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南进战略

城门处,张淮鼎骑马来到索勋马队之前。

张淮鼎当先翻身跳下马,虽然身手不太利索,但也不是文弱到要人扶的地步。

“哈哈哈,索刺史,什么风把你吹到了沙州啊。一路辛苦了。”张淮鼎边走过来边远远地打招呼着,脸上布满了笑意。

“使主应该是收到了肃州防戎都的书状了吧。肃州龙家和回鹘闹乱,事有缓急,老夫不得不来啊”索勋倨傲地坐在马上说着,然后才慢悠悠地下得马来。

“老夫老了,骑了一天的马,腰膝酸痛,下马迟缓,请使主见谅啊”

“无妨,老将军车马劳顿,不可避免,就算是淮鼎我骑马半日就已经下不得马了,哈哈哈”张淮鼎连忙过来搀扶。

张承奉在人群中,离二人稍远,但是双方对话却已是听得分明。对索勋印象又加深了一分。

索勋此人,果然阴鸷狠辣,野心勃勃,难怪表字封侯,其志不在小啊。

换索勋的角度想,就不一样,自己战功赫赫,戎马半生,又被唐僖宗封为瓜州刺史,手握瓜州军政大权,而张淮鼎年级轻轻,无功无德,归义军节度使也是继承来的,又没有朝廷背书,我为何做不得?

见父亲不动声色,谈笑风生,张承奉心中可是记了一笔,表情不变地看着。

想要是吧?我没来也就罢了,既然我在,归义军就别想篡权。张承奉默默地想着。

见礼寒暄了片刻,两个队伍便合做一队,过吊桥,入城门,回转使府西宅接风宴设不提。

第二日,使主召开节堂议事,也只有商议军机要事时使府节堂才会开启。

节堂就是使府官衙内修建的专门供奉皇帝所赏赐旌节的厅堂。

节堂内张淮鼎当中而坐,背后立着一面巨大幛子,其上绘有一只吊额猛虎,弯腰塌背,血盆大口,威武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幛子两侧立着的架子上,供奉着六纛和旌节以及门旗和牙旗各一面。

张承奉列席其中,一众归义军高级官员和将领分列左右。

张淮鼎左右看了看,见来人已到齐。

开口说道:“今日召集众位节堂来,乃是要议一议归义军接下来的方略。某已做这个节度使三月有余,未改弦更张,一直延续故计,但是前车之辙,后车之鉴。如今什么结果大家都已知晓,朝廷不信任,各族关系紧张,内部不满意。”

缓了一口气,张淮鼎继续说:“以前我归义军,左冲右突,随勉力为之,依然失去皇帝信任,又无尺寸之地增加,反而丢土失地,沦落一隅。”

“痛定思痛,淮鼎虽愚,偶有一得,拿出来他大家议一议。也算是未来几年内我归义军的施政之提纲挈领。”

那就一句话十六字:“休养生息,将养士卒,东守西联,北驱南进。”

接着,张淮鼎说道:“具体的含义请张判官给众人解释一二。”

“遵命。众位大人,我归义军如今钱粮短缺,兵甲不利,百姓生活困苦,也是该休养生息,将养士卒了”张文彻第一个站出来说道。

“以前,四面树敌,四处征伐,如今却是要有一个原则来指导接下来的军事,就是使主所说的东边以守为主,西边要联合于阗,结好西州,北边驱逐达旦,不使其犯边即可,南边要跨过祁连,占领山谷牧场,进抵青海西面的柴达木、西桐和墨离川一线。”

张文彻解说完毕,看向众人。

下面两侧文武官员都小声议论起来。

张承奉早就知道了,如今只是在观察,默默地看着大家的反应。

因为这个策略就是自己与父亲反复沟通后才确定的,今日才拿出来和大家商议。

下面张淮鼎新提拔的大部分官员都还是支持的,如阴慧达、阴季丰,阴仁贵,罗通达等人。

剩下的李家和曹家也是无可无不可,只有一少部分人皱着眉头,眼睛却看向索勋。

索勋咳嗦了一声,然后缓缓站起作揖后说道:“使主此策尚可,老夫也赞成休养生息,将养士卒,至于东守南进嘛,老夫觉得不妥。”说完就停顿了一下。

“如何不妥?老将军请讲。”张文彻在一边问道。因为这个大局策略其中也有他的一份贡献不是,张淮鼎事先肯定是要跟首臣谋主商量过了才好拿出来商议的。

“先说南进吧,那边祁连山是那么好进的?山谷纵横,人烟罕至,吐蕃吐谷浑大小不落星罗棋布,如何进得去?进得去如何守得住?”

“再说东守,当回鹘人是傻子瞎子吗?他会让归义军安安稳稳的休养生息,不会袭扰闹乱?大家也都知道了,肃州防戎都如今已退到了铁门关驻防,连酒泉城都让出来了,前几日还不是有回鹘人和龙家人结队过界抢劫闹乱。”

一口气说完,索勋不待众人回答就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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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郎,你来给老将军解惑吧”张淮鼎不动声色,把儿子拉了出来。

张承奉两世为人,也不怯场,也不能退缩。

因为他知道历史走向,东边回鹘轻松拉出十万骑兵,现在还打不过。只能先发展内政,而南山中有历史已经证明了的矿产资源,水力资源和人口资源。

“诸位叔伯,诸位大人,小子才疏学浅,身无官职,本不该在此大放厥词,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归义军是祖父太保公和诸位前辈浴血拼杀得来的,来之不易啊,小子岂能置身事外?”张承奉不慌不忙,站起来四面作揖行礼后问道。

众人互相看了看,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张承奉又问“诸位前辈,试问一句,我归义军的生死大敌是何人?”

阴仁贵很捧场,抢先站起答道“大郎,莫非是回鹘?”

好,够哥们,都学会抢答了。

张承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甘州回鹘是我们的生死大敌,他们在东边蚕食我领土,劫掠我百姓,欲致我们于死地,这些都没错”。

“但是还有一个亦敌亦友的也在我们东边更远处,那就是我大唐朝堂上的奸臣”张承奉向东方作揖行礼后说道。

“想从太保驱逐吐蕃,归义大唐开始,为表赤胆忠心,太保和大兄,先后只身入质,却换不来朝堂对归义军的信任,就怕我们向东发展,威胁到关中长安。”

“几十年来,我们屡次派使节入奏,请授旌节而不可得,就是皇帝身边有奸臣进谗言,疑我归义军。”

“所以,我们必须要改弦更张,从此,不越过铁门关半步,以后再不东向。此既可以让朝廷放心,不再疑我。也可以向回鹘表明和平共处之意愿。为我们争取休养生息之机会也。”

张承奉不紧不慢,侃侃而谈,一时间风采盖过了索勋,众人啧啧称奇,有的人还不仅暗自叹服,果然有张太保遗风。

稍微停了一下,待众人窃窃私语后,张承奉又接着说道:“当然,如果回鹘不理我归义军好意,仍旧咄咄逼人,我大唐男儿的横刀也都是可以饮血的。”

“至于南向,晚辈是如此想的。”

“我归义军瓜沙二州,尺寸之地尔,东面有大敌就不去想了,西面是大漠戈壁,西南去于阗千里,西北从瓜州去伊州亦有数百里,对我们威胁极小,一直以来都和我们亲善,也就不去说了。”

“那我们归义军剩下的发展方向也就只有南方了。因为只有南边的吐蕃如今四分五裂,大一点的部落都在青海湖和河湟一代。羌塘这一带只有零散的部落在游牧,还没有联合成一个部落联盟,此正是上天赐予我归义军的礼物,怎会出现索大人所说的进不去,守不住之道理。”

“南边有人,有马,有矿产,有草场,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众位大人。”张承奉最后一语掷地有声。

众人都沉浸在张承奉勾勒的美好前景中。一时无人说话。都在想着什么。

张承奉突然跪下说道;“南边虽好,却也是苦难之地,高山峻岭,呼吸困难,没有道路,寒冷异常。孩儿不才,愿意带一队人马,先行为归义军趟出一条路来。”

“待孩儿巡查一番,山川地理,画好地图后,我归义军再大举南进不迟。”

索勋脸色很难看,像吃了苍蝇似的,心里堵得很。

此次来沙州本是想进言使主,以东部边境不宁为理由,将瓜州财税截留,并获得人事任免权,这样的话,索勋在瓜州就有了人财军三权于一身了。这就是事实上的节度使职权了。

可恨张氏父子,一唱一和,硬是把自己的话堵在了肚子里,就像便秘一样难受得紧。

自己却又无话可说,毕竟他们说的有理,支持的人太多了些。

罢了罢了。再找机会吧。其他人都无关紧要,李家是关键。夜里去李府走一遭,看看这位连襟的病如何了……

堂议散了,所议之策众人也都无异议。

归义军发展方向硬生生被张承奉给改到了南方,而不是东方,从而尽量延缓了与回鹘对决的时间。

只是决策在具体的执行层面,肯定不会一帆风顺,心想事成,还会有波折,挫败,但是历史改变了,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只是张承奉提出自己带队走一遭南山的事情没有当堂答应下来,张淮鼎和诸位大人都是有些顾虑的。

毕竟使主就这一个儿子,年纪又小,虽时常有些奇思妙想,但终究事关归义军生死的大事,如何肯轻易交给一个半大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