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海之南,有岛曰清灵,天地之气流其中,日月精华存其内,风景奇绝,瑶花长有,珍兽遍野。其有鸟曰玄,羽七色,为万灵之长,子嗣以人形,貌昳丽,姿无双,化羽形,羽亦七色,逐日于九天,殁也。——《上荒百岛记》
帝国的南方,是瑶海,瑶海的南方,是无风带。无风带到底有多大有多宽,至今无人知晓,只因为这无风带海底猛兽众多,天气捉摸不定,洋流难测,凭人力是难以跨越的。而《上荒百岛记》中所记录的岛,有二十一座位于瑶海无风带的南方,这部书的著成时间已难以考据,但至少也要追溯到帝国历300年以前,那时候的人是怎么跨越无风带到达南方并记录下这些瑰丽奇幻的岛,已经成了永远的谜。因此,人们更愿意将这部书当做一群爱幻想的人记录下的无稽之谈,而不是去计较是不是真有一座清灵岛。
但就是有人要去计较,他不仅坚信有一座清灵岛,还对记录中的玄鸟子嗣怀抱着强烈的执着。若他是个一般的人也罢了,但他偏偏是这片大地上至高无上的王,一个年轻的王,狂妄的王。他的狂妄不仅来自至高的地位,还来自他体内尚流淌着的龙神之血。凭着这份狂妄,他成为了帝国史上最为人称道的王——第一个打开了无风带的王,第一个驯化翼龙并穿越无风带的王,第一个到达清灵岛的王,第一个将羽人带到帝国大陆的王。
他终其一生的所作所为不仅为帝国人传颂,也深深铭刻在羽人的血液中。
——那是帝国人狂妄的开端,却是羽人几代人一生的耻辱。
但那终究是二百多年前的事了,伟大的王终究成了天守阁王墓中的一抔黄土,而羽人们,在两百年间,一点点被驯养、调教,早已不是自由之身了——那被视为玄鸟之后的证明的七色的羽毛,那羽人积攒一生的力量才能幻化的羽毛,那献祭给伟大的太阳之父的羽毛,早就成为帝国人随意观赏的展示品,制羽衣的材料了。
纵是如此,羽人也不会舍弃那美丽的羽毛,那是他们可以守护住的,最后的骄傲了。
而今,却有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术法,将这美丽彻彻底底的毁掉了。别说这羽人的心脏已经被挖走了,即使没有,她也再不会长出美丽的羽毛了。对羽人而言,这就是死而不得其所——没有羽毛,就等于被太阳舍弃了。
这已经是第八个了。
偏偏是在刈城,这个帝国八座城池中距离帝都最远的,也是经济军事等实力最弱的城。
又偏偏在刈城最偏远最混乱的第九卫城——这第九卫城北面是的芒山,因为地形崎岖、猛兽纵生、天气多变而成为帝国最难翻越的三大山之一,也因为起物产丰富奇花异草居多而闻名,而过了芒山就是摩罗海峡,与附属国番佲诸岛隔海相望。因此,盗草猎兽之人、偷渡过海之人等都聚集在第九卫城,加之缺少管束,自然比其他卫城混杂的多。
以前也发生过偷羽人的事件,因此这事卫城主原本不那么上心的,不过是死了几个羽人,可惜是可惜,毕竟可以再买。只是那些死了羽人的贵族呜呜喳喳,都对杀人凶手的目的抱有极大的怀疑,杀死羽人只是表象,真正要杀的,恐怕是他们这些身份尊贵的上人们,因此百般施压于卫城主,要他速速捉拿凶手归案。然而八起案子,最早的发生在一个月前,至今是一点头绪都没有,贵族们一紧追,卫城主更加头疼了。
此时,已是深夜,明月如洁白的银盘一般高挂空中,照亮了第九卫城与第三卫城通行大道边的驿栈。这驿栈原本是为了行人休息交易而设置的,只是缺少监管,渐渐成了盗贼打劫的好处所,因此交易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只有一些步行修养灵力之人才偶尔落脚。这会儿,栈中就只有三个人,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一个呼呼大睡的年轻男子,一个正在梳理头发的女子。
——那一头及腰长的黑发微微发卷,说来奇怪,那黑发堪比浓墨,在那样明亮的月色下,竟没有一丝光泽,仿佛将所有的光都净数吸收了一般,黑的彻底,又黑的渗人。就连那把玉梳,仿佛叫发色浸染了,也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泽。
女子的动作轻而缓,遵循着某个节奏不断重复。黑发掩映下的,是一张精俏美丽的脸,肌肤犹如净白的玉石,在月光下,透着淡淡的柔和的光芒。只是这张美丽的脸却没有一丝表情,碧绿而深邃的眸子也毫无生气,这令她显得没有真实感,尤其是她停止动作时,简直成了一个美丽的木偶娃娃。
这停止是短暂的,她将长袍的帽子重新穿好,拉低帽檐将脸遮住,靠在随身背着的铁皮箱上,闭眼小寐。
呼呼大睡的年轻男子悄悄睁开眼偷偷看着那女子,倒不是他觊觎女子的美貌,而是她身上的气息过于强大了,强得他只觉得一股冷噤噤的气往骨头里直钻。他术法不精,看不出来那是什么术法,只知道那女子一定十分厉害,不免起了好奇之心,想仔细看个究竟。
没料想他只看了一会,那女子就倏然睁开眼望向他,那双原本默然无生气的碧绿眸子乍然生出怒气,只瞧了他一眼,就叫他觉得似被刀狠狠剜了一下,吓得赶紧缩回脖子,紧了紧身上盖的外衣,假装睡了。
他是个心大的人,一闭上眼,心里反而没有了害怕和忧扰。那个女子这么厉害,真要他的命他根本是躲不过的,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担忧的,倒是真的很快睡了过去,一直到了凌晨,才被一阵奇怪的声响惊醒,第一反应就是往那女子休息的角落看去。
果然,人已经不在了。
那阵声响还在继续,他竖起耳朵一听,竟是驿栈外面传来的,出门一看,一时愣住。
门外大道上躺着数十个人,全都面如菜色,此时正手脚抽搐,嘴里也发出意义不明的呻吟声。年轻人上前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们每个人眉心处都有一个黄豆大小的黑点,正冒着丝丝黑气。他一下明白了,这些人都中了毒气,但下手的人似乎有意要折磨人,毒量控制的极好。
年轻人望着那个漆黑的点,想起了那双阴鸷的碧绿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