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又画了三、四个小时,云享就撤退了。她要去买一堆日用品,今晚可是要住在租的房子里了,房间里有一张沙发床,可以省褥子了,但要买床单。云享来到超市,转了半天没发现黑心棉的便宜被子,都是有品牌的,她只好挑了个最便宜的,但也要八十多元,而且很薄,幸亏夏天快来了,不太冷了。
搭着被子骑在路上,没骑多远,一个小石子一硌,被子被颠到了地上,幸亏有塑料包装,云享狼狈的拾起被子重新夹在后座上,再骑她就更小心了,不时用手绕过背后扶一下。到一个十字路口云享又犹豫起来,不知道该走哪条路了,唉!坐公交时忘了记下路线了,她一直是有些路痴。云享迟疑的挑了一条路,骑到一半又折回来改走另一个方向,这回终于对了,远远看见了那栋陈旧的六层住宅楼。
同屋不知去哪了,床上堆了一堆东西。云享正在收拾自己的床铺,突然手机响了,一接听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久违的声音。云享的心跳加速起来,她小心的问:“哪位?”
“我是东哥啊,今晚一起吃个饭吧,还有好多同学呢!”
云享不知为何会结巴起来:“哦,好——好啊,嗯~在哪里呢?”
东哥:“在新街口的新百商场门口见吧。”
云享:“嗯,那个,坐哪路车好呢?”
接下来说了半天,云享才终于搞清楚,从她这出发还得转一趟车。足足花了四十多分钟云享才到了新百门口,却看不见东哥的影子。云享四处张望,忽然看见一个高挑个子的男人正向自己走来,定睛一看正是东哥。
他笑着向她打招呼,仿佛长辈一样评价她:一点儿没变,还是大学那个样子。
东哥看起来没太大的改变,好像略微胖了点,头发没上学时多了,反而显得更加卷曲,他的笑容依然那么亲切温暖,云享看着他越走越近,她真怀疑自己回到这里都是为了他!可她毕业后从未想过去找他,(人家茜还千里迢迢奔上京呢,虽然没成功)而且也不敢打听他的消息,她还是甘作一只把头埋起来的鸵鸟,好像只有这样最安全。
云享平静的向东哥问好,平静得都快成冷静了,奇怪的是她的心也不跳了,时间的力量竟如此巨大,五年就可以令一切变得平淡——其实五年前表面上亦是平淡,不是吗?
东哥领她到了饭馆,在座的一共六、七个同学,涛哥也赶来了,可惜豆子只能在家养伤。多年不见,大家还是有不少话题可聊的。说起Y院,东哥说那是个有名的累死人不偿命的地方,但是效益很好,所以很难进,象云享这样没编制没保险的很麻烦,他以前一个同事想去Y院,一听没编制就不去了。云享也很担忧日后的保障问题,但现在只求先找个窝,落好脚,其他只有稍后再考虑了。
大家又谈起他们的班主任,都说他是有名的小抠,亏得他没当场答应云享,在他那公司又苦又穷的。在座的同学都混的不错,有当老板的,有当大学老师的,有的读博士了,相比之下云享真是一无所成,惨到极点了。席间也有海,她笑吟吟的问云享怎么想起跑过来找工作,云享一时间心中涌起千头万绪竟不知从何说起,幸亏话题又被别的同学差开了。同学们七嘴八舌的还真给云享介绍了不少工作经验,但具体的事务还是得她自己处理,谁也帮不了她,大家只能提供精神上的支持。
周一,云享正在画图,突然手机响了,原来她的班主任矜持了一个星期后终于通知她被录用了。云享抱歉的说她已经到Y院上班了,非常感谢班总的赏识。刚挂了这个电话不一会儿,她的一个男同学又打电话来问她是否确定在Y院工作了,如果定了应该告诉大师兄她不去他那个院了。云享暗想大师兄不是让她等消息吗?他不给她消息难道不代表他们院不要她吗?唉,这么多江湖规矩她实在搞不清哦!
跟云享合租的女孩也在找工作,通过聊天云享得知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上完高中就不再求学了,她家因拆迁得了好几套房子,所以靠收房租过着小康的生活(怪不得她知道要房东的身份证看)。她除了年轻、好打扮一无所长,一个星期内她已经换了三个工作:餐馆接引员(站门口含笑问“你好,几位?”那种)、酒品推销员、公司前台接待,最后一个工作需要会电脑打字而她不会,干了不到一上午就逃逸了。
她得意的跟云享说象她们这种城里女孩好多都是在家白白待着,不上学也不工作的(近年来网上称之为啃老族),她不过是太闲了才出来玩玩的,其实她家的房子足够养活她了。云享将信将疑的听着,显然她与自己不是一类人,也不可能成为朋友,甚至她们心里也许根本就相互鄙视。
业余休息时间彻底轻松下来,不用再复习考研了,可以尽情的看小说了。同屋晚上经常消失,一个人的夜晚,安静清冷,甚至有点恐怖,站在肮脏破旧的阳台上,看着周围拥挤陈旧的居民楼,这个繁华城市底层的角落,这个不属于她的居所,她要在这里待多久?她属于这个城市吗?这个城市会接纳她吗?还是象她在其他城市一样,最后都不得不卷铺盖走人?
过两天要让妈妈把自己的人事档案寄过来,还要去人才市场办存档手续,她已经了解了她跟Y院里有编制的人员是不一样的(为什么她到哪里都低人一等,这就是命运吗?!),她的档案要自己交到人才市场托管,养老保险、医疗保险等等只能自己去买,评职称倒是可以由人才市场给评,另外Y院的一些福利——过节费啊、日用品啊等等都只发她一半。最重要的是工作必备的规范标准等资料是所里所有外聘人员共用一套,而那一套也因用的人多且杂变得残缺不全了。总而言之,云享在Y院就相当于短工,即没名分,又要使劲干活,此时她的感觉还不强烈,日后她那高傲的天性会对这一切难以忍受的。
在这个城市稍为安顿些后,云享给芳写了封信,大概解释了一下自己突然蒸发的缘由。在大院儿时,为逃避与爸爸的冲突,云享曾多次到芳家避难(不过都是在芳结婚前),好像大院儿里唯一值得自己写信的只有芳了。至于与芳同在医院的爸爸,云享现在只当他是仇人,他看到芳收到信而自己没有会怎么想——云享仿佛有一种小小报复的快感。
关于张琅,他在云享脑海中停留的时间从未超过两秒,云享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没必要通知他,他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吗?他是她的什么人?他能给她什么实质的帮助吗?她只能靠自己,只有她自己是真实的,只有她不会欺骗自己——真的不会吗?那么多次失败的考研怎么说呢?难道不是她的自欺其人吗?生活如此艰难,每一步都要作出抉择,她这一步走对了吗?只有时间能证明了。
第一个月拿到工资云享高兴极了,她已经快山穷水尽了,终于得救了。而且云享发现加班有很多好处,Y院有好几个定点饭店,不止街对面那个小饭馆,附近还有一个稍微大点的有点档次的饭店可以去。而她自己回去只能用电炒锅闷点粥,再随便买点现成的蔬菜。那个电炒锅是她和同屋一起出钱买的,本以为可以炒个菜啥的,实际俩位大小姐的厨艺都很糟糕,谁也没用它炒过几次菜,后来云享走的时候即没拿走它也没向同屋讨还那一半本金,这也算给她一些小小的教训——不要随便跟人分摊买东西,更不要太高的估计自己的勤快度。
扯远了,再说加班,不但管饭,还有空调,比她租的房子舒服多了,那里是夏天热死,冬天冻死,而且在办公室她还可以查阅那些正式员工的规范,这方面她太欠缺了,以前在S单位做工程几乎不用看啥规范,也没人严格的审图。
目前云享的工作已经干得很顺手了,T软件果然好学,三、四天后云享就掌握了。那个复杂的仿古建筑使云享的能力受到广泛的认可,正在读专升本的柳工还请云享帮他修改毕业设计的方案呢!接下来柏所长又让云享参与一个酒吧街区的项目,这个项目紧邻民国一个著名官邸,由官方监督策划,虽然建筑面积不大,但在城市的地位相当重要。刚来工作的她就受此重用,云享的自信心有很大提升,她终于要做真正的设计了。
另一方面生活不断以各种方式给予云享生存的教训。缺乏防盗意识的云享没过多久就把手机丢了,大概是去超市买东西付钱时没注意保护打开的背包,等她走出超市发现手机没了时已经晚了。
这个教训相当深刻,丢个手机加再买个新的总损失都超过一个月工资了,云享学会了要时刻捂紧自己的提包。
大概上班有一个多月,云享的自行车就丢了,因为住处没有车棚,只能放在楼道里,结果一天早上云享发现车消失了,附近所有的地方都不见踪影。她只好去挤公交车,结果迟到了约半小时才到公司。
后来好多天云享都疑神疑鬼的,看见黑色的自行车就怀疑是自己丢的那辆,当然她清楚那辆车是不可能找回来的。跟同事聊天谈起自行车易丢的问题,他们建议她去旧车市场买辆旧自行车,便宜还不爱丢,估计那的车大部分是偷来再转手的。
挤了几天公交后,云享实在受不了了,又费时又费钱,下雨天就更难过了,一车人湿乎乎的挤在一起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自行车还是必须的。一个星期天,云享费尽周折终于找到了那个隐藏在深巷内的旧车市场。转了几圈她发现所谓的旧车也不怎么旧,基本上是八成新,而且也不太便宜,还不如去买个新车呢。云享正要失望的离开,忽然发现角落里有一辆锈迹斑斑的女式车,轮胎都老化开裂了。跟老板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七十元买下来,也不知道同事们说的三、四十一辆的车到底在哪?
这辆破车没骑多久云享就不得不把它的前后胎都换了,花了五十元,真是亏大了,不过它最大的好处就是看起来太破了,那些贼对它都不感兴趣,这样一权衡还是省钱的。云享的一个同事只肯买名牌自行车,都连续丢了四辆了,总损失已突破两千了。
反正云享现在对金钱和数字都极其敏感,每一笔费用进出她都要仔细盘算衡量,她可是真正的精打细算自己独立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