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夜夺心重回天剑门,他不理任何人,手里拿着那把青剑,只朝着一个方向走,铸剑炉。
铸剑炉是门中禁地,除了铸剑师,门主都不能轻易的进。每一把剑,包括最低等的青剑都是铸剑师付诸心血铸就的。
但蓝鳞剑以上的剑,也就是内门弟子所带的佩剑皆是天下难得武器,因为那些剑都是铸剑师以生命炼就的。天剑门的铸剑师一生所求只求炼出一把独特的宝剑,让剑和他的主人一同名动江湖。传说,这样的剑有铸剑师执着的灵魂守护,它不仅仅是剑,更是一个铸剑师的执着夙愿,他们的执念化作钢铁之躯,永远不会被摧毁。
林锋雪铸花羽剑时,听闻正是数九寒天,风鳞野上风鳞花开,一股旋风裹着风鳞花瓣冲入炉火,天上忽然起了惊雷,雷电劈中铸剑炉,燃起炉火,一只白鸾坠入炉中……剑竟成……
剑身雪白,剑格纠缠着花羽,削铁如泥,不沾尘血,更是自有剑气,内力低微的人都拿不起它……它是一把高贵的剑,林锋雪以为,这是天意,这是只属于他的剑。
天剑门中人见夜夺心行动有些奇怪,想来他最近刚刚失去亲人,便也没过多猜测,直到,他闯入了铸剑炉所在宫室。
铸剑炉是天剑门重地,众多楼阁包裹,它本身被放在一座铁石宫,厚厚的铜墙铁壁,若不知晓开门的机关所在,任谁也无法突破,可这夜夺心不知哪里来的蛮力,竟然用双拳生生的往铜墙铁壁上砸,天剑门弟子们急切来阻拦他,又派了一个人去请门主。
可能他平常是天剑门中能力资质最低微的一个,所有来阻拦他的人都没有戒备,谁知夜夺心双臂一振,一道血色气浪骤然将阻拦他的人弹开,他们沉重的摔倒在地,白衣染尘。
夜夺心带血的拳头狠狠一砸,血色力量凝聚在拳头上,铜墙铁壁骤然轰塌,他迅速冲了进去……黑色的炼剑炉像个高塔,上面规则的排列着三尺见方的窗口,熊熊火焰不断从窗口中流出火舌,火舌沿着铸剑炉外的裂缝攀爬再次被吸入炉中……铁石宫的横梁上,铁索悬着很多的剑,每把剑都不尽相同,或魅狂,或妖邪,或庸矩,或温柔……像迥异的世人……更像是铸剑师心中有形的心魔……
夜夺心飞身而起,朝着一柄黑色长剑伸过手去,那把剑周身漆黑,被黑色铁索包裹着,剑格仿佛是被揉捏的黑色石头……仔细一看像是被囚禁的灵魂,奋力的向光明探出身子……
就在夜夺心将要抓住那把剑时,花羽剑如雷电般飞来,夜夺心侧身而躲,借力铸剑炉再次冲向那把剑……林锋雪冲向夜夺心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狠狠拽到了地上,花羽剑落在夜夺心脚边,惊起满地灰尘,炉中火也骤然收了回去。
林锋雪紧紧攥着夜夺心的手腕,质问:“你不知道,这是天剑门禁地吗!”
“禁地……禁谁?”夜夺心双目流露着狠厉,抬头注视林锋雪,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这里没有禁住任何东西......天剑门的剑和悯天司的心魔没有区别……”夜夺心低声说,此刻,风过,头顶悬着的剑奏出一曲杀意之诗曲。夜夺心指着头顶的脸说:“这,就是心魔……铸剑师为了心中执念以生命铸就的剑,就是心魔……我们,没有区别……”
“你说什么?”林锋雪质疑的看着他。
夜夺心忽然化作黑影飞向横梁,他抓紧那把黑色的剑,扯断了悬剑的铁索,而风鳞花白色的花瓣早已将夜夺心包围,每一片花瓣都携裹着锋利的剑意,夜夺心的衣裳渐渐被那锋利割破了……
“放下剑!”林锋雪命令道。
“是因为我没有资格吗?”夜夺心冷冷一笑,继续说道,“很快你也会失去资格。”
他不顾性命之危冲出花瓣的包围,仿佛钻过一个竖满尖刃的石洞,他向铁石宫顶冲去,林锋雪轻功追他而去,此刻,夜夺心身后突然冲出心魔兵,心魔兵仿佛突然降临的结界将林锋雪压回地上……林锋雪抬头望去,心魔兵崩裂如一团团火种坠落在地,花羽剑,剑格上的白羽突然飞出,化作一道道剑影向火种击去,火种被剑影击碎消失于无形……
林锋雪抬头看着被夜夺心冲破的铁石宫顶,心中恨意燃起:“心魔兵,悯天司……寒雁……”
风鳞野,黑色的身影独行在雪白的花野,夜夺心追上那个黑色影子,双手将剑献给了他......
剑格上,深深刻着一个字,铮......
黑色的斗篷遮住鬼侯半张脸,他看着剑格上的字,开口低声问夜夺心:“这把剑什么来历?”
“飞雨阁惨剧幸存者,百里奇所铸就。她一生囚于仇恨和思念,最终以身祭剑。”
“百里奇,百里铮的姐姐......”
“正是。她与百里铮为孪生姐弟,感情深厚,心有灵犀。弟弟惨死,家门被屠,她身受重伤,无法再习武,于是拜入天剑门成为铸剑师,希望有朝一日,有人拿着她用生命铸就的剑复她满门之仇......”
鬼侯心中开始被往日愧疚牵扯着,心魔之气开始汇入他的胸口,为他抚平任何可能出现的情感,幽虫缓缓在心口蠕动着,它好似很痛苦......
鬼侯握紧了剑,冷冷吩咐夜夺心:“我先去龙盘山,你留在这附近,待到寒雁灭了天剑门,你便借着天下公义之名暗中招募各路侠士相聚龙盘山,再立洪鬼帮。天剑门不受雪玉,睥睨寒雁暴政,若被灭,江湖众人对寒雁必定恨之入骨,若此时,你揭竿而起,他们必定归从。”
“是,主人。”
鬼侯孤独前行,寒雁不是想要天下吗,他就要借着天下力量灭了他对天下的野心......
鬼侯紧握黑剑,心中怒然:你灭了幽海,我会把天下都变成幽海......
天剑门中刚刚阻拦夜夺心的弟子没有防备被心魔兵所伤,皆是心中疯魔,自裁而死......大悲之曲起,寒非赶来暗中相救,埙曲之下,虽然很多人的疯魔有所缓解,但是还是没有避免被心魔吞噬的结果......那大悲之曲只是延缓了他们的死亡时间而已。
“玄起说的没错,这不是救人的东西,而是安魂之曲。我真的,谁也救不了吗......”
寒非脑海里突然窜出玄起曾经和他说过的话:“你救的人还没有寒雁杀的人多......”这天下畏惧和痛苦的源头是寒雁发动的那场幽海之征,把天下人都卷了进去,可是他并没有做天下之主应该做的事,他没有启万民之智,勤天下之政,而是在继续杀人,杀忤逆他的人。天下诸城皆设立雪国府,他的眼睛他的耳朵在观察着所有对他不利的人和事,世人缄默,宛如木偶,机械的活着......
雪衣亲卫带着夜夺心夺剑反叛天剑门的消息入了霜华阁。
四海无聊的坐在桌下睡着了。雪衣亲卫推门而入时,四海被吓了一跳,她依靠着桌角抬起右臂,往常有银针弩,她在本能的防御,情急之下看清是雪衣亲卫她才放下心来。她懒洋洋的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回头看寒雁,他仍沉迷于诡志,眼睛泛出金色的光,四海好奇的凑近他,仔细观察着他的眼睛,可是在寒雁定睛看向四海时,四海瞬间直起身来,她真是怕极了那肃杀的眼神......
“国主,天剑门弟子夜夺心闯入铸剑炉抢走了一把剑,他叛离天剑门。为他断后的是悯天司的武功心魔兵......”雪衣亲卫微微急切的说。
“他把剑给谁了?”寒雁不紧不慢的合上诡志抬头看着雪衣亲卫。
雪衣亲卫上前一步说道:“怪医鬼侯。”
“侯爷?”听到鬼侯的消息,四海顿时兴奋起来,她跑到雪衣亲卫前,继续问:“侯爷在哪?”
雪衣亲卫只是低着头,没有寒雁的命令他一个字都不说。
寒雁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四海身后:“他想借着重建洪鬼帮的名义蛊惑更多的人与我对抗......他在暗处,夜夺心在明处......我不会让他如愿的。”
四海转过身看着寒雁,她不解地问:“师伯是和侯爷有仇吗?”
寒雁没有理会他,而是同雪衣亲卫一同离开了霜华阁,四海追了上去,她紧紧攥着寒雁的衣袖问:“师伯,你别伤害侯爷,他是很好的人,他也不会伤害你的!”
寒雁淡淡一笑,像是在讽刺这个单纯的规劝。
他转身靠近四海,他身上的味道冰凉幽香又带着毒香的攻击力,四海尝过百草,一般毒物伤不到她,但是寒雁身上的香好似不是毒......四海后退两步直觉得身上软软的,头晕晕的,在四海倒下时,寒雁伸手抱住了她,在他伸手那一刻,四海看到了他右手上的白玉扳指,他的右手香味很浓烈......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四海缩在寒雁怀里无力的乞求着:“师伯,你别伤害侯爷.....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你只是个无辜的人,不该知道一切。但你唯一需要知道的是,他没有那么好而且很快就不是你最重要的人了。”寒雁冷冷的说道。
四海还想乞求什么,奈何那香味催着她睡去了......寒雁把她放在床上,微微皱眉转身离去。
霜华阁门窗紧闭,雪衣亲卫看守。
寒雁在雪御宫前召见了永夜刺。
“去龙盘山埋伏,杀了夜夺心和鬼侯。”寒雁冰冷的吩咐着。
永夜刺化作寒光骤然消失。
此时,寒雁身前的铁索桥上,缓缓走近一个人,他身着沉重的银色铠甲,手执一把沉重长枪,是寒声......他目光坚定透着质疑,脚步有力,好像是来兴师问罪的......他这个样子寒雁早有预料,不过寒雁还有有点好奇,他究竟会和自己说什么。
寒声停在寒雁身前,将手中长枪刺在地上,没有做身为臣子应有的礼仪。寒雁这次竟然没有怪罪他。
“你要灭天剑门?”寒声开门见山,他刚毅的脸上透着决绝。
“呵......这句话我还未说出来,你,从何得知?”寒雁冷冷的看着他。
“真龙之说并非传言,你忝居真龙之位,不知勤政爱民,反而暴戾屠杀,你会不得好死的!”那不得好死四个字,寒声说的小心,他没有再诅咒寒雁,反而像是规劝。显然,寒声说出这句话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又是真龙之说.......”卫昭死前疯狂的念出真龙字眼,他对此深信不疑,还十分崇拜。寒雁微微皱眉,他在想到底是谁这么无聊,四处散播着莫须有的言论。
“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若灭了天剑门,会与大半个江湖为敌,仅剩的归从你的人也总有一天会反抗你,他们不会一直服从一个只知道杀人的君王!”寒声见寒雁低头沉思,便继续规劝道。
“我走过天下,见过黎民之苦,可我不是黎民......他们的苦我没有办法感同身受,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把天下握在手里,让天下只有一个声音......就是对雪国的归从。”寒雁狠狠的说,“我身居君王之位,不是我抢来的,是我应得的。”
寒声握紧了长枪,狠狠的说:“你这是非要灭天剑门不可了?”
“十万亲军,将军可否领兵?”寒非针锋相对。
“飞雨阁的腥风血雨,世人对你恶语不断,你是聋了吗!现在,又要我领兵攻打天剑门?那是江湖人乃至天下百姓都信仰的唯一希望,对抗你的希望!”
“飞雨阁......呵......若你当年好好看看死了的人,便不会有今日的鬼侯......”寒雁冷血之言,让寒声觉得这就是一个真正的恶魔。
“你若如此,何苦霸占这天下之主之位,不如去做江湖草莽!”
寒雁眉头紧了紧,耗尽了耐心:“你到底,领不领兵?”他语气阴狠,似是最后通牒。
寒声握紧了长枪,语气铿锵回应道:“雪御宫百万大军是为保护苍生所置,并非为你一人私心!”
寒雁周身的寒气慢慢变的强烈,从悬崖下涌出的风被他的寒气压了下去,顺风飘来的雪花也逆他的寒气而去,他的气息逆转了风......寒声的长枪发出声声尖锐的声音,仿佛无数刀刃划过他的长枪,他多想提枪与寒雁杀个痛快,可是,他不是寒雁的对手,也不愿让寒非伤心,这是寒非唯一的哥哥,他一直在牵挂着他,寒声不会逆寒非之言的。他能做的唯有死在这里,待寒非有朝一日知道,他的哥哥并不应该做这天下君王,待他想通,便一定会回来取代寒雁的......
“所有人都怕你,不是因为你是君王,而是因为你一身煞气!他们为了活命不得不服从,可你记得,他们为了活命可以卑躬屈膝,也可以为了更多人活命而放弃生命!”寒声放开了自己的长枪,任由它树立在悬崖边缘,他逆着寒雁周身的寒气走近他,半步之遥,他低声冷笑对寒雁说:“你该去统领一群尸体,他们永远不会反抗你.......”
寒雁冷漠转身,寒声背后突然有股力量如剜刀般刺入了他的身体,筋骨俱裂......雪御宫前,又溅鲜血......寒声临死前,看了看阴沉的天,他多希望那个人能御白鸾鸟归来,统领这雪御宫,统领这天下......
寒雁冷漠自语:“你说的对,尸体,不会反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