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2008年:中东面临大变革、大转折
中东作为全球瞩目的热点地区,以美国大选为重要节点,总体局势与各个热点面临调整的重大契机,长期的紧张令美国、中东和世界都承受不起。美国新政府采取何种对外战略、何种中东政策,将是影响中东局势发展的关键因素。
一 美国或要从新角度发挥“鲇鱼效应”
外因继续搅动中东政策。美国的中东政策直接影响局势发展,影响中东几大热点问题的进展。如果美国新政府的中东政策出现大转折,中东总体局势有望好转,中东和平进程也有望进入好的轨道。美国与伊朗、伊斯兰世界的关系有望大幅度缓和,与极端组织势力的关系也不会如此紧张,双方会通过各种渠道寻求某种程度的和解。以美国为活动开展的主轴,大国在中东展开竞争,但也要看到大国的竞争是有限度的,合作与协调同时存在。中国在中东局势发展中的地位日渐上升,作用日益增强,各国的期待也有所加强。
2008年上半年,布什和赖斯均两次出访中东,希望在推动巴以问题、解决伊拉克问题方面取得进展乃至突破,并寻求对伊朗进行打压和孤立,但效果很有限。在美国总统大选之年,美国的中东政策面临调整的前夜和契机,有关方面等待美国未来政策调整的心态日益突出。民主党的奥巴马上台后,政策调整力度和深度是战略性的,因为布什政府的中东政策失大于得,给美国带来的困境已经使美国在中东乃至全球的运筹空间受到很大掣肘,美国中东政策的调整势在必行。
二 伊朗核问题有惊无险,缓和可待
伊朗核问题急缓错落态势明显,尽管几度剑拔弩张,美国、以色列与伊朗表现出互不相让的态势,但都存在很大的顾忌,在最终是否选择动武问题上非常谨慎,没有兵戎相见,也没有2007年那样一触即发的态势。继联合国第1737号、第1747号决议之后,美国于2008年3月联合欧洲国家推动安理会通过了进一步制裁伊朗的第1803号决议。但伊朗言行强硬,表示在核问题上没有改变基本立场,不会因任何制裁和制裁威胁而改变立场,决不放弃核权利,并继续增开离心机,并在海湾地区险些与美军军舰发生近距离摩擦。从伊朗内部看,其政治高层是稳固的,在核问题上也基本保持一致政策。2008年8月,西方国家表示要推动联合国发起对伊朗的新一轮制裁。但美国的制裁以及更强硬制裁的威胁对伊朗影响有限,伊朗几度以军事演习、导弹试射、外交声明等形势示强,并表示已做好应对时局发展的软硬两手准备,言行留有余地,一再希望与美国缓和关系,并继续以谈判进行周旋。伊朗看准了美国和以色列对动武的忌惮,遂与其展开心理战,力图维持斗而不破态势,以拖延战略等待美国新政府上台并希望其调整对伊朗政策。
回顾美国对伊朗政策,其重要目标是推翻伊朗政权,将核问题作为借口比较合适,核问题也只是美国与伊朗进行斗争的表象和工具而已,它在很大程度上可能是个伪问题,布什政府和伊朗政府对此都心知肚明。实际上,伊朗长期以来对美国提出的条件很简单直接:承认伊朗,与美国实现关系正常化。核问题也是伊朗争取这一目标的手段而已。伊朗核问题在克林顿时期根本没有现在这样激烈和尖锐,甚至在两国关系中可以忽略不提,2003年之后伊朗核问题才真正成为一个“问题”。但布什政府的大员们就是不愿意这样做,至今仍怀疑和质疑伊朗对美国伸出的橄榄枝的诚意。他们推倒前任的对伊朗政策,另起炉灶,其目的和用意就很值得揣摩了。如果翻开历史看看,朝鲜核问题也是一样的,与美国建交、获取承认是其根本目标。朝鲜2000年就与美国开始谈论关系正常化和建交问题,但新的美国政府一口回绝了。朝鲜没有了退路,伊朗也是被逼迫到了墙角。从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到总统内贾德,伊朗在高调强硬的同时,依然做出一些缓和姿态,布什政府也几度接招,如考虑在伊朗设立外交代表机构、举办大使级或副外长级会谈等,但布什政府难以进行战略性调整。然而伊朗已经把准了布什政府的脉搏,进一步讲,即便伊朗没有做出缓和姿态,继续强硬,美国也仍然无可奈何,那种布什政府下台前对伊朗放手一搏打一把的期待基本上是天方夜谭。
因为伊朗内部是稳固的,伊朗总统的立场基本能反映伊朗民意和执政高层的整体主张。在核问题上,哈梅内伊的言辞与内贾德的言行并不矛盾。伊朗总统的地位次于精神领袖哈梅内伊和确定国家利益委员会主席拉夫桑贾尼,是伊朗第三号人物,在国家安全问题上的决策权有限。如果没有幕后执政高层的大力支持,其刚柔并济、以刚为主的立场和举措无法实施。在借重核问题展开对美斗争方面,并非总统一人一意孤行、孤军奋战。伊朗总统反映的其实是整个国家的立场和意志。西方传媒关于内贾德执政地位不稳的诸多评论,不乏夸大和炒作成分。美国也不否认一直设法策动伊朗的反政府力量发起配合行动,并煽动伊朗国内的民族对立(伊朗国内的库尔德人、亚美尼亚人等数量也不可忽视),但这些活动收效微乎其微。伊朗的核开发具有两方面的交叉考虑。它既是战略目的也是对美斗争手段,伊朗根据情势的发展而调整两者的着眼分量。一方面,伊朗借助核问题,根据美伊关系的冷暖缓急,抓住美国的困境和弱点,与美国进行周旋,力求从美国那里获得安全保障,与美国展开直接对话,进而实现关系正常化,完全融入国际社会。历史回顾也表明,核问题作为伊朗对美斗争工具的一面非常明显。在克林顿执政后期,美伊关系转暖的势头强劲,核问题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尽管2001年1月布什政府执政后大幅度调整对伊朗政策,但之后两年多,伊朗一直没有放弃寻求同美国缓和关系的愿望。在美国对阿富汗战争中,伊朗实际给予阿富汗的北方联盟(美国的倚靠力量)很大支持;伊朗对美国推翻萨达姆政权是拍手称快的。但也就是在2003年,当伊朗看到布什政府铁了心要推翻伊朗现政权后,也针锋相对、虚与委蛇,在核开发方面坚持强硬言行至今。
美国与伊朗的关系不会以武力告终。布什政府的策略性调整只能缓和一时,难改僵持大势,也不会动武。对伊朗政策是美国中东困局的重要钥匙,也是缓解中东紧张局势尤其是伊拉克局势的重要因素,并直接关系到叙利亚、黎巴嫩、阿富汗、巴勒斯坦、以色列的局势,以及美国与这些国家的关系发展。美国许多战略专家都已经呼吁多次,但布什政府为本人、本党和派别利益不愿意采纳这些建议,拒绝对其伊朗政策进行战略性调整。对伊朗的战争,不是布什政府不想打,实在是因为打不动了。布什政府对伊朗政策依然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维持战略僵持态势,要么大幅度缓和与伊朗的关系。
三 伊拉克局势面临两种前景
尽管伊拉克仍不时发生爆炸事件,但美军经过增兵以及策略调整之后,从宏观上控制伊拉克安全局势的能力有所增强,伊拉克局势有所好转,重建进程继续取得进展。
美国与伊拉克政府谈判美军驻扎伊拉克期限问题。2007年11月,伊拉克总理马利基和美国总统布什共同签署了一份不具约束力的原则性文件,计划在2008年7月底完成谈判并签署相关协议。美国希望通过缔结长期关系协议使美军在联合国授权到期后继续在伊拉克驻扎合法化,以确保其在伊拉克的长期利益和影响力。2008年7月31日是美国和伊拉克长期关系协议谈判原定的截止日期,但双方并未能如期完成谈判。美国和伊拉克在驻伊美军地位、撤军时间表等诸多问题上的严重分歧导致谈判陷入僵局。伊拉克政府日益体现出独立性的一面,密切注意国内各派政治势力以及伊朗等周边国家的反应,表示不希望美军永久或长期留驻伊拉克,拒绝有损伊拉克主权的美国要求。什叶派武装“萨德尔运动”领导人萨德尔说,如果政府不与美国签署该协议,他将准备与政府合作。
尽管美国国内仍有延长在伊拉克驻军或增兵的强硬声音,布什政府于2008年7月底同意考虑进一步减少驻伊美军人数和缩短留驻期限,但拒绝给美军撤离设定硬性的时间表,这说明布什政府有边走边看的心态,美伊政府在驻军与撤军问题上仍存在较大分歧,实质性的伊拉克政策转机可能要看美国新政府上台之后的动作。美国《华盛顿邮报》也认为,美伊双方正在讨论制定一份过渡性文件,而完成长期关系谈判和正式签署驻军协议的工作将由新一届美国政府来完成。
奥巴马反对伊拉克战争。奥巴马表示,美国必须以负责任的方式结束伊拉克战争,同时重新确立美国的领导地位,以应对新的全球性挑战并抓住种种新契机。如果美国新政府尤其是奥巴马政府采取对外多边与和解为先的政策,在大国关系稳定以及周边国家和阿拉伯温和国家的帮助下,尤其是在美国缓和与伊朗关系的情况下,伊拉克局势有望出现大幅度缓和,美国不用武力占领同样可以取得石油利益。2008年7月,美国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奥巴马访问伊拉克,强调驻伊美军应在16个月内撤出,并可抽调其中部分兵力增援局势趋于不稳定的阿富汗。
四 中东和谈无法取得实质进展
巴以和谈不可能取得实质进展,巴方内部派别的分歧难以化解,团结更多是姿态,实质分歧太大,阿巴斯处境依然尴尬,以色列政府极不稳定,内部党派斗争激烈。中东和谈轨道难以割裂进行,尽管叙以谈判恢复并取得一定进展,但在实质问题上以色列能做出多大让步仍是个疑问。由于巴勒斯坦内部法塔赫控制约旦河西岸、哈马斯控制加沙的事实分裂局面没有改变,在没有哈马斯参与的情况下,巴以谈判难以取得进展。以色列奥尔默特政府地位不稳固,政府多次威胁对伊朗动武更多的是转移国内注意力,但奥尔默特仍不得不表示欲于2008年9月辞职,以色列政坛进入新的不稳定时期,并直接影响阿以谈判,尤其是巴以双方不可能在2008年底按照2007年底在美国举行的中东和会日程达成一揽子协议。
以色列与叙利亚在土耳其的斡旋下展开非直接谈判,试图离间叙利亚与伊朗的盟友关系,减弱叙利亚对黎巴嫩局势的干预,同时推进巴以谈判。叙利亚也表现出改善与以色列和西方关系的愿望,此举引起伊朗的不满。以叙谈判没能解决实质问题,叙利亚顾忌伊朗,没能走得太远,总统巴沙尔在核问题紧张的情况下于2008年8月初访问伊朗。中东和谈的根本好转,有赖于未来美国新政府的政策回归和转向。
五 美国未必会长期陷在中东
2003年3月伊拉克战争以来,尤其是2004年战争出现长期化态势以后,媒体和学界认定布什政府已经陷入以伊拉克为代表的中东困局而不能自拔,其中东政策已经遭遇比较彻底的失败。多数人已不相信美国政府还要对伊朗发起攻击的危言耸听,美国政府已经难以发起一场新战争。笔者一直赞同这样的说法。相信已经没有多少人质疑这样的说法和布什所面临的困境。但包括美国自身的许多学者在内,国内外许多观察评论都指出,美国从2008年起将长期陷在伊拉克,无法摆脱中东困局。笔者当时就认为这一论断未免有些跟风和草率,未必经得起美国国内形势与世界形势发展的检验。我们常说的“计划不如变化快”也许要再次应验在这一假设上面。
为什么要这样说?不是出于刻意的标新立异而博取眼球,而是要基于历史和现实的判断。从历史上看,拿冷战期间美国发动的两次地区热战——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看,两次局部战争都给美国造成了深深的创痛,那才叫打疼了美国,两次热战中美国军人均损失5万~6万人。美国将军曾痛苦地指出,朝鲜战争是美国在一个错误的地方、一个错误的时间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想必读者对这一老生常谈的语句并不陌生。
越南战争也一样,美国感受到了痛苦的折磨。美国影视界在越战后不时翻出这本老账,回忆并放送许多有关越战的伤痕电影。20世纪60年代美国轰轰烈烈的反战运动深深地镌刻在美国历史和世界历史上,导致国会对总统滥用权力的愤怒并寻求限制总统权力,民权运动也如火如荼地发生、发展。当时的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从外行的商人转往这一重要岗位的麦克那马拉,后来撰写了带有忏悔性质的回忆录,承认了当时贸然推动越战扩大化的一系列鲁莽举动。这些无不说明越南战争的确是一场对美国人心理构成严重创伤的梦魇。
两次地区热战都拖了不短的时间,这是事实。朝鲜战争虽然很快结束了大规模战斗,但零星的冲突和交火并没有很快终结。越南战争从20世纪60年代肯尼迪总统上台之后发起,到约翰逊副总统转正后的战争严重扩大化,再到尼克松上台之后的果断收官,也绵延了10年有余。在这心理折磨的漫长时间里,相信当时的民众、学者、政客都会悲观地预测美国将长期陷入这样的战争梦魇而不能自拔。但历史发展证明,面对伤亡如此严重、形势更加糟糕的两次战争,美国并没有陷在困局中没完没了。美国新的政府上台后,只要下决心另起炉灶,调整或纠正前任的严重错误,美国就能够很快摆脱泥潭,而不会像许多人起初感性预测的那样看不到尽头。艾森豪威尔上台后,在对战争进程进行适当控制和应对的同时,开始大幅度纠正杜鲁门那种对“民主推广”和遏制共产主义的过度偏执和不顾一切的非理性,美国以较大的幅度和较快的步履从朝鲜抽身,完成了战略退却并在韩国保留驻军至今。
也许军人出身并有卓越战功的艾森豪威尔更懂得战争的代价和战略的适度进退,越是军人越是对战争持谨慎态度。就如伊拉克战争之前美国国务卿鲍威尔一度极力反对战争一样,他之后一直反对攻打伊朗,并为2003年支持新保守主义势力炮制的伊拉克战争理由而懊悔。同样反对布什攻打伊朗的美军驻中东中央司令部司令法伦也宣布辞职,不再陪布什政府瞎折腾了。还有当初受命指挥伊拉克战役的克拉克将军以及当时的国防部长盖茨,他们对美国再度发起新的战争都抱有极力抵制的态度,反对美国再度于中东惹上大麻烦,应该说他们是非常清醒的。所以说,如果近期美国要进攻伊朗,不知要由谁指挥,总不能是口头强硬且不认输的布什或切尼亲自出马吧?
再说越南战争。约翰逊总统任内越南战争严重扩大化,从肯尼迪当初发起的有限特种战争(只有5万多人介入越南)迅速增加到20世纪60年代末的55万军队介入越南,但不断遭遇挫折和失败。美国沉浸在痛苦和躁动之中。约翰逊遭遇国内的强大压力和抨击,比小布什政府要严重得多,毕竟布什2008年还声称要在空中度过,要飞来飞去进行外交斡旋,谋求外交遗产,他还蛮轻松的。那时的约翰逊可谓心情沉重并且有了自知之明,自动放弃谋求1968年的总统竞选连任。1968年尼克松竞选成功上台,迅速调整美国的战争政策,在适度支撑战争进程的同时,急谋抽身之策。尼克松1972年连任总统,在他和基辛格的运筹下,美国侧路寻求战略突破和解围,成功地对华示好并打开对华关系大门。20世纪70年代初,美国已经逐步与越南脱离接触,军队陆续撤离,到1973年彻底结束越南战争。
而相比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美国在中东陷入的伊拉克困局,以及在巴勒斯坦问题、伊朗核问题、与叙利亚对立等方面的僵局还算不上那样严重。美军死亡人数刚超过4000人。可以说,美国在中东面临的持续冲突的烈度和深度并不高,下届美国政府,只要下定决心大幅度调整中东政策、弥合与伊斯兰世界的关系、发动“温和阿拉伯国家”以及借助西方盟友和多边外交的策应力度,美国就有能力、有战略实现从中东较快脱身!凭借美国今天仍然超强的硬实力,以及能较快弥补的强大软实力,这种前景只是个政府战略意志的问题。
布什政府不想撤军,一再声称撤军将导致中东地区局势失控、美国利益受损。其实,如果美国在较短时期内有序撤军,受损的不是美国利益,拯救的恰恰是美国利益,美国将再次从困局中超脱出来。因为美国从伊拉克战争中所获寥寥,真正获益的是切尼等人的石油集团,以及美国的军工集团。布什政府要保住面子,布什本人的性格也是他们死撑的重要原因。而继续为布什政府垫背并付出代价的,则是美国的士兵和无辜的伊拉克民众。现在不能附和或强调美国将长期陷在中东不能自拔的说法,更不必悲观地认为将以7年或10年为牵制期限。那很可能又是一厢情愿和感性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