火焰渐渐弱了,他起身走入落满雪的长廊,心绪杂乱,雪御宫很大,无数雪衣亲卫,永夜刺,更有训练有素的雪衣亲军,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人......他鬼使神差的向琳琅殿走去。
风鳞野,风鳞花如雪,花瓣细腻如膏,穿行其中,花瓣扫过衣裳。宛如被细嫩指尖扫去一身的疲惫。
雄浑高墙,玉楼银窗,剑气如龙吟风鸣,在高墙内外悠响。剑魂即是剑道。长剑如风拂白袖,翩然剑锋醉生杀。魂魄寄天剑,去留意随心。
天剑门的弟子醉心练剑,一个个几乎都成了剑痴。天剑门孤羽剑法五重,每一重都极难突破,也是外门弟子成为内门弟子必须要突破的五重剑法。因此,外门弟子依剑法从低到高分为青剑,血剑,白剑,黑剑,蓝鳞剑。五剑分别对应孤羽剑法的五重。
青剑弟子夜夺心归来,穿过天剑门高墙,穿行而过高塔似的楼阁,在问剑台找到了天剑门门主,林锋雪。他正坐于问剑台中心打坐,此时天黑月明,他比夜夺心大不了几岁,却已是江湖第一剑客,独创一手剑羽飞花,剑意荡如烟,决意三千里,花心藏剑,剑心藏杀,剑花如雨笼地,躲无可躲。他所佩戴的花羽剑是他自己铸造的,传言,他与他的剑心有灵犀,他把他的魂也注入剑里。
人间三千岁,天上白玉仙。只见他身披白袍,玉剑随身,肩耸白羽,头簪风鳞花,一只孤鸟飞落他肩上安然而眠,他心神定如石,纹丝不动。
夜夺心见他正在打坐,便悄悄的靠近他,却在步子没有迈出时,被从天而降的五把宝剑拦住去路,五把宝剑刺在他脚下,他一动不敢动,剑气已经将他的衣衫割破了.....
“门主......”夜夺心为了保命,不得不开口了。
只见五柄宝剑化作白色花瓣,倏然飞落林锋雪手中,他手中捏一支风鳞花,那五片花瓣轻轻聚合在花朵上,他执花簪在脑后,起身,一个掠影停在夜夺心面前:“问剑台不能随便来,忘了吗?”
“门主赎罪,我有很重要的事禀告门主......”
“何事?”
“我见过鬼侯了,洪鬼帮的鬼侯......”
林锋雪灰色的眼睛收起冰冷,现出一抹悲悯:“怎么没把人带过来?”
“他......他死了......死在了母亲的坟前。”
林锋雪眉头微皱,心瞬凄凉:“是我辜负了父亲的嘱托,未能早些寻到他。”
“他若不想被发现,没人可以找到。门主不必伤心。”
“当年幽海一战,鬼侯前辈为父亲挡了幽海王一掌,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既然逝者已矣,我便会竭尽所能,护好他的后人,以不负他大恩与侠名。”
夜夺心感激一语:“多谢门主大义。逝者已矣,唯留后人来守卫这天下,守卫这江湖。我们同为江湖人,恩义自然不会断绝,就算没有父辈恩德,我们依旧会如此相扶相护。”
“见你没事,我便放心了。”
“现在我无心悲伤。我有一个疑惑望门主能给我一个解答。”
“说。”
“父亲身死前,似是出现幻境,他是笑着离开的,而且离开时流下一滴黑色的眼泪......”
林锋雪眉头微皱,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当年父亲征战幽海,也曾见过有人死状如此,不过后来那些尸体被清理烧掉了......”
“那是什么东西?”
“幽海诡物,幽虫。可吞噬真气,控人心智。”
“幽虫,原来真的存在......”夜夺心不可思议的说。
“幽虫是天下人的噩梦,也是天下必须要毁掉幽海的原因。幽海人强盛皆因幽海王的邪法诡术。幽虫,幽海密令得其一者,便可得天下,人尽为奴,如草木,无情无心。幽虫重现......天下势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林锋雪胸中撑着一口气,微微攥紧了手掌。
夜夺心忽然想起夜鬼猖曾和怪医鬼侯交手一事:“父亲死时真气被吸光,出现幻觉.....黑色的眼泪.....他生前曾和怪医鬼侯交手......”
“怪医鬼侯......”林锋雪记得父亲说过,当年幽海落败后,大伙烧了足有月余,烈火血红像是一首暴戾血腥的诗,瞠裂人眼,震慑人心,偌大幽海只余灰烬。若此人是幽海王之后,或者是哪个苟活下来的幽海人,他们势必是带着复仇之愿来的......但幽海战后,雪衣亲军亲自守着幽海之地的各处出口,连个苍蝇都飞不出来,怎还会有人活着?会不会是有人混入了各门派的尸体中,随着运尸车逃出来的?
“门主?你怎么了?”
林锋雪的思绪被夜夺心打断,他冷静的对夜夺心说:“在没有确凿证据前,先不要声张,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天下能炼虫者不止有幽海,还有万毒谷。”
“那此事要不要告知寒雁?”夜夺心问。
“寒雁心毒,若知此事,他宁可错杀一万,也不会放过一个,不要徒增伤亡。我且去药庐调查一二,等我回来再说。”
“门主,我和你一起去吧?”
“我一个人就够了。”林锋雪轻功如鸿,踏月而去。夜夺心被他的自信与果敢感染,他暗自念道:何时,我也能如门主般,剑意纵横,难逢敌手。
关于父亲死因,他是不甘于就此安静等待的,他决定悄悄的跟随林锋雪去药庐。
群山环抱,有一湖如镜,一男人着月色衣袍,腰坠素玉,白纱蒙面,静坐岸边垂钓。他身后有一俊秀之姿慵懒而立,他着红袍,散白发,怀抱一白狐,白狐之尾轻摇。
“你离开悯天司,说要看看为何世间越来越多的人会长出心魔,如今可有答案了?”红衣人慵懒开口,轻轻抚弄着怀里的白狐。
那垂钓之人微微抬头,又把头低下了,他叹息道:“皆是身不由己罢了。”
“世人或守心或守身,身心同守者,甚苦。”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心魔……”垂钓之人低语。
“这,不是你最期望看到的吗?”
“成百姓之愿,万物生长有其根有其域,天下太平,此乃我之所愿……”
红衣人轻声嗤笑:“你囚于自己仁心之中,觉得自己很伟大吗?你谁也救不了.....”
钓鱼之人盯着湖上的一片叶子,低声道:“你想挑起天下风波?”
“这天下本来就暗潮汹涌,黑色眼泪只是一个借口。我只是给他们一个机会,胜者为王。”
“天下纷争,苦系百姓。”
“天下不就是在一场场动乱里找到太平法门的吗?现在天下不太平,说明真龙天子并未出现……你猜会是谁呢?”红衣人戏谑之语,仿佛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垂钓之人握紧了鱼竿,红衣人冷冷一笑:“你逃不脱的......”他转身背离钓鱼之人缓缓离去,他一转身,风华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