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胡杨焰·血肉狼

俩人牵着马来到那座白龙堆下,狼群不紧不慢地跟着,围聚在不远处的一个沙坡上。

白龙堆下有几棵死胡杨,这些树追随着戈壁里的地下水流生长,千年不死。若水流改道,胡杨枯死后则千年不朽。

李四来到死胡杨边,挥剑砍下树枝。几头年轻的公狼远远看着,发出低沉咆哮。李四拖过一根根粗大枯枝,老狼发出一阵短促低吼,躁动的群狼安静下来,苍茫暮色中群狼渐成黑影,风过沙坡,狼毛在残阳勾勒出的金色轮廓中飘动。

这座白龙堆高约四丈,东南北三面悬崖,唯有西面一道陡坡。张三牵马从陡坡上了白龙堆,李四拖来一根胡杨树干。俩人合力将树干横在坡上,张三削尖一根根枪杆粗细的胡杨枝,插于树干,尖头冲前斜角向上。

“这便是守城时的拒马了。”张三道。

李四又拖来第二根胡杨树干,“野战时也常用拒马,以防突击。”

俩人加紧布防,只用了半炷香工夫,依次布下五排胡杨拒马,每排相隔两步,封住了唯一可以上坡的窄路。

天光近灭,群狼齐嗥。

俩人退回白龙堆顶,顶上四丈见方,张三将一根粗枝敲入土中,将马缰紧绑在桩上。快渴死的马垂着头,浑身已无半点气力。张三摸了摸它的额头,从衣摆撕下一截布条蒙住马眼。

李四举剑向月,剑刃反出一道银光,“好剑!”

他挥剑破风,剑身微吟,如诉渴血,“我党项人以白色为尊,自称大白高国。此地人称白龙海,正应天意,你我占此高地,今夜大战一场。”

张三解下背上水囊,倒了满满一骷髅碗的水。自己喝了一半,另一半递给李四。李四几大口喝完,痛快出了口长气,“解开锁!”

“钥匙早扔了。”张三转身将水囊放在堆顶的几块碎石间,搬来一块风化片岩盖住。

不远处的沙堆上,点点绿光皆是狼眼,绿光开始向白龙堆移动过来。

“总共十二头,头狼是那匹老狼。”李四沉吟。他绷直双手间的铁链,倒转剑柄递向张三,“对准中间砍。”

张三犹豫。

“今晚我死你死,我活你活。”李四声音中起了一股威严。

张三回头,见狼群开始向白龙堆合围而来。他解开裤带,从腰间绑着的暗袋中摸出一把钥匙解开了九斤半。李四侧目张三,活动了下筋骨,转了转脖子手腕,持剑走到陡坡边,俯视下面聚起的狼群。

陡坡很窄,最多只容得下两头狼并排。李四盯着老狼,伸指弹了一下剑身。老狼发出一声短吼,一头年轻的公狼率先发起了攻击。

年轻的公狼飞速跑上又窄又陡的斜坡,跑到胡杨拒马前奋力一跃。五排胡杨拒马前后约长十步,公狼避开根根斜刺向上的尖枪,落在第四和第五排胡杨拒马之间,劲儿顿时被卸了。年轻的公狼正要再扑,李四率先跃起,暴喝一声,隔着最后那排胡杨拒马一剑劈落。这把夏国剑是铁鹞子世袭的宝物,锋利异常,剑锋过处,狼头落地。

落地狼头啃了口沙土,狼身这才倒下。

李四跨过拒马,抓住狼身后颈的皮毛,将狼尸和狼头一起拖上白龙堆顶,手起剑落,将狼剖腹,生生扯出一颗还在跳的狼心。

冷月光下,风中散发的李四目光如炬,白袍染血。他盯着老狼,削下一片狼心肉,放入口中嘎吱嚼着。群狼噤声而望,方圆静不可耐。

老狼喉头发出一阵咕噜声,微微扬了扬下巴,群狼齐动,两头一排,鱼贯上坡。

“它们想强攻。”

李四抓起地上的狼头,冲着坡下狼群掷去。

这一下牵动肋骨,他吸了口气举起剑,痛得额头冷汗涔涔。

狼头滚下坡,最前面的两头公狼为之一怯,群狼止步,气势立衰。打头阵的公狼禁不住狼头散发出的血腥味,一口咬下。狼群顿时乱作一团,纷纷要争得一块血肉。

群狼撕扯狼头时,老狼抬头望向白龙堆顶,却不见了李四。老狼龇出獠牙,背上的毛竖成一片,警惕四顾间,忽见李四正猫着腰越过一排刺桩,已提剑下坡,跑向狼群。老狼未来得及嚎叫警告,李四奔袭到狼群前,挥剑猛砍。

正争食的群狼没想到剑锋已至,避让不及间三头狼已被锋利异常的夏国剑砍成重伤。群狼炸窝,纷纷后逃,李四起步直追,一剑贴地扫过,砍下一条逃窜母狼的后腿。老狼惊惧,转身逃向沙坡,群狼见头狼逃走,一时溃散。李四利落地砍下三个狼头,插在阵前拒马尖桩上。却不杀那只母狼,任它哀号,只身退回白龙堆顶。

这一来回,群狼四死一伤,只剩七头逃回对面沙丘。

人狼对峙,一时安静。

李四捂着左肋,冷汗从额头渗出。他挥剑砍下无头狼尸的一条腿举起,狼血滴落,张三拿过骷髅碗接了狼血。

李四端过盛满狼血的骷髅碗,看了一眼张三道:“天意。”

他喝下满满一碗狼血,挥剑斩断另一条狼腿,又接了一碗狼血递给张三。

张三捧起骷髅碗喝了一口,他咂咂嘴,见李四杀红的眼瞪着自己,一口气喝光了骷髅碗里的狼血。

一碗狼血下肚,张三觉得有了力气。嘴里血腥冲脑,他拿起夏国剑削尖一根胡杨枝,将其做成弩箭。

“会使弩?”

“我就一混军饷的。”

“就是个兵油子。”

“只是个种地的。”张三指指李四腰带上的火镰火石。

李四扯下挂在腰带上的火镰火石扔给张三。

俩人抓紧从最上面那排胡杨拒马上砍下些枯枝,堆在一边。

七匹狼聚在对面坡顶,眼里绿光更甚,白月光里发出一阵长短哀号。

那条被削断后腿的母狼惨叫着,浑身哆嗦着在地上爬来爬去,拖出条血痕。那是头漂亮的母狼,远处老狼耸起身子,仰头对月悲愤长号。

“它们要冲锋了。”李四甩出道剑身上的血。

话音刚落,老狼领着剩下的六匹狼向白龙堆扑来。

张三在一堆枯枝间打着了火。这些胡杨已枯死多年,每天烈日灼烤,早已干透。火焰随风而起,瞬间烧大。他拿起一根烧着的粗大枯枝,奋力掷向狼群。火焰在黑夜中划出道明亮弧线,落在迎面袭来的狼群跟前。

狼怕火,跑在最前面的老狼受惊止步,憋足劲的第三次冲锋又泄了气。那头没了后腿的母狼边惨叫边转着圈爬,呜咽声越来越弱,终于趴在地上不再动弹。

狼群眼冒绿光,阵前逡巡,忽然几头狼开始撅起屁股放响屁,把稀屎喷向那根地上火势渐弱的胡杨,白花花的稀屎喷得远,糊在后几排的胡杨拒马上。张三见机端起弩,弩上望山对准一头灰狼,他扣下悬刀,胡杨箭噗一声插入狼腰,灰狼惨叫一声,蜷缩在地。

狼群围向地上两头伤狼,猛地一拥而上,两声断气哀号一轻一响,之后唯有夜色中传来的一阵撕裂血肉、咬碎筋骨之声。

张三憎恶道:“世上怎会有这般无情的畜生。”

李四望着狼群同类相食,“大患鬼魅碛里,唯有这般无情才能活下去。”

“我不信。”

“你会信的。”

六头狼吃完地上两头伤狼,眼中绿光更甚,这一次它们没有贸然冲过来,而是坐下盯着李四,除了一头母狼,另外五头都是健壮的公狼。狼们喉头发出咕噜咕噜声,似乎在商量着什么。老狼端坐,眯眼望着白龙堆顶,双方继续对峙。

李四拿起一根胡杨枝扔进火堆,“这里猎物少,狼群占地就大,所幸附近没别的狼群,就怕狼越聚越多。”

张三向坡下望去,见刚吃掉同伴的六头狼同时衔起自己的尾巴开始原地转圈,而后齐齐地把尾巴压在屁股底下,前腿撑着,蹲坐在地,呈一个半圆围在陡坡下。

“狼在想怎么吃我们。”张三拨旺火堆。

“我们吃狼。”李四拖过刚才割下的那条狼腿,用剑剖开狼皮,割下几块精肉。张三用胡杨枝串起狼腿肉烤于火上,他慢慢转动肉串,狼油滴在火中,群狼仰头静观,皆颈毛竖起。

马已渴得奄奄一息,它眼睛被蒙看不见这些,本垂着头站在白龙堆顶一动不动,此刻忽然抬起头嘶了一声。北面悬崖下似乎传来阵刨土声,张三警觉,跑去探身察看,下面一片漆黑,未见端倪。

片刻肉香四溢,李四倒提起无头狼尸,又滴出一骷髅碗狼血。俩人大口吃肉,在一个骷髅碗里轮流喝血,无边夜色中唯有白龙堆顶这一团火光。

群狼静坐。

“它们在等什么?”张三边削着胡杨箭边问。

“在等……”李四凝望着火光,“十二岁那年,我随舅舅卫幕山喜进山狩猎。那天我迷路了,遇到一只虎。我逃上一棵树,那虎爬不上树,便守在树下,就像现在这样,它在等,等我害怕。”

“你怕吗?”

“我不敢怕。”

“我敢怕,我什么都怕。”张三又削出一根胡杨箭,他把胡杨箭卡入矢槽,端起弩瞄了瞄坡下的狼又放下了,“太远了,这树枝射出去没准头。”

李四从怀中摸出那支兽骨羌笛,火光映衬着深褐的笛身。

“你舅舅怎么不来救你?”

李四一愣,“我等了很久,他没来。”

“你怎么逃的?”

“我怎么能逃?”

“怎么都能逃。”

“我生下来就没退路。”

火炭噼啪,四野风阑。

“所幸那天带了把弩,我射杀此虎,虎骨做了这根笛子,这笛声里,总有股亡雄之气。”

“你十二岁就杀了只老虎?”

李四喝了一大口狼血,望着夜色中的白龙海沉吟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哪儿来的黄河?”

“你看这片月下瀚海,倒像李白笔下的气象。”

“你这撮鸟,姓我们的姓,说我们的话,写我们的字,念我们的诗,懂春天老子,又说自己不是我们的人。”

“春秋老子。”

“春天多好。”

李四听闻这句,一时惘然,淡淡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张三听出了李四的悲凉,胡杨焰后,寒夜无边。

“玉门关我知道,是个大土疙瘩,在敦煌西北方,以前还有商队从那儿走,后来那儿的水源枯了,商队都改道从沙洲那的石关峡走,没人再去玉门关了,废弃多少年了。”

“一千多年前,汉武帝立它在戈壁上,其实是想把它立在人心里。”

“心里放那么个大土疙瘩干吗?我心里没别的,就盼咱老张家能置五亩田。”

李四望着手上的骷髅碗,狼血在火光中越发鲜红。

“唐时你那五亩田姓李,到了宋,那五亩田就姓赵。夏商周秦楚汉晋隋唐,天下从来只是谁家的天下。辽、宋、党项、回鹘、吐蕃,你争我抢,那五亩田以后也不会是你张家的田。”

起风了,篝火摇曳,李四起身望向坡下狼群,猛地起身细数,“怎么少了一头?”

白龙堆顶火焰渐弱,风扬起一片火星,张三呆坐,抬头望着李四,一只灰色的狼爪搭在张三肩膀上。

“别回头。”李四道。

藏在张三背后的那头狼缓缓移出脸来,腥热的气息喷在张三脖子后面,张三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李四望向坡底五头狼,它们正眯着眼坐在原地,竖着耳朵,在等偷袭的那头狼发出信号,两面夹击。

一根胡杨枝在火堆里炸了一下,狼被火里的噼啪声吓了一跳,盯着李四龇开了嘴。李四发现这头狼嘴里有血,上下两边四颗獠牙都断了,右上的獠牙断了牙尖,另外三颗都断到有牙髓的中段,应该是偷袭时用牙啃住石头往上爬时弄断的。

绿眼冒光的狼盯着李四,李四避开狼的目光,脚步却向张三一点点挪过去。“这狼伤了牙,它在等杀我的时机。”

“我怎么办?”张三声音发颤。

狼蓄势半蹲,像个老伙计似的把一只爪子搭在张三肩膀上,半边脸藏在他脑袋后,另半边脸在火光里忽明忽暗,盯着李四。

“它想杀的是我。我一咳嗽,你就往前趴地上。”

李四举起剑,缓缓向张三挪去。

狼颈上的毛竖起一圈,喉头发出了咕噜声。

张三吓尿了,一股热流顺着裤管淌下,狼闻到尿骚味侧眼看了看张三,张三僵在原地,狼用灰爪子拍拍张三的肩,转头继续盯着李四。李四始终不和狼对视,低头盯着地,只用眼角余光瞥着狼,缓缓靠近。火势更弱,四周无边的黑暗将白龙堆顶仅有的一团光亮一点点吞噬。

李四离狼还有一段距离,狼伸直脖子,正要长嗥给坡下的狼发信号,忽听背后嘭的一声。狼吓了一跳,刚到嘴边的长嗥缓了一下,火灭烟起,一声咳嗽,张三应声伏地,李四手上的利刃抡出一道寒光,削掉了狼的天灵盖。

人狼皆静,天地无声。白脑浆混着血,丝丝缕缕从没了头顶的狼脸挂落,偷袭的狼无声瘫倒,压在张三背上。

张三推开狼尸回头望去,竟是那蒙着眼的马渴到脱力,跪倒在地发出的一声。马又救了自己一命。

李四一剑剁下没了天灵盖的狼头,高举在手,大步跨过一排排胡杨拒马,直逼向坡底群狼。

群狼见又一同伴惨死,心头大骇,齐声呜咽起来。

李四径直走到最前一排胡杨拒马前,将这个没了天灵盖的狼头插在一根粗枝尖桩上,和之前插上的两个狼头并排面向不远处的五头狼。

老狼起身,李四举起剑,剑尖对着老狼。老狼徘徊,低声呜呜叫着,眼睛里露出鬼魅绿光。

“过来。点火。”

张三跨过四排胡杨拒马,来到李四身边蹲下打火。火石火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诡异夜色中,头狼继续在俩人跟前染血的沙地上徘徊。

第一排胡杨燃烧起来,张三和李四退到第二排胡杨后。

三颗狼头在越烧越大的火焰中毛发渐渐焦煳,冒出白烟。

老狼望着火焰,一时出神。火势越来越大,已看不清火焰后的人。三颗狼头的眼珠子已被烧穿,火从眼窟窿里冒出,啪一声,插着一颗狼头的刺桩烧断,狼头落地。此景凄惨,群狼沉默,寂静中却猛响起声狂吼,只见李四目露凶光,长发散开,持剑从一片火焰中跃出。离李四最近的两头狼一时吓蒙,李四狰狞间手起剑落,两头狼一死一伤。李四突袭得手,捡起地上插死灰狼的胡杨枪转身就跑,眼看就要跃过火墙,老狼蹿身扑来,一口咬在李四左腿上,另两头狼正左右包抄而来。李四不敢恋战,边拖着咬住自己腿的老狼奋力跑向火墙,火焰中一支胡杨箭飞出,嗖一声擦过老狼的头顶。老狼一惊,张嘴松开了李四的腿。

李四一瘸一拐跑近燃烧的第一排刺桩,奋力跃过火墙。

老狼止步在火墙前,地上一死一伤,老狼张嘴就咬住了同伴的喉管。狭窄陡坡上,人狼间隔着排熊熊烈火,张三还能听到老狼嘴里传出的嘶嘶吸血声。

第一排火焰渐渐弱去,张三拿起根燃烧的胡杨木,俩人撤到第二排胡杨拒马后,点燃了第二道火墙。

李四扯开伤口外的衣物,整块被老狼咬的肉已经翻开,血从巨大的撕裂伤口和被獠牙洞穿的伤口中汩汩冒出。

“狼牙有毒。”李四用力挤压伤口周围,让更多的血涌出伤口。

第一排胡杨烧尽,火焰熄灭。仅剩的三头狼向前推进,陡坡狭窄,两头狼勉强并排,老狼跟在后面。

俩人退到第三排胡杨后,张三拿出火石火镰,准备点火。李四撕下白袍下摆绑住伤口,又解下腰带用力扎紧在大腿根部,止住血涌。他喘了口气,倒转剑柄插剑入地,撑着剑站起,头一晕趔趄了一下。张三搀扶,他推开张三。

那匹马静静地跪在白龙堆顶,喘着气,始终不肯倒下。

三头狼知道了李四跃出火墙突袭的战略,始终保持高度警惕盯着火墙。第二排胡杨拒马即将烧尽,李四没找到机会,张三点燃了第三排胡杨拒马,三头狼踏过陡坡余烬,步步为营地逼上。

已是丑时,人狼又陷僵持,李四隔火望着三头狼,风寒血凝,火弱星稀。第三排胡杨拒马转眼烧尽,俩人退至第四排胡杨拒马后点火阻挡,狼群继续逼近。

“我曾立誓杀你。”李四持剑而立,俯视着蹲着点火的张三,脸色在火光中明暗不定,“想我一世英雄,竟被你打骂锁铐,实乃奇耻大辱。”

张三抓起身边的短弩。

“我党项人若是立誓复仇,必蓬头垢面,跣足疏食,直到手刃仇人,方才罢休。”李四举起夏国剑,目露凶光,凝视张三。

张三往后退。

“今晚凶多吉少。我本想杀了你,消了毒誓。”

张三端起手中上了最后一根胡杨箭的短弩。

“可天意弄人,我党项有习俗,若仇人间用骷髅盛血,双方同饮,则此仇化解,不得再提。否则谷麦绝收,男女生癞,六畜疫亡,蛇狼入帐。”

张三放下了短弩。

第四排胡杨拒马火势已弱,俩人退到最后一排胡杨拒马后,点燃了最后一道火墙。

陡坡上人退狼进,俩人退回白龙堆顶。

“我不杀你。”李四道。

他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埋水的乱石堆,拿出水囊,拔开塞子,自己喝了几大口,而后从地上捡过骷髅碗,将水囊里的水倒了满满一碗,放在死撑不倒的马嘴边,马立刻饮光了这碗混着狼血的水。李四又倒了碗水喂马,马喝完恢复了些精神。火星四处飞舞,李四给马连喝了五碗水,他解开绑在桩上的缰绳,猛一提缰,马重新站立起来。李四将水囊斜背在身后,翻身上马,骑在无鞍的马背上,勒起马头,面向西坡,持剑乜视着张三。

“你去哪儿?”张三问。

李四不答,挥剑猛拍马臀,马受惊起步,李四双腿夹紧马肚,策马向着陡坡飞奔而下。他嘴里发出铁鹞子冲锋时惯用的呼哨声,那马本已气喘不济,眼看就要失蹄摔倒,听闻呼哨声,顿时精神一振,仿佛耳畔号角响起,它又和亡主一起冲向敌阵。

战马撒开铁蹄,拼出最后一丝气力跃过火墙,冲向恶狼。

三头狼隔着最后一排火等待着时机,却不想火中猛跃出一匹马,马眼被蒙,看不见狼,撒开铁蹄,借着陡坡地势俯冲而下,硬生生撞开拦在坡上的两头狼,左边那头狼滚下陡坡,右边那头猛跳起来扑向李四。李四一剑刺入狼腹,斜下一划,一堆热乎乎的肠子滚了出来。狼落地气绝,马仍不停蹄,铁蹄踏向老狼,又陡又窄的坡上老狼来不及躲闪,被碗大的铁蹄踩断前腿,惨叫着滚下坡去。

李四催马下坡,老狼瘸着一条腿向北逃窜,李四追上,毫不留情地策马来回在老狼身上一通乱踩。碗大的铁蹄下,蜷缩在地的老狼筋骨折断,五脏破裂。月光惨淡,沙土飞扬,片刻间老狼变作堆无声血肉,奄奄一息趴在地上。李四下马,站在老狼面前,老狼望着李四,两行眼泪流下来,它全身都被马踩了,只剩尾巴能动,老狼摇尾乞怜,李四一剑从狼头刺下,利剑穿过狼的头盖骨,从咽喉刺出,头狼一命呜呼。

李四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向最后那头被撞下坡的狼冲去。那狼慌不择路,扭头跑上白龙堆,正撞上逃下坡的张三,慌乱中张三一箭射空,狼嚎着站起身,两个前爪按住张三双肩,嘴里腥臭的口水甩在他脸上,迎面扑倒了张三。狼扭头望着尚在远处的李四,狡诈的眼中透着挑衅,露出獠牙冲李四龇了龇,转向张三的咽喉猛地咬下。张三横过手上短弩格住狼嘴,狼咬着弩臂,狂怒地压下头,獠牙已经碰到了张三的脸。

“救我!”张三吼。

马用尽最后的气力跑向白龙堆,颠簸的马背上李四飞掷出手中的夏国剑。

张三奋力将弩往外推,狂怒的狼一发狠劲,来回扭着腰,咔嚓一口咬断了弩臂。锋利的上下两排狼牙在眼前张开,张三甚至能看清狼嘴里的每一个细节。噗一声,利剑破风而来,从侧肋插入狼身,直没剑柄。狼被剑的惯性撞偏半步,那张开的血盆大口仍不甘地咬在了张三咽喉上。

马再也跑不动,停在白龙堆下。李四捂着肋下落马,倒在地上再也不动。血从左腿伤口中渗出,染红了绷带。

白龙堆顶,狼张大嘴咬着张三的脖子,趴在张三身上。张三两条腿伸着,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人和狼都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张三的腿抽了一下,他睁开眼,没来得及咬断他喉管就已断气的狼嘴里还是热乎的。他推开压在身上的沉重死狼,两排狼牙缓缓离开了他的咽喉。

寒风凝血,火灭烟沉。张三摸着脖子坐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