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虫行(十七)

  • 皎月孤鸿
  • 妖巡
  • 4335字
  • 2020-12-21 09:08:52

亦缺独自坐在无名殿屋顶上,怀里的白狐安睡着,她将风鳞花的花瓣举在月色里,仔细端详着......想起林锋雪的无礼之举,她还是会脸红生气,可却没有那么抵触了。林锋雪第一剑客之名她早有耳闻,见他之前,她可是做过功课的......手执花羽剑的剑仙,无拘无束风流倜傥,不知多少女孩倾慕呢,想着想着,亦缺低下头羞怯几分......可惜世上也传他就是个剑痴,喜欢的只有胜利和剑而已。亦缺心中烦闷,她将风鳞花的花瓣捏在手心而后负气丢弃了。

天剑门,林锋雪的房间在一片的幽静高处,开窗可见漫山遍野的风鳞花,他的剑羽飞花就是在风过花丛时悟出的,风裹剑影,剑意便可无处不在。林锋雪端详着手里的药瓶,想着那个女孩的来处。这瓶子里确实是解药,而他也确实是中毒了......林锋雪低头深思:从女孩的言辞来看,她不是偶然经过的,好像在故意等我,而且那姑娘处处为寒雁说话,语出犀利,戳人痛处,好像故意把我的恨意往寒雁身上引......寒雁早已把不受雪玉的天剑门视为眼中钉,若她真的是寒雁的人,又何必多此一举给他毒瘴的解药?

这个时候,林锋雪的门被叩响,是天剑门弟子。

“门主,天剑门附近的井北城,出现了十余名死者,他们都被吸光了真气,好似是幽虫所为。”弟子急切禀报。

林锋雪起身走到弟子面前,冷静说道:“井北城设有雪国府,雪国府的人应该会第一时间追踪调查。你这么急干什么?”

雪国府是寒雁设在天下各地的眼线,帮他监视着世人,帮他即时扼杀了对寒雁的不敬之心。

“天剑门不受雪玉,在寒雁的苛暴铁腕下,在天下人看来,天剑门是唯一的喘息......这是一个机会。”这个时候夜夺心向林锋雪走来,“寒雁已经知道你到过药庐,调查过怪医鬼侯,而且现在鬼侯失踪不知去向,寒雁有很多理由对天剑门不利,天剑门不止是天剑门,还有许多江湖追随者,更有许多依赖天剑门的百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我们为百姓平定幽虫之事,抓到鬼侯,凝聚天下势力,与寒雁正面对抗。”

林锋雪轻然一笑:“凝聚天下之力?你是不是太天真了?这天下有几人愿意冒着性命之危来归从天剑门?你知不知道,天剑门的许多追随者都走了,他们去了悯天司......在强权和生死面前,任何约定都是脆弱的......天下不太平,心火和信念是少数人的使命。”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不是说幽虫之事干系天下安危,你不会坐视不理吗?”

“幽虫是幽虫,和你的仇恨是两码事!”

“你认为我有私心......”

“你被仇恨控制心智,说不出什么公允的话,有时间还是好好练剑吧!”

夜夺心转身负气离去,他曾满心希望寄在林锋雪身上,看来别人是靠不住的。他不去井北城,夜夺心便自己去。他脚步越来越快,心中的仇恨越来越烈......原来仇恨是控制不住的,可笑的是现在,还要为报仇找一些看得过去的借口......寒雁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门主......我们真的不管井北城吗?”那个弟子犹豫问到。

“城中幽虫之事自有雪国府调查,与我天剑门无关。”林锋雪冷冷回应。

弟子退下,林锋雪独坐窗前。他何尝不想找一个机会与寒雁正面对抗?只是永夜刺回归雪御宫,寒雁一定知道林锋雪去过药庐,心里定然有了戒备,若此时,再去井北城调查幽虫之事,定会被寒雁以对抗雪国之名大做文章......若寒雁发难,林锋雪能保证的是自己不死,但是众人,他保证不了......他还是不够🧱强,不足以保护所有人。

夜夺心离开天剑门独自去井北城,昔日繁华的长街上空无一人,他看见了雪衣亲军在处理那些被吸光真气的尸体。尸体肤色惨白,浑身筋骨紧张着,眼睛张着两个血淋淋的空洞,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运尸车从夜夺心身边经过,他突然有点害怕了......此时一个黑影从他身边闪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那个黑影拖走了......

井北城,一处偏僻院落,灰尘飞扬令人窒息,夜夺心沉重的咳嗽几声抬头见一个黑色身影站在自己面前,光从黑影身后找过来,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才看清了黑影的样子.....竟是怪医鬼侯......夜夺心怒火骤然燃起,他起身拔剑刺向鬼侯,鬼侯不愿与他纠缠便点住了他的穴道。夜多心顿时瘫软在地,可他的眼睛仍然死死的盯着鬼侯,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是你杀了我父亲!有本事解开我的穴道,我们正面对抗!”夜夺心愤恨道。

“我们不是交过手吗?你现在还是天剑门青剑弟子,结果不会不一样,你依旧是失败者。”鬼侯不给他任何机会。

“那十几个人,被吸光了真气,是你干的吗?”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夜夺心明显有些害怕了。

“当然是,否则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你......幽虫......你真的幽海王之子......”

鬼侯俯下身子靠近夜夺心笑着说:“怎么,你怕了?”此时,一只黑色的小虫缓缓爬上夜夺心的脸,可他被点住穴道,动不了分毫。那虫子诡异带着刺鼻的血腥气,缓缓靠近夜夺心的眼睛,夜夺心心中慌乱无比,只依托本能说出一句:“别杀我!”

鬼侯冷冷一笑直起身子:“你可是夜鬼猖之子,你想死,我也未必让你死。”

那幽虫迅疾的离开夜夺心的身体,回到了鬼侯的衣袖中。

“你想干什么?”夜夺心心有余悸。

“你是夜鬼猖之子,若以他的名头重回龙盘山再建洪鬼帮,必会一呼百应,不比寄人篱下来的快活吗?再说了,你虽承蒙你父亲对天剑门的恩德入天剑门,那门主也并未对你优待,你也只是和大多数人一样,是个青剑外门弟子......”

“我剑术悟性太低,门主要我从青剑炼起实属正常。你休要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鬼侯不屑一笑说道:“你独自来到井北城不正说明,你们的关系不怎么样吗?”

“门主另有大计,我自己的仇我自己报!”

“呵......他的大计就是继续做缩头乌龟......你有炼气录在手,又有夜鬼猖的侠名,何苦不自己另立门户与寒雁对抗呢?”

“我想你搞错了......”夜夺心抬眼怒视鬼侯,“我的仇人是你,并不是寒雁!”

鬼侯挺听微微笑道:“看来,你并不知晓真相......”

“什么真相?”

“你已经看过那些死于我手的尸体,他们与你的父亲的死状并不相同。”

“你也未必用同一种手段杀人......”夜夺心愤恨着。

“呵......的确,我若杀人也未必只用幽虫。但是,被幽虫致死之人的死相都是相同的......就如你看到的那般,双目空洞,尽失真气,决然不会留下黑色眼泪的......因为幽虫最喜欢的就是人眼......”

“我不会相信一个凶手的辩白......更何况,门主已经告知我,幽虫杀人的死状,就是黑色的眼泪!”

鬼侯突然严肃道:“我不知道世传幽虫黑色眼泪之说是从何处开始的,但是,那是假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

此时幽虫缓缓爬到夜夺心脸上,刺痛了他的皮肤,鬼侯诡异一笑说道:“要不要试试?我会留你一口气让你自己看看临死前的样子......”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但是你也用幽虫杀了人......你一样该被报复!”

“世人曾夺走我一切,我只不过要他们几条命......有什么错?”鬼侯的样子好可怕,就像一只活着的鬼.....

“我曾与夜鬼猖交过手不假,但那个时候他身中冷心烛,还是我给他的解毒丹,否则,他都不会活着走到客栈与你相见的。冷心烛是寒雁调制的毒香,只有他有解药,我的解毒丹并不能维持太长时间。寒雁利用你父亲,就是要你父亲替他找到我,并探明我的底细......”

“冷心烛与黑色眼泪有什么关系?”

鬼侯摇摇头说:“冷心烛并不能摆脱黑色眼泪的可能,不是吗?”

“可你是从仇恨里爬出来的魔鬼,洪鬼帮曾是征战幽海的不小力量,你绝不是来告诉我,我真正的仇人是谁的......”

鬼侯俯身靠近夜夺心,冷然一笑说道:“你很有自知之明......”此刻那只幽虫顺着夜夺心的脸爬上了他的眉心,鬼侯接着说,“我跟你说这么多,只希望你能死的明白......”

“你要杀我......”

“呵......对于你来说,这和死了也没有区别。”鬼侯话音刚落,幽虫便钻入夜夺心眉心,夜夺心的双眼倏然变得漆黑无比,就像吞噬了所有光芒的黑洞......

“从现在开始,你的身体属于我了......”

夜夺心的血脉突然从眉心开始发散出一股黑色,一闪而过,他痛苦的挣扎片刻后,缓缓平静下来,木然的站起身,微微低着头低声回应鬼侯:“是,主人。”

鬼侯淡淡一笑走出了破旧院落,幽虫对人神智的控制是最可怕的,但是也最困难的,因为只要寄体定力顽强些,幽虫便不能控制他。这夜夺心心思大,胆子小,早就被鬼侯吓的魂飞魄散了......鬼侯在世间行的艰难,依靠别人来保护自己,是上上策。

待到鬼侯行至野外,突然有个白色影子拦住他的去路,是那素玉白衣之人,鬼侯见他来伸手就要扯下白衣人的面纱,白衣人死死握住他伸出的胳膊:“阿月!”

“你不配叫我的名字!”

“你容下了心魔,便回不了头了......”

鬼侯愤恨一语:“过去的仇恨缠住了现在的我,它变成鬼,我变成魔......”

“阿月,寒雁你对抗不了。而且,等不到你杀光了名册上的人,你就会死的!”

鬼侯甩开白衣人的胳膊,怒道:“我已经告诉你了,我的生死,与你无关!寒非!你不要再摆出一副悲悯天下的作态了,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你若真的悲悯天下,便去杀了你那个冷血暴戾的哥哥!你作为一个雪国储君,有什么资格来怜悯我?是你的国带着天下人去践踏幽海!我复我国仇家恨不应该吗......他们毁了我一生,我只是在他们逍遥二十年后,来取他们的命,不够仁慈吗!这名册上的人,有很多已经提前死了......他们到死都没有等到报复,然后他就会把他的侵略当成丰功伟绩写给后人听......这是扭曲的,恶行就该有恶报!”鬼侯眼睛血红近乎疯狂的看着白衣人。

白衣人眼睛里闪烁着湿热,一个字也说不出了。他曾妄图想阻止一切,可是他太高看自己了,他什么也阻止不了。

鬼侯拂袖绕过白衣人继续前行。

“阿月......我也同当年的你一样,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什么也阻止不了,但是我愿意一遍一遍的尝试。”

鬼侯停住脚步,背对着白衣人说道:“十年前,你救我回来,我杀了你,因为你是寒雁的人。现在,我不杀你,因为你是救过我的人。我想我们的纠葛可以到此为止了。不要在我面前再出现,除非,你提着寒雁的人头。”

“融血化骨毒已深入骨髓,你的心魔越来越盛.....我用银蜂针护住了你的心脉,能撑多久看你自己的造化了......”白衣人微微低着头,紧攥双拳。

“不劳你费心了。医圣先生,但愿你那起死回生之术是真的......因为接下来,会有很多人死......”鬼侯坚定向前,不再回头。

白衣人头也不回的走去了乱葬岗,那被鬼侯杀了的人,白衣人吹埙曲以慰之,尸上怨气消散,寒鸦栖居枯木之上,枯木抽出一丝新芽,又在转瞬间枯萎了......

“还是不行。”白衣人身体现出些许疲惫,此时玄起缓缓走近,停在了他身边:“你这首曲子太耗费心神,没等万物生,你便化作尘土了......”

白衣人手握黑埙,只觉得千钧之重,他抬眼看着玄起:“现在,你满意了?”

“呵.....我只是个算卦的,我只是恰好算到了他们心中所想而已。”

“所以,你没有去遏制那些疯魔的心,而是推波助澜......”

“寒非......你不觉得你太自私了吗?妄月报仇有什么错?那是别人欠他的,有人想要寒雁的命又有什么错,那是因为他自己造孽......说到底,你还是怕寒雁有危险......”玄起平静的说道。他神态悠然,举止淡然,这句话里,寒非没有听出任何的情绪。

寒非看着玄起,伸出手来轻轻落在他胸口,玄起抬眼一笑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想知道无名殿上的“神仙”到底有没有心......”寒非面露冷漠之色,转身走了。

玄起一人望着灰色的乱葬岗,淡淡一笑。他手中捏着一片雪色的羽毛,仔细端详后,丢入乱葬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