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鬼侯被噩梦折磨。他从幽海战后的血海中爬起,以锐石划伤了自己的脸,而后,他发现自己身中奇毒,便跑到悯天司拜师保命,江湖健忘,已经没有人认识这个满脸是血的孩子了,他与人言,他的名字叫毕方。那时候,他才八岁,国破家亡,连哭都没有力气。悯天司中,烈火灼心三年,他看不见方向,生不如死。待到熬过烈火,却又见黑衣魔鬼。他怕自己的身份被那个魔鬼认出,便离开悯天司拼命的逃,逃到江湖门派飞雨阁中,他以悯天司道行逆施心法残页换取一个容身之处。他还没有安然喘息,就被飞雨阁主困在地牢之中,铁索加身,整整七年......虽然他脸上躺着一道红色的疤,飞雨阁主还是认出了他.....但是他没有把他交给当时的赢家雪国寒雁,而是悄悄的将他藏了起来,因为他知道幽海密令流落天下不知去向,而能解开那密令的只有幽海王之后......没有这个孩子,幽海密令也只是昂贵的废物。
飞雨阁主之子百里铮生性纯良,不谙世事。他生在江湖,却不会习武。每日都是百里铮来看他的,他会给毕方送饭,还会把地牢打扫干净,他知道毕方的身份,却从未与任何人说起。在百里铮眼里,这个地牢里被关押的孩子,只是与他年纪相仿的可怜人。
在地牢的日子里,毕方从未想过逃,逃出去反而死得更快。直到有一日,飞雨阁主练道行逆施之法走火入魔,他冲进牢房,像个魔鬼一样抓住了毕方的脖子,他怒言:“你骗我!”
毕方痛苦回答:“我没有骗你,只是你心魔太盛,才至心魔噬主,走火入魔!”
飞雨阁主被心魔折磨的死去活来,抬眼见不堪一击的毕方,他一掌打在他的胸口:“威慑天下的幽海王之子,气海残缺,我好奇,你是怎么在悯天司熬过三年的......”说着,飞雨阁主开始打量毕方的样貌,“不愧是天下第一美人之子,绝伦姿容,可惜身陷血战争夺......”他神色恍惚缓缓凑近毕方的脸,毕方拼劲全力将他推开,他却魔狂一笑狠狠在他肩头咬了一口.....
此刻鬼侯突然惊醒,他双目滚落一滴血泪,他起身平息心中惊惧,转头一看,身边却没有四海。
“四海!”他紧张的喊着她的名字,却没有回应,正要起身去寻,却见桌上留着一封信:欲寻四海,药庐来见,那信上是刺痛他心底的名字,卫煦。她给了他一个家,却把那个家亲手毁了,顺便出卖了幽海,任铁蹄狂马,刀光剑影践踏他的国土......
鬼侯披上斗篷,藏起心中悲愤,冷漠踏上药庐归途。
竹林瑟瑟,风穿林打叶,竹叶如雨坠落在疯子身上,他记得这里,这是他与兄弟夜至决意建立洪鬼帮的地方.....往日豪言壮语,侠肝义胆历历在目,而今却只剩满林萧瑟.....
疯子还记得,他从乱尸中醒来,身上的血都变成了黑色,他拖着重伤之驱寻找这片竹林,寻找昔日的洪鬼帮,可却如鬼打墙般,他一遍遍迷路,一遍遍绕回原地,总是走不出这尸山血海。他鬼使神差的寻到了雪御宫,巍峨雪山下,他宛如尘土,他的呼吸,他的存在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他连那些城墙都接近不了。当年洪鬼帮应寒雁之召,为了天下公义而攻打幽海,寒雁言:“幽海王手持幽海密令,以此来操控天下令百姓无心,这本就是不公。”
为天下公义而存在的洪鬼帮成为了当年征战幽海的庞大力量......
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战后,世界仿佛安静了,没有人再像以前一样,为了洪鬼帮的侠义而喝彩。是他们错了吗?
青剑少年带着疯子走入了竹林深处,那里有一座孤坟,孤坟前的墓碑上,写着鬼侯之妻四字.....
疯子怔在坟前,疼痛缓缓渗入他的心脏,褶皱的脸挡不住留下来的一滴泪......
疯子跪倒坟前,一言不发,寒风穿过这一老一小的衣裳,心都冷透了。
疯子一动不动跪在那里,无声落泪,就像个雕塑,许久他才开口,嘴角带着微笑,声音嘶哑:“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却一直没有成亲。后来忙于洪鬼帮中事务,便又将她忽略。天下有不平事,便一日不得留恋于儿女情长。呵......我们太自负了,洪鬼帮再强大也只是沧海微尘,大海的浪潮起伏从不受制于微尘......醉天下事,负心上人......我这一生,太不值。”
“其实我一见你便知道你是谁,母亲几乎每日都会与我说一遍你的过去......我虽是第一次见你,却早已与你相熟......”少年低着头,陷入过去的回忆。那时候,母亲还在,他们就守在这片竹林,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日子。直到鬼侯之名再现江湖......可母亲太想鬼侯了,相思成疾,久病不医,还未等少年找到鬼侯,她就撒手人寰了......少年埋葬了母亲,只身拜师天剑门,他要变得强大,找到鬼侯,然后和他一起,再建洪鬼帮......他是怀着巨大的期待去寻找鬼侯的,可是最终的找到的却是一个冒牌货,而正主归来,却也须发皆白,垂垂老矣......
夜鬼猖抚摸着墓碑上的字,眼前却出现一个英姿飒爽的女人,他微笑着,目光现出少年时的炽热模样:“洪英......”他念着女人的名字,“这世上从未存在洪鬼帮。”他微笑着,双臂伸出好似拥抱着一个人,而后他便僵在那里一动不动......许久,少年见他没了动静急忙上前查看,只见夜鬼猖面色苍白,双瞳无光,双目流出一滴黑色的泪,少年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除了冰凉没有任何的动静,而此刻,夜鬼猖身上的鬼符落了下来.....这是洪鬼帮的腰牌......真正的鬼侯死了......真气涣散....
少年的心猛的一痛,泪水在眼眶打转,他抬头深深呼吸,压下几乎要涌出的悲恸,他不能乱了心智,刚刚鬼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会真气涣散?而且他这个样子该是出现了幻觉,很真实的幻觉,那滴黑色的眼泪是什么......少年心痛冲击着理智,他没有察觉鬼侯被洞穿的手心滴着血......
许久,他收起鬼符,挖坟开棺将父母二人合葬一起......在整理鬼侯尸体的时候,他发现鬼侯身上藏着一本炼气录,这是洪鬼帮的绝学......
“无拘无束,行侠仗义。凌鬼黄泉,不避众生,如电如风,狂荡生杀......”雷电划过灰色的天,照着少年清秀坚定的脸,手中断剑不放,心中宏念不弃。
少年跪在墓碑前缓缓站起身来,双手微微颤抖着,指尖滴着血......他对着高堂豪言:“天下有不平,便有洪鬼帮。”
墓碑上刻:鬼侯洪英之墓,子夜夺心立。
“洪鬼帮我会找回来的,父亲的死,我也定会探明真相!”夜夺心起身转身离去,却见一个白色身影隐隐泛着银光在竹林远处荡过,好似是一只白狐。夜夺心握着藏着断剑的剑鞘警惕着。竹林中风渐息,气氛开始诡异起来。夜夺心脚步加快向竹林外走去。突然,一个清冷飘渺的声音如风般飘过耳边:“你拿什么找真相?靠你手中这把断剑吗?”神秘慵雅的声音仿佛嘲讽着夜夺心。
夜夺心紧锁眉头,大声道:“你都已经偷听别人讲话了,又何必故作神秘!”
“一人即是一派,一人即是天下。杀死夜鬼猖的,是一滴黑色的眼泪......”夜夺心顿时觉得浑身发冷,那个声音忽然消失,风重新穿过竹林,那个人的气力十分强大,好似能控制风......
“黑色的眼泪.....”夜夺心回头看了看那座孤坟,继续前行。
那座孤坟上竹叶落了一层又一层,忽然竹叶开始微微颤动,一只黑色如蜘蛛的小虫爬了出来......
鬼侯快马加鞭赶回药庐。
已是傍晚,夕阳欲沉,芦苇湖铺在一片原野上,没有遮挡,独自承下了夕阳的血红。
在药庐茅草屋前,四海无力的坐在地上,低着头,一动不动......她不知被谁剃光了头发......鬼侯心剜痛,他一个闪身向四海冲了过去,却被一道毒瘴狠狠弹了回去,鬼侯翻身落地,地上残雪杂草上残存一道丈余拖痕。只见卫煦如春风三月面携微笑,缓缓从茅草屋里走了出来......
“江湖上声名渐起的怪医鬼侯也不过如此,连我一重毒瘴都冲不破。”卫煦凌视鬼侯轻摇银镯收起毒瘴。抬头却见鬼侯消失了,一转眼,他突然出现在卫煦身后,指尖生出锋利刀刃似的气息划过卫煦的脖子,卫煦轻功飞速躲开,但脖子上还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凌鬼黄泉,不避众生,如电如风,狂荡生杀......你偷来的炼气功法还真是不容小觑。”卫煦讽刺着。
鬼侯看着卫煦这张脸,心中千刀万剐,心中涌血的伤口里长出了一双双枯瘦的手,手里紧紧攥着刀.....鬼侯咬牙愤恨看着卫煦,此刻周围的气息仿佛都凝固一般,森冷之气由鬼侯的心中荡出,冲击着卫煦的定力......卫煦看着鬼侯渐渐血红的眼睛,心中升起一丝恐惧,这恐惧撕破了停滞的气息,鬼侯一个掠影冲向卫煦,他挥臂掌中刺出一道白色锋利的气息,卫煦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迫感,仿佛天都塌下来一样.....这个时候鬼侯的心早已空了,他想做的唯有杀了卫煦,而忘记了自己身后的四海......
卫煦身子宛如一条游鱼掠过了鬼侯上空,她穿过了鬼侯周身的气息,宛如在针毡上滚了一圈,她落地,紧紧把四海抓在怀里,而后,吐出一口鲜血,艰难的支撑着身子......
鬼侯一道气息落空,草折地裂,若是卫煦没有躲开,她怕是要粉身碎骨了......她小看了他,因为她根本无法知晓他对她的仇恨有多深。鬼侯不依不饶,他一个闪身冲到了卫煦面前,锋利的气息割破了她美好的脸,同时,也刺伤了四海......四海因脸上的刺痛而惊醒,她睁开眼睛,看着似鬼似魔的鬼侯,惊异不已:“侯爷......”
鬼侯血红的眼睛猛的收起杀意,心中释放的仇恨收起,却意外激起了融血化骨毒,融血化骨毒发......
四海挣脱开无力的卫煦,冲向鬼侯怀中,卫煦轻晃银镯,毒气慢慢的将两人包围......
鬼侯这次再也不能骗她了,一次次催动内力,一次次透支气息,让他毒发越来越频繁,他深知他已毒入骨髓......希望渺茫了......
鬼侯跪倒在四海面前,他的头无力的搭在四海肩上。四海声音颤抖着,泪如雨下:“侯爷,你怎么了?”
“我没事。帮我,杀了你身后的女人.....”鬼侯的眼睛狠戾的望着卫煦。
四海听话的转过身去擦擦眼泪,她拔出了腰间的匕首狠狠向卫煦刺去,此时忽然一白色鹏鸟从天而降,顿时风卷寒尘,迷了四海的眼睛,任沙尘伤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依旧眨都不眨,她持匕首果决的刺向了卫煦的胸口,那白鹏鸟的钢钳似的爪子抓住卫煦的肩膀将她救走,转眼便与天色混在一起,看不清了,四海的匕首终是刺下去了,那白鹏鸟的速度还是慢了几分。
看着四海刺下的那一刀,鬼侯心中宽慰几许,那个妖媚的女人,害了整个幽海的女人终是得到了报应......
四海转身跑到了鬼侯身边,她将沾血的手用衣摆狠狠擦了擦,而后紧紧抱着他:“侯爷,我杀了她了,你怎么了......我怎么救你......”她害怕的浑身轻抖,却还在死死支撑着鬼侯的身体。
“四海......”他抬手轻轻摸着她被剃光的冰凉的头,在她头左侧,他看见了一个奇怪的纹饰,万毒谷腾蛇......卫煦剃光了她的头发,就是要鬼侯看见这个标记的吗.....
看见这个标记,鬼侯心中百转千回,却再也无法好好的看四海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