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是在雪山中凿出的山洞,幽深,错综复杂,若无人带领,根本走不出来。
寒雁不是第一次自己来这里了,地牢下点燃着白色的灯火,洞有丈宽,寒雁走在里面,刚刚没有被碰到头。洞穴深处,有个铁笼,笼子里,四海在沉沉的睡着。她脸上脖子上很多被抓伤的伤口,深深浅浅的,伤口都已红肿。洞中阴暗潮湿,四海的身上都结了一层软软的霜,她手脚被束缚,她别扭的蜷缩着身子,好御寒。
铁门打开了,寒雁走了进去,驻足四海身边,四海听到声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可能是又冻又饿呆了一夜,她看上去有点虚弱,眼睛红红的,静默的流泪。四海无力的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寒雁,她略带哭腔的说道:“师伯,我做了个梦,梦见侯爷再也不会见我了......”
寒雁紧了紧裘皮手笼里的双手,低头质问四海:“你到底和鬼侯是什么关系?”
四海侧过身子背对着寒雁,眼泪止不住的流:“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他只是鬼侯,在世间行医,和寒非师父一样......”
寒雁沉默的看着她,她很伤心,好似哭了一夜。
寒雁却在她后颈发现一根银晃晃的东西,他从裘皮手笼里抽出手来,小心拔出那个东西,是银蜂针......在针拔出时,四海突然吐出一口黑色的血,黑色的血散出宛如腐草的气味.....那黑色的血里躺着半只幽虫的尸体,是被她的血融掉的......
寒非来过,留下这根针,就是想告诉寒雁,这个女孩对他没有威胁......她的血能融化幽虫,就算寒雁被幽虫所侵,也可用她的血为自己换取一线生机。这样的人不会是鬼侯的奸细,就算是,鬼侯一定也不知道她的血有这样的用处,否则,他才不会把这样一个幽虫解药派给寒雁。总之她活着,对寒雁没有坏处。
也许在寒非心里,四海在这里是最安全的吧。鬼侯早已不是从前的鬼侯了,与其让她去面对江湖的腥风血雨,不如呆在这固若金汤的雪御宫。寒非很呵护她的单纯,他希望她眼睛里永远清澈。
寒雁捏着那根针,缓缓站起身来,冷漠的说道:“你可能没有在做梦。”
寒非来过,四海迷迷糊糊自然以为是做梦,可能是寒非亲口告诉她,鬼侯已经放弃她的事实......若如此,甚好,寒雁再也不用额外调出戒心面对这样一个看似愚钝的姑娘了。
“师伯,你能帮我解开绳索吗,我的手很疼,脚很疼,肚子也疼,我很冷......”四海哭诉着。
寒雁收起那根针,指尖生出一道寒气将四海手脚的铁索断开,而后起身欲走出铁牢,四海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没走出一步便扑倒在地,她本能的抓着寒雁的衣摆,他雪白的衣裳被她弄出两个黑红色的掌印......四海委屈轻泣着:“对不起师伯,我手脚使不上力,你能走慢点,等我一下吗?”
寒雁冷冷向后看了一眼,看到了她狼狈肮脏的样子......他继续向前迈出了铁牢。四海看着寒雁瞬间消失的身影,心里冷冷的,她委屈的自言自语:“侯爷......除了你和寒非师父没人对我好......这洞穴错杂,我怎么走出去啊......”
她艰难的站起身来,缓了缓力气,扶着冰凉的铁栏杆走出了铁牢,这个时候,洞口深处忽然传来一声痛苦的嘶吼,如兽如鬼,四海惊惧的紧紧靠在石壁上,谁知石壁上忽然传来剧烈的震动声......正当四海手足无措惊恐无状时,有两个雪衣亲卫走了过来,四海看见他们害怕的自己跑回了铁牢......
雪衣亲卫走近四海,好似不像抓她进来时那么凶神恶煞了......
“姑娘,我们是来带你出去的。”
四海怔在原地,错愕的问:“真.....真的?我的手脚现在还疼呢,你们不要再捉弄我了......若是真的带我出去,为何刚刚师伯不直接带我出去?”
“国主还有要事。”两个雪衣亲卫没有做过多的解释,直接把人带出去了。
四海被他们驾着,她的反抗没有任何作用,看着迷宫一样错综复杂的洞道,她的心止不住的悬着,直到她终于看见不远处出口投来的光明......
刚刚的苦恼恐惧突然一扫而光,她挣开雪衣亲卫,开心的冲了出去,雪衣亲卫面面相觑,无奈一笑。
她奔跑在地牢与雪御宫相接的石桥上,石桥下是万丈深渊。那石桥几十丈,宽却只有一丈,加上上面落了厚厚的雪,雪衣亲卫踏过这座桥时尚且还小心翼翼,这四海竟然就这样跑过去了......也许她在飞奔而过时,眼里只有光明和自由,从未想过桥有多窄,深渊有多深吧。
悯天司宗主卫昭死讯很快传入悯天司,一时间,江湖众多依附门派人人自危,悯天司弟子更是忧心不已,惹怒了寒雁,谁都不会好过的......悯天司瞬间散了,每个人只想着逃,若非护法黎凡一直稳定着人心,恐怕这悯天司早已乱成一团,树倒猢狲散了。
黎凡站在悯天司外的云川野上,忧心不已,悯天司今日的灯火零星燃着,弟子们无心练功,心中所想只有寒雁那没有节制的暴戾阴狠......他阴晴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降下死亡。
忽然有一黑色影子缓缓靠近悯天司,黎凡轻轻舒了一口气,远远的,他看着那个影子有几分像卫昭,他快步迎了过去,慢慢走近时,他刚刚舒缓的眉头又沉重起来......他不是卫昭。
来者一身黑衣,身姿俊秀又不乏伟岸,外着轻便玄色玉甲,浑身上下被裹的严严实实的,透过遮住脸的黑纱只能看到他难以琢磨的目光......
“阁下是谁?”黎凡警惕的问。
那黑衣人伸出右手,展开手掌,一颗雪玉安然躺在他手心,黎凡见雪玉,虽万般不愿,但是这是国主亲赐之物,他不得不行礼下跪。
黑衣人不理会他,继续向悯天司前行,他边走边说,语气冷漠:“卫昭已死,此刻开始,我就是这悯天司的新宗主。”
黎凡微蹙眉头,心有不甘的站起身来,卫昭死了,他依旧不能为宗主。这个持雪玉而来的人,再次把黎凡想得到悯天司的希望击破了。
黑衣人飞入悯天司万木洞,错综复杂的枝节,让他仿佛置身天罗地网中,真不晓得卫昭是如何在这里呆上二十年的。一段枯枝上吊着的悯天司诡志,他将那本书拿下来,随意翻开着,那里竟然记载着关于幽海,关于雪御宫的全部秘密......
幽海密令,幽虫,真龙......
雪御城,金鸾,羽神......
但一个眨眼的功夫,诡志上的字竟然全部消失了......
“这本诡志很特殊,只有卫昭才能让这些文字显现。”黎凡小心翼翼的出现在新宗主身后。
新宗主将诡志握在手中,转身面对黎凡:“也就是说,这本诡志,卫昭已经全部掌握了?”
“掌握又有何用,如旷古神册,只是一些昂贵的秘密而已。于我等尘民,没有任何意义。况且......幽海已灭,天下也尽归雪国,没有纷争,这诡志也只是个记录诸国怪谈的笔记而已。”
“这笔记的源头是谁?”
“悯天司开派宗主石云衣,被卫昭杀了的人。”
新宗主微微低头看着手里的诡志,静思片刻后抬头对黎凡说:“已经离开悯天司的江湖附庸不必再找回来了。你督促悯天司弟子静心练功,随时听我差遣。”
“石云衣在时,悯天司虽在江湖,但只容世人心魔,从不过问江湖之事。卫昭在时,悯天司承国主庇佑,江湖门派咸来归从,小有声名,而如今,卫昭死,新宗主会给悯天司带来什么呢?”黎凡问。
宗主冷冷看着黎凡说了一句:“取代天剑门,成江湖霸主。”
黎凡一阵错愕:“天剑门何等威名,他们都敢不受雪玉与国主作对......他们尚且都不敢自称霸主……悯天司虽在江湖有些声名,但霸主之位对于悯天司来说还是太沉重了......宗主不是在说笑吧?”
宗主冷冷吩咐道:“幽虫现世,鬼侯身份扑朔迷离,这是你们的机会……”
黎凡看见他黑色面罩下的冷光,背后一阵发凉……
新宗主化作一个黑色掠影消失了......
对于急功近利的黎凡来说,江湖霸主这四个字有绝对的诱惑力,它能让黎凡对新宗主马首是瞻。只要利益足够大,便没有买不到的忠心......那个黑色掠影目光冰冷的走过云川之野,他带走了悯天司诡志。
幽虫,鬼侯,其实有时候消灭他们或者证实真相并不是目的……江湖纷争只是需要一个像样的借口……天下暗潮涌动二十年,如今也该掀起狂澜,各证其道了。
归根结底,还是天下对寒雁的不服,江湖也好,诸国也罢,他们不愿意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一个只爱天下,不忧万民的帝王手上。而且,寒雁进贡天下第一美人蛊惑幽海王,又有卫昭暗中配合,摧毁了幽海的军事防御……幽海王信任卫昭,将他提拔为军师……在战斗中,卫昭故意露出虚弱之处引强敌入侵,雪衣亲军,洪鬼帮,天剑门,神刀堂……还有一些混入其中想夺得些利益的小门小派……幽海王身重剧毒,幽海大军又被诡计暗算,寒雁胜之不武……那场战争的胜利者们,他们看不起寒雁的作风,却依旧与他站在一起自称胜利者。战后,他们摧毁了幽海兵器库,几乎每个帮派都抢得了幽海天工之兵器……但是寒雁除了幽海人的命,没有拿走幽海的任何东西......
趁着大胜之际,随军出征的军人和江湖侠士都杀红了眼,他趁机命他们攻下了当时势均力敌的天瑄……自此,雪国傲立于世,再无威胁。
“又是一个寒雁的走狗……”黎凡站在万木洞中,不甘的自言自语,“卫昭用毒能杀了德高望重的老宗主……是何毒呢……”他阴狠的自言自语。他抬手抚弄着古藤枝节,心中暗暗泛出大逆不道:若这个新宗主真的能打败天剑门,得江湖霸主之位……我再杀了他,毁其雪玉,脱离寒雁的掌控,到那时,必定一呼百应……呵……小小一个宗主,算得了什么呢……
鬼侯偶然经过飞雨阁的废墟,往事刺痛心脏,整整七年的囚狱之苦,他用痛苦和仇恨缝合着自己破碎的心......眼前废墟他只觉得不够惨烈,不足以解他心头之恨......
忽然在飞雨阁后的树林里,跑过一只白狐,白狐停在他脚下,漆黑如墨的眼睛望着他,而后转身向树林跑去,三步一回头,好像急切的带他去什么地方......
鬼侯警惕的跟随着白狐,树林深处,一座孤坟,简陋的墓碑上刻百里铮三个字......
鬼侯收住脚步,双拳紧紧攥着,他冰冷的眼神里竟然流出一丝的歉疚......
十年前,雪衣亲军踏平飞雨阁时,百里铮自身难保却为他解开了锁链......他逃走了,可是江湖上却传言,幽海王之子已死。
“真不知道这墓碑上是该刻上百里铮还是幽海王之子皎月……”那个灰衣姑娘忽然出现,抱着白狐,站在鬼侯旁边。
鬼侯拉低了自己的斗篷,不理这位姑娘,继续前行。
“幽海王之子逃走后,总得有一个替他去死的,不然雪衣亲军不会罢休,也许还会殃及其他门派......”姑娘故意说给他听。
鬼侯继续向前,他不想再与这段过去有任何牵扯......
“百里铮其实可以逃的!他虽然不会武功,但是他知道飞雨阁地下的逃生密道,你不就是被他从密道里带出去的吗!但是他又回来了,用自己拙劣的易容术化成你的样子,替你死了......可惜啊,你辜负了他的死亡,现在的你依旧是个阶下囚只能低着头活着!”
女孩激怒了他......鬼侯转身,如闪电般出现在女孩面前,女孩早已被扼住喉咙,浑身无力......她看见了他的脸,如山如月,可惜染了血......
他出手就是要那个女孩死的,女孩面色铁青,眼睛几乎要流出血泪......
“你不该来卖弄聪明!”鬼侯阴狠看着那姑娘说着,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发白,恨不得将她的脖子掐断……
姑娘终于断了气,鬼侯将她一丢,转身继续前行,可在他回头之时,那姑娘抱着白狐竟然完好无损的站在他面前,鬼侯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竟然是一个稻草人……
“怎么样?我的驱行幻影术,厉不厉害?”女孩骄傲着,似在挑衅他……鬼侯倏然祭出心魔兵,血红魔影如闪电般冲向女孩,女孩抱着白狐飞速闪去一旁,魔影击空,大地一阵颤动,方圆几十丈的树木被魔影的气息斩断,地上残雪淤泥被震起,仿佛下了一场污浊的雨。女孩根本没有想到,他心魔兵的力量有如此之大,就算她及时退避格挡,依旧被心魔兵的力量震伤。她急忙正色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玩真的啊!”
“你不该知道那个名字!”鬼侯继续向女孩冲了过去……
女孩心中暗念:这人气息杂乱,一股子莽劲,心魔兵出,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师父为何派我来给这样不可理喻的人传话……我可不能与他过多纠缠,搞不好,我也会养出心魔的……
女孩且战且躲且退,她苦心与鬼侯言:“我不是来害你的!我若害你完全可以把你的身份公之于众!你给我听好!你势单力孤根本无法报仇,倒不如借着你鬼侯之名,以重振洪鬼帮的名义占领江湖一席之地,待你积蓄力量,与寒雁势均力敌,方可与之决战!”
女孩无法招架他的猛攻,她话已带到,即刻遁去身形……心魔兵没有对手,骤然而散,再看整片树林,早已满地狼藉,断树深坑,鬼侯深深喘息着,豆大的汗水从他额角滴下……黑白相间的发被汗水打湿,他无力跪倒在地,魔影渐渐收回……
即便这次他如此调动内力,心脏也没有因融血骨毒而剧痛,气海也没有因过度调动内力而拧痛不已……
那个赠予他紫玉葫芦的人医好了他……
鬼侯脑海里闪过那素玉白衣人的影子:“寒非吗……”他紧握双拳,心中泛起疑惑,他看不透他。若赠予他紫葫芦的人就是寒非,那寒非很早就到过幽海了,他若为了雪国,根本不会在山坡下救下他,若不是,那他又是为了什么呢?寒雁阴险攻陷幽海,天下独大,寒非则成了世间医圣......难道他真的要赌寒非单纯的善良吗?若下次与这素玉白衣人再相遇,他一定会揭下他的面纱,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