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劫后余生

今天是阿妈改嫁的日子。

天还没亮哪,七岁的南虎躺在竹床上再也睡不着了,大眼睛在昏暗里眨巴眨巴地朝窗边看去,他不明白为什么今早与往常不一样。阿妈的竹床就靠着窗子的那一边,每天早晨起床前,阿妈总习惯地辗转身子,把竹床压得“咯吱、咯吱”地响,而后坐起来,轻轻地咳了两声,从床旁的竹椅上拿起一条青蓝色的百褶裙,套上,然后,又听到百褶裙“窸窣”发响,他知道阿妈正朝他走来。南虎闭着眼睛假装睡觉,感到阿妈俯下身子看他时那呼出的气息轻轻地喷在他的脸上,痒得怪舒服的,接着阿妈把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扯了扯,给他盖好,自言自语地说:“这孩子就是贪睡。”南虎偷偷地笑了,眯着眼睛看着阿妈的背影向灶膛走去。可是,今天竹楼里静悄悄的,窗外淡淡的星光投在阿妈的床上,床是空的,只有那张黑熊皮静静地铺在上面。黑熊皮上有一个小包袱,那是阿妈昨晚上打好的,里面是两件斜扣白衣和两条阿妈手织的百褶裙。南虎的心里像跌落了什么似的,思来想去,不知道什么叫改嫁,只知道从今天起,阿妈就永远永远地不睡在这竹楼里了。

几天来,当阿妈用小木梳子水,梳理他拖在脑后那一尺长的小发辫时,他瞥见阿妈偷偷地掉泪。阿妈说,好在她要去的地方路不远,她会经常回来看他的。可让他不解的是,为什么阿妈不说她要去哪里,还不准许去找她呢?竹楼下的雄鸡不知为什么今天打鸣得特别早,一声、两声,招来村里远远近近的雄鸡们争先恐后地呼应。窗外,一缕白色的山雾飘过,天还麻麻的黑……

这是大清同治五年(1866年)。这户人家姓陆,住在广西西南部一个壮族的小山村里。这里群山起伏,层峦叠嶂,密林幽邃,古树参天,长年在云罩雾绕之中。当地的歌谣唱道:“难了难,竹竿挑水上高山;挑到半山竹竿断,上也难来下也难。”

陆家便住在这个交通闭塞、偏僻贫穷的大山里。

这是垒雄村,一个壮族聚居的小山村,百来户人家,家家户户依山傍水建有高脚竹楼,楼上有堂屋和卧室,堂屋的火塘每天清晨总飘起缕缕的炊烟,楼下则鸡鸣牛嗷,是家禽家畜栖住的地方。一片片青石板铺成的山村小路,眯眼看去,路面时起时伏,曲里拐弯,链子似的把一座座竹楼串起。村前一条碧绿潺湲的小河没有名称,村后高耸入云的大山叫大灵山。村旁一丛丛高高的凤尾竹,每逢河风吹来,又轻轻地骚动着腰肢。村头一棵百年芒果树拔地而起,高达数丈,每年硕果累累,又甜又香,因此,山民们又称此村为芒果村。村民们大都以种田为生,伴之狩猎。每年秋收后农闲时节,男人们便结伴上山打猎。

据说芒果村人的祖先原是山东青州府白马县人,宋仁宗皇祐四年(1052年),壮族首领侬智高起兵反宋,宋朝名将狄青率“平南军”南下镇压,起义平定后,部分士兵喜欢上这里的山清水秀,舍不得走,便屯守广西,落籍为壮族人。故此,芒果村的男人长得魁梧雄壮,且有习武风尚。每年割完稻谷,汉子们便会聚在空荡荡的田地里,点着油灯练拳脚。当谈论“功夫”时,通常问:“你点了几盏油灯啊?”令南虎自豪的是,他阿爸在全村点的油灯最多,无人能及。他总是把脑后的辫子盘在头上,赤裸上身,穿一条黑裤,下边打绑腿,而腰间扎着一条宽宽的黑布“板带”。他刀、枪、棍、棒样样拿得起,世上没有谁的功夫能够比得过他。

一年前,阿爸和村里几个伙伴投奔“长毛”(太平天国)。阿妈一大清早就煮好了五色糯米饭,用芭蕉叶包起给阿爸路上吃。阿爸用一条红头巾把头裹起,散开脑后的长辫,让长长的头发自由地披落在肩后,腰间挎上腰刀,肩头挂起猎枪,南虎觉得阿爸是那么的雄伟高大。他轻轻地触摸腰刀,感到那钢刃的冰冷和坚硬,他坚信阿爸会胜利归来。不久,回来的人说,“长毛”彻底失败了,他的阿爸战死了。南虎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据说,阿爸死得很英勇,他单枪匹马把几个兄弟从清军的手里解救出来,而自己却陷入包围,最终没能脱身。

阿妈在阿爸练武的田头上挖了一个坟坑,把阿爸生前练武功的棍棒和腰间扎的板带平平正正地放在里面。南虎跪在坟坑前,头上扎着一条戴孝的白布带,长长的布带两端飘落在身后,被冷飕飕的山风吹得上下飘动。阿妈抓起一把土放在儿子的小手上,那冰凉的泥土从他手指缝中缓缓地撒落在阿爸的遗物上。她无力地看着天空,含泪说:“儿子,你阿爸在上天会保佑我们母子平安的。”

一座新坟筑起了,阿妈点燃了一把香,插在坟头上,几缕青烟升浮。燃烧的纸钱被山风刮起,一暗一明地在阴沉沉的空中舞动了几下终于熄灭了,似黑色的蝴蝶翩翩落下,像阿爸的幽灵无声无息地栖在阿妈的头发上。

一天,媒人进门,坐在火塘前对阿妈说:“家里没有了男人啊,好比天塌了。唉,你们孤儿寡母的,总不能挨饿等死啊,你还是再嫁了吧!”

阿妈低着头,眼睛红红的,没有吐一个字。

媒人说得也有道理,眼下到了春耕时节,家家户户都忙着犁田。犁田是男人干的重活,她,一个女人扶不起这沉重的犁头啊,南虎太小帮不上忙。季节不等人哪,地里至今还荒着。但让她最担心的还是小南虎,按当地的壮族习俗,她若再嫁,是不允许带前夫的孩子入门的。那么小南虎怎么办呢?可是,再难也得为他和自己找一条活路啊。

南虎悄悄地溜下床,轻手轻脚来到竹编篾子墙的跟前,从篾子的间隙看出去,只见阿妈坐在锅灶前的小竹凳上,使劲敲击手上的打火石,不多时便迸出的金黄色的火花引燃了灶膛里的干草。一股浓青烟从灶里蹿出来,阿妈被烟熏得眼泪直流。她撩起裙角擦擦眼睛,又拿起一节竹筒,用嘴对着一端往灶里吹气,灶里的火苗儿便忽明忽暗,投映在她因用力吹气而时鼓时陷的清秀的面颊和脖颈突起的青筋上。忽听“啪”的一声,干草呼呼地燃烧起来,照亮了半边小竹楼。

阿妈把一口瓦锅放在灶上,往锅里放了一把米,从门边的水缸舀了两瓢水加了进去,然后坐下,呆呆地看着舔着锅底的火舌,竹楼里静悄悄的。南虎看见,火光中闪现着阿妈潸潸而下的泪水,该不是被烟熏的缘故吧。自从阿爸去世后,阿妈一头长长浓密的黑发变得花白了,变得稀疏了。

“阿妈!”南虎轻轻地叫道。

阿妈略略一怔,回头看去,只见南虎站在门边。她起身走到南虎面前,柔声说:“天还早呢,再睡一会儿吧,等粥煮好了,再叫你起来。”

“阿妈,我睡不着。”

“那就坐在火塘边,让我再梳梳你的头发。”阿妈扯过另一张小竹凳,母子俩面对面坐下。她从火塘边的水缸里舀了一点水到小盆里,放在儿子身后,便打散他脑后的小辫子,把小木梳沾了沾水,轻轻地把头发梳拢起来:“南虎,记住了,你姓陆,是陆家的根哪。”

“阿妈,我不会忘。”

“七年前,八月十三日的夜晚,你阿爸梦到一条大蟒蛇跃向空中,乘风驾云的呀,从山上直奔我家竹楼,冲开这竹门哩。在我们壮家(壮族人)眼里,那蛇就是龙啊,降到谁家,谁家就大富大贵。真有这么巧的事,天亮前,你就出生了。看到你呱呱落地呀,你阿爸乐疯了,说这一定是老天恩典,观音娘娘赐给他的,就给你起名叫陆特宋(送)[1]吧。看你呀,长得大圆眼睛,宽额阔耳,颇有虎气,又取了小名叫南虎。”

“阿妈,这些我都听过多少回了。”

“别嫌阿妈啰唆,我这一走,你就很难听到了。”

“阿妈,你能不走吗?”

“儿子,阿妈也舍不得走哇。可家里连吃的也没有了,总不能让你饿肚子呀。”

“阿妈,不用担心,我上山打野兽去。”

“阿妈知道你有勇气,你现在还太小。隔壁的二婶会来照顾你,等过些日子,我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把你接过去。好好听二婶的话,懂吗?”

“我知道了,阿妈。”

这时,外面竹楼梯传来脚步声,停在门口的晒台上,而后听到几下轻轻的叩门声:“大妹子,起身了吗?”

阿妈连忙去开门:“啊,是二婶哪,你早哇,快进屋吧。”

“你今天要走了,我过来看看有什么要做的。”二婶四十来岁,体格壮实,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

“谢谢啦,二婶,那……南虎就托付给你了。”

“说什么谢呀,那天我上山割草,被毒蛇咬了,要不是你用嘴一口一口地把那毒水吸出来,我哪还有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南虎这么懂事的孩子,我还巴不得他天天在我身边转呢。”

“别夸他了。要是他有做不对的地方,该说就说,该打就打。”

这时,村子里的一群狗突然狂吠起来,打破了早晨的宁静。他们赶紧到窗口去看,惊讶地发现一群官兵冲进了村,在晨雾中被十几只狗团团围住。南虎看到阿爸的黄猎狗蹿出篱笆,向官兵猛冲过去。突然,随着一连串清脆的枪响,这群狗逐一倒毙在地。

南虎惊叫起来:“阿妈,他们杀了我阿爸,现在又杀死了他的狗。”他那圆圆的脸气得涨红了,从墙上取下阿爸的猎枪,二话不说要冲出门去。

阿妈急忙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南虎,你要干什么?”

“打死这些坏人!”

“傻呀你,一个七岁的孩子,你能打得过这些官兵吗?”阿妈夺下南虎手里的枪。

“妹子,我得先回家看看。”二婶惴惴不安。

“二婶,外面这么乱,你可要当心啊!”阿妈忧心地叮咛道。

“知道了。”

二婶匆匆跑下竹楼,没有来得及走出院子的围篱,迎面撞见一个士兵。一声“站住”和一声枪响后,二婶便扑倒在地了。

“二婶!”阿妈和南虎同时惊叫起来。

“南虎,”阿妈万分恐惧,“这些官兵疯了,我们不能待在竹楼里等死,先到山上躲躲。”

没等阿妈开门,竹楼梯上已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官兵上来了!屋子没有另外的出口,怎么逃?南虎急忙抄起阿爸的腰刀,只有一拼了。没想到阿妈陡然生出巨大的力气,抓起南虎就抛出了后窗。

竹楼后方的菜园子直通大山。没等南虎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他已经重重地砸向一棵芭蕉树,又摔在地上。南虎顾不上头晕,急切地喊道:“阿妈,快跳!快跳!”此时,官兵们破门而入。阿妈抄起猎枪,怒视官兵,像尊石像般一动不动地横在窗前,不让他们看到儿子。

一声枪响!南虎惊呆了,目睹他的阿妈从窗口处慢慢地消失了。“阿妈——”南虎吼叫起来。突然,他发现附近一棵树后,一个士兵正用枪向他瞄准。南虎本能地跃入草丛,奔上山坡,那个士兵紧追不舍。

南虎意识到自己跑不赢对手,发现前方有一大片茅草,便三步并作两步钻了进去。他的心怦怦狂跳着,双手颤颤地握紧腰刀。待那士兵到来,南虎猛然跃起,像阿爸狩猎一样,用尽全身力气挥刀砍向他的小腿,寒光闪过,听得一声杀猪似的嚎叫,那人便已扑倒在地。南虎大为惊骇,险些丢却腰刀,拔腿便往山上狂奔。

竹楼里的士兵们闻声向窗外望去,只见一个拎着刀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他们也只能漫无目标地打了一通乱枪。

清军突然“光临”这天高地远、大山环抱的芒果村,乃事出有因。

俗话说官逼民反,第一次鸦片战争中国打败了,英国向清政府索赔巨款,羊毛当然还是出在羊身上,清廷以高捐税强压到民众身上,本来就穷的中国人几乎被榨干了。又加上祸不单行,广东、广西和中国许多地区,连年不断的水灾、旱灾、蝗灾,导致了咸丰一年(1851年)的广西金田起义。长达十年的太平起义战争加上四年的骚乱虽然被镇压下去了,慈禧太后为了杜绝后患,不使广西蛮民们步“长毛”后尘,卷土重来,便下令对造反者诛灭九族,斩草除根。

南虎总算从芒果村的血洗中逃脱。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确认没有官兵追来,才停下了脚步,累得他跌坐在地。他回转头朝山下望去,不由惊呆了。全村四处烈火熊熊,浓烟从一座座竹楼腾腾升起,竟把朝阳涂抹得如同生了瘌痢。卷来的阵阵山风中,竹楼的噼啪作响和轰隆倒塌的声音,夹杂着刽子手的鬼哭狼嚎。

一股烧焦了的肉臭味飘来,南虎不由双膝发软,扑通一声跪下,他双掌合十,拜乞观音娘娘庇佑他的阿妈逃脱这场劫难。然而,看到山下他家的竹楼已被大火吞没,自己无法相信阿妈能够生还。如果阿妈死了,他将孤零零一人活在人世,将如飘蓬似的无着无落。冰冷的泪水难以抑制地淌下他的面颊,是啊,他成为没有阿妈也没有阿爸的孤儿了……触及“阿爸”这个既遥远又亲近的称谓,南虎止住了泪,咬紧了牙关,抹去脸上斑斑泪迹,抬头望向天空,似乎听到了阿爸的训诫:“男子汉只能流血,绝不流泪。”

那把阿爸遗留给他的腰刀躺在他的身旁,沾着刽子手污血的刀锋,被树隙投下的一缕阳光照射,闪烁着瘆人的寒光。南虎一跃而起,双手紧握刀柄,顿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体内奔突。他挥起刀,左劈右砍,一边砍一边喊:“杀呀!杀呀!杀死妖魔鬼怪!”刀被舞得呼呼作响,周围的树枝、树叶、茅草雪片似的围着刀锋飞舞。有顷,他才停手,背倚大树,喘息不停,小胸脯不停地起伏着。

渐渐地,太阳西沉,压向山脊,山风渐起,在河谷呼啸。芒果村一片死寂。南虎断定官兵们已经离去,便匆匆下山。

他寻找自己的家,但哪里还有什么家啊!只有缕缕青烟从竹楼的余烬中飘起。他苦苦地寻找阿妈的尸体,踏入尚有余热的废墟,用刀掀,用手扒,汗流浃背,手掌烫得脱了皮,也不觉得痛,神经麻木了。最终,他在一堆残竹断竹中发现了身躯被烧得焦黑的阿妈。南虎跪下,伸出小手去抚摩阿妈,但却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可以触摸之处。他告诉自己要记住阿爸的话,不要哭,不要哭,但他终于难抑悲痛,爆发式地号啕大哭起来。哭声回荡在死寂的山村,回荡在空旷的河谷……

他决定把阿妈葬在阿爸的坟旁,可是没有足够的力气把阿妈的尸体移往坟地,南虎希望能找到村里人来帮忙。他四处逡巡,透过四处飘升的余烟,却不见一个活物,乡亲们能逃的都逃了,逃不掉的都已倒毙在屠刀下,昔日欢乐、生气勃勃的芒果村如今已成为死村。他只能靠自己了。他找到那个小包袱,用一条未烧焦的阿妈的百褶裙把阿妈的遗体裹起。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跪下,把遗体驮在背上,贴伏在地面上一步一步地爬行,一路上留下膝盖磨出的血迹,在月亮尚未出山之前,他终于到达了坟地。

他用阿爸的腰刀一寸一寸地挖着坟坑。渴了,他到河边喝清凉的河水;饿了,从烧焦的芭蕉树上摘芭蕉填肚子,双手磨出了血,依然不管不顾地挖,直到让阿妈得以安稳地睡在坟坑,这时他才感到爬行时磨破之处火辣辣的疼痛。

南虎累极了,坐在地上背靠新坟。月亮从东山升起了,还是那个月亮,而山村已不是那个山村了。他悲戚地遥望深邃浩渺的夜空,想起阿妈与他谈天说地的往事。

“月亮里有一棵大树,树旁有个月宫,月宫里住着嫦娥娘娘和观音娘娘,还有好多好多的好人呢。”

“阿爸也住在月宫里吗?”

“当然,他是一个英雄。”

他相信,现在阿妈也到了月宫,和阿爸在一起了。南虎不自觉地伸出双臂,喃喃地叫着:“阿爸,阿妈——”柔和的月光落在他那火辣辣满是伤痕的手掌上,好像阿妈在轻柔地抚摩着,他似乎感到手掌一阵清凉,疼痛减轻了许多。他想阿妈,不由得又开始啜泣。轻风徐徐吹来,他又似乎听到阿爸的责备:“好男儿是不应该哭的。”南虎连忙拭去眼泪,抬起头来。

夜,静悄悄的,只有天上的星星看着他。悲凉的夜,伤心的人啊……

阿妈死了,家没了,村子也没了,怎么办?走吧,可是走到哪里去呢?不走吧,如果明天官兵回来搜索,肯定不会放过他,在这里不是等死吗?唉,走也难,不走也难啊!走吧,还有生存的希望。

想到这里,南虎跪下,向月亮里的阿爸、阿妈磕了头。而后站起身,拾起腰刀,牢牢地系在背上。这七岁的孩子,满怀悲愤,踏上了弯弯曲曲的山路,把生他养他的芒果村留在了身后。

注释

[1]陆荣延,乳名陆特宋(或陆亚宋),又名陆阿宋。后文都有提及,不再一一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