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爱因斯坦的哲学思想[1]

——纪念爱因斯坦100周年诞辰

1979年3月14日,是伟大的科学巨人、现代物理学的奠基者、富有哲学探索精神的思想家爱因斯坦诞辰一百周年纪念日。

爱因斯坦的一生,对科学的贡献是巨大的。他对布朗运动的研究,他提出的光量子论,他创建的狭义相对论和广义相对论,他发现的质能相当性等,都作为伟大的科学发现载入了人类文明的史册。他的后半生在宇宙学和统一场论两方面,也进行了巨大的探索。他是人类科学史上一颗明亮的巨星。列宁称他为自然科学的“大革新家”。毛泽东同志曾赞誉他创立的相对论,突破了牛顿力学,这本身就是辩证法。周恩来同志也对他作过很高的评价,指出犹太民族出现过两位伟大的人物,一位是马克思,一位是爱因斯坦。

爱因斯坦在从事科学工作的同时,非常重视研究哲学。他说:“认识论要是不同科学接触,就会成为一个空架子。科学要是没有认识论——只要这真是可以设想的——就是原始的混乱的东西。”[2]他认为,物理学家必须掌握哲学推理,“物理学的当前困难,迫使物理学家及其前辈更深入地去掌握哲学问题”。[3]作为一个自然科学家,爱因斯坦的哲学根基是宽厚的。还在少年时期,他就曾读过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在青年时代,他在奥林比亚科学院的活动中,广泛地接触了自然科学的哲学问题,读过斯宾诺莎、休谟、马赫、弥耳、阿万那留斯等许多人的著作。以后,他又接触不少哲学方面的论文和著述,还读过当时尚未发表的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手稿。爱因斯坦一生中,曾不时地谈及哲学问题。他积极支持过波尔兹曼、普朗克反对实证论和唯能论的斗争。就量子力学的解释问题,他同玻尔、海森堡、玻恩为代表的哥本哈根学派进行了近30年的激烈争论。在20世纪初的物理学家中,爱因斯坦是一位少有的具有哲学头脑和眼力的人,因而他比当时其他物理学家都站得高、看得远、想得深。

爱因斯坦哲学的主导思想是唯物主义的。他始终坚持“世界是离开人的精神而独立的实在”[4],“相信世界在本质上是有秩序的和可认识的”[5]。他强烈反对主客观不可分的实证论视点,认为它是“站不住脚的”,是“同贝克莱的原理‘存在就是被知觉’一样的东西”[6]。他在给玻恩的信中坚定地表示:“我要把你的实证论的哲学看法撕得粉碎,以此来自娱。”[7]他认为,“马赫可算是一位高明的力学家,但却是一位拙劣的哲学家”。[8]他在同印度唯心主义哲学家泰戈尔关于实在的本性问题的谈话中,批驳了泰戈尔的唯心主义谬论,反复强调客观事物是“离开人而独立的实在”,确信科学真理的正确性是“不以人为转移的”。这一唯物主义思想,正是爱因斯坦取得巨大科学成就的重要因素。

爱因斯坦的唯物主义思想,应当说,在很大程度上是自觉的。他认为,物质的统一性和规律性是客观存在的;科学的任务就是探索和理解这种统一性(他有时又叫“世界的合理性”)。他说:“在我们之外有一个巨大的世界,它离开我们人类而独立存在,它在我们面前就像一个伟大而永恒的谜,然而至少部分地是我们的观察和思维所能及的。对这个世界的凝视深思,就像得到解放一样吸引着我们。”[9]科学研究要“鼓励人们根据因果关系来思考和观察事物。在一切比较高级的科学工作的背后,必定有一种关于世界的合理性或者可理解性的信念”。[10]这个信念,像一条红线一样贯穿在他的一生的科学活动之中,成为他进行科学探索的指导思想。例如,他于1905年创立的狭义相对论,就是在这种思想指导下取得的。他在有关这个问题的论文一开头就说:“大家知道,麦克斯韦电动力学——像现在通常为人们所理解的那样——应用到运动的物体上时,就要引起一些不对称,而这种不对称似乎不是现象所固有的。”[11]爱因斯坦为了寻找这种不对称性的原因,进行了多年的探索。他不拘泥于前人的结论,大胆地修改了古典物理学的时间、空间概念,使运动的相对性原理对一切力学和电磁现象都成立,并提出了光速不变的原理,从而创立了近代物理学的基础理论之一——狭义相对论。

爱因斯坦从唯物主义的经验论出发,始终认为“唯有经验能够判定真理”[12]。他反对唯心论的先验论,认为,先验论者“对科学思想的进步起过有害的影响,他们把某些基本概念从经验的领域里排除出去,而放到虚无缥缈的先验的顶峰上去”[13]。爱因斯坦正是站在这一哲学立场上,勇敢地抛弃了“以太”、“绝对时间”、“绝对空间”等没有实验根据的概念,才建立了狭义相对论。他要求一切先验的东西都回到经验的基础上来,对一些传统观念采取了怀疑和批判的态度。正如他在《自述》中所说的,他对自然界有一种“惊奇”的感觉,特别是对一些人们认为不证自明的概念,他觉得更需注意重新审核。例如,他建立狭义相对论时,就是抓住一个最简单、最平常,也似乎是最不成问题的“同时性”问题,揭露了空间和时间以及它们同运动着的物质之间的本质联系,从而取得了历史性的突破。同样,他建立广义相对论时,也是选择一个尽人皆知的“质量”问题作为突破口,经过8年的艰苦努力,从理论上解决了引力问题。爱因斯坦重视感性经验,不满足一切现成的东西,不拘泥于人类已有知识的现状,敢于冲破“禁区”,敢于“离经叛道”,这就使他在物理学界面临非常困难的时期,虚怀若谷,突破经典物理学的框框,奠定了现代物理学的基础。

与此同时,爱因斯坦也很重视理论思维的作用。他说:“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严格地说,想象力是科学研究中的实在因素。”[14]他主张科学家必须在庞杂的经验事实中抓住普遍特性来揭示自然界发展的规律。也正因为如此,他能够依据为数不多的实验事实,提出光速不变的原理。在他的科学研究的方法论中,具有明确的自发的辩证法思想。

爱因斯坦之所以取得伟大的科学成就,取决于主客观许多因素。但是,在科学实践中坚持唯物主义原则和自发的辩证法思想,确是他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而他在自然科学方面的成就,回过头来,又无情地鞭挞了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的偏见,有力地证明了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的无比正确性。他通过布朗运动的研究,提出了测定分子和原子的大小的方法,证明了原子的存在,从而给叫嚣“物质消灭了”的唯心主义流派以致命的打击。他甚至使最顽固地反对原子论的奥斯特瓦尔德和马赫当面认输。他的狭义相对论原理,不仅揭示了作为物质存在形式的空间和时间的统一性,也深刻揭示了机械运动和电磁运动、电和磁、能量和动量等各种物理运动形式的统一性,而且还论证和发展了物质和运动不可分割的原理。他创建的广义相对论,揭示了时间、空间同物质及其运动的有机联系,从而为空间和时间的客观实在性,为它们不以认识主体为转移的客观性质,提供了新的自然科学的证明。总之,爱因斯坦的科学成就,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论证了辩证唯物主义的物质观、运动观和时空观,论证了运动着的物质世界的统一性。这个贡献同样是伟大的。正如列宁所指出:“自然科学方面的最新发现……不管资产阶级哲学家们那些‘重新’回到陈旧腐烂的唯心主义去的学说怎样说,却灿烂地证实了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15]

当然,爱因斯坦终究不是个专业哲学家,他始终未能形成一个完整的、严密的哲学体系,也未能摆脱某些局限性。从总的来看,他虽然在自然科学研究中坚持了唯物主义思想,也受着形形色色唯心主义思潮的影响,因而他的哲学思想又常常是混乱的、不定型的。尽管他在许多重大社会问题上表现了进步的立场和鲜明的态度,是个正直的、有强烈正义感的人,但就其整个社会历史观而言,毕竟还不是个唯物主义者。他在认识论上则是在经验论和唯理论“这两个极端之间摇摆”,甚至还提出过唯心主义公式。他承认自己在哲学上“像一个肆无忌惮的机会主义者”,“时而像一个实在论者,时而又像一个唯心论者,时而又像一个实证论者,还可以像一个柏拉图主义者或者毕达哥拉斯主义者”[16]。由于当时的种种原因,他对黑格尔的辩证法显得很生疏,更不理解恩格斯自然辩证法思想的深刻内容和伟大意义。因此,对各色各样的哲学流派,他也曾作出过某些甚至完全错误的评价。所以说,爱因斯坦的哲学思想,在自然科学领域内是唯物主义的,而在其他领域(包括认识论本身)并非完全如此,因而也就经不起各种错误哲学流派的侵袭。

总之,爱因斯坦是现代自然科学革命的伟大开拓者和先驱者。他的科学成就,迄今为止,只有哥白尼、牛顿、达尔文可以与之相媲美。他的哲学思想也有很多可取之处。“四人帮”横行之时,有人竟把爱因斯坦说成是“本世纪以来自然科学领域中的最大的资产阶级反动权威”;把他的相对论说成是“当代自然科学领域中反动的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宇宙观的典型”,是“从相对主义走上了唯心论的先验论”等,这种粗暴而荒唐的攻击,是反科学的,完全不是马克思主义者对待人类创造的科学文化知识的正确态度。爱因斯坦的科学实践明,“唯物主义和自然科学完全一致”[17]。在全党工作重心转移到现代化建设上来的今天,我们努力使哲学工作者同自然科学工作者结成战斗联盟,必将加速科学技术现代化的步伐,同时,也会大大促进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


[1] 原载1979年3月6日《辽宁日报》。

[2] 《爱因斯坦文集》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76,第480页。

[3] 《爱因斯坦文集》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76,第405页。

[4] 《爱因斯坦文集》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76,第269页。

[5] 《爱因斯坦文集》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76,第284页。

[6] 《爱因斯坦文集》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76,第466页。

[7] 《爱因斯坦文集》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76,第440页。

[8] 《爱因斯坦文集》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76,第169页。

[9] 《爱因斯坦文集》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76,第2页。

[10] 《爱因斯坦文集》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76,第244页。

[11] 《爱因斯坦文集》第二卷,商务印书馆,1977,第83页。

[12] 《爱因斯坦文集》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76,第508页。

[13] 《爱因斯坦文集》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76,第157页。

[14] 《爱因斯坦文集》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76,第284页。

[15] 《列宁选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72,第442页。

[16] 《爱因斯坦文集》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76,第480页。

[17] 《列宁选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72,第4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