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抄本初探》序

张庆善

夏薇博士的《〈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抄本初探》即将出版,嘱我写序,作为大连老乡,我自然不好推辞。但写的时候却让我十分为难,因为夏薇研究的课题对我来说是很陌生的,我以往没有关注到这方面的研究,这也是几乎被红学界“遗忘”的领域。夏薇给自己选择了一个“难题”,老乡情谊也让我糊里糊涂地揽上了一件麻烦的差事。但这个“难题”确确实实是《红楼梦》研究中极具挑战性、极具学术价值的课题,做好了具有填补学术空白的意义。正因为如此,我勉为其难,还是要为夏薇博士的研究说几句话。

夏薇这些年来在刘世德先生的指导下,集中力量调查研究《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抄本。说到《红楼梦》版本,人们通常认为有两大版本系统,即脂本系统和程刻本系统,以往的研究也大都集中在这两个方面。当然也有学者对这样划分《红楼梦》版本系统有不同的见解,著名红学家林冠夫先生就认为这样的划分不妥当,因为程甲本的底本也是来自脂本,所以他提出称其为早期抄本和后期梓印本比较好。香港著名红学家梅节先生则从另一个角度对《红楼梦》版本系统提出不同的意见,他认为把《红楼梦》版本分为脂本和程本两个系统,并不能反映版本流传的真实情况,正确的应区分为《石头记》和《红楼梦》两个系统。这个见解也得到许多学者的赞同。林先生、梅先生都是我国研究《红楼梦》版本的著名学者,他们的学术观点有很大的影响力。但他们所说的《红楼梦》版本系统的区分和夏薇博士研究的课题不同,夏薇研究的是《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抄本问题。据我所知,除少数专家在《红楼梦》版本的研究中提到后四十回抄本问题外,以往的《红楼梦》版本研究大都集中在脂本研究(前八十回)和刻本研究上,还没有人比较系统地研究一百二十回的抄本问题。这确实是一个全新的研究领域,夏薇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夏薇认为,《红楼梦》版本系统除八十回脂本系统和一百二十回刻本系统之外,还有一个被忽略的版本系统存在——一百二十回的抄本系统存在。这无疑是一个极为大胆的观点。夏薇的观点能够成立么?夏薇面临着很大的挑战,她必须论证在程刻本之前确实有一百二十回抄本的存在,必须论证一百二十回抄本至今还有存在。

从现有的文献记载看,在《红楼梦》程刻本出版之前,就有完整的一百二十回本的存在。周春《阅读红楼梦随笔》中记载:“乾隆庚戌秋,杨畹耕语余云,雁隅以重价购钞本两部:一为《石头记》八十回,一为《红楼梦》一百二十回,微有异同,爱不释手,监临省试,必携带入闱,闽中传为佳话。”周春的这条记载非常重要,它明确告诉人们在程刻本出现之前,《红楼梦》抄本就有两种,一为八十回本,名字为《石头记》;一为一百二十回本,名字为《红楼梦》。“乾隆庚戌秋”,即乾隆五十五年(公元1790年),而程甲本刻本则是在乾隆五十六年(辛亥,1791年)才出版的。写于乾隆五十四年的舒元炜序,也证明有一百二十回抄本的存在。舒元炜在序中说:“惜乎《红楼梦》之观止于八十回也。全册未窥,怅神龙之无尾;阙疑不少,隐斑豹之全身。……核全函于斯部,数尚缺夫秦关;……漫云用十而至五,业已有二于三分。从此合丰城之剑,完美无难;其探赤水之珠,虚无莫叩。”舒序本虽然只有八十回,但舒元炜在序中说得十分明确,《红楼梦》是一百二十回,他虽然只有八十回,占全书的三分之二,但他很有把握地说“合丰城之剑,完美无难”,即是说搞成全本没有问题。从这些记载看,在程刻本出现之前,确实有一百二十回抄本在流传。问题是在程伟元、高鹗整理程甲本的时候,他们似乎并不是依据一个完整的一百二十回抄本为底本,程伟元在程甲本序中说:“《红楼梦》小说本名《石头记》……然原目一百廿卷,今所传只把八十卷,殊非全本……爰为竭力搜罗,自藏书家甚至故纸堆中无不留心,数年以来,仅积有廿余卷。一日偶于鼓担上得十余卷,遂重价购之,欣然翻阅,见其前后起伏,尚属接榫,然漶漫不可收拾。乃同有人细加厘剔,截长补短,抄成全部,复为镌版,以公同好,《红楼梦》全书始至是告成矣。”程伟元在程乙本《引言》中又说:“书中后四十回,系就历年所得,集腋成裘,更无他本可考,惟按其前后关照者,略为修辑,使其有应接而无矛盾。至其原文,未敢臆改。”程伟元说得很清楚,在他们整理《红楼梦》的时候,先搞到手的是八十回本,后四十回是“历年所得,集腋成裘”,这包括“一日偶于鼓担上得十余卷”。一百二十回抄本的存在看来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在于是否存在一个“一百二十回抄本系统”。有趣的是周春说有一个一百二十回抄本,但显然他没有见过,仅是听说的。舒元炜也说有一百二十回本存在,可他也是没有见到。程伟元虽然刊刻了一百二十回本,但他同样没有看到一个完整的一百二十回本。一百二十回抄本在哪里?这就成了问题的关键。

夏薇这些年几乎倾其全力寻找一百二十回抄本。从2005年开始,不知跑了多少家图书馆,六年时间里她找到了五种一百二十回抄本,并逐个本子进行深入细致的研究,这就是这本书的主要成果。夏薇发现这些一百二十回抄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与程甲本、程乙本相较都有很明显很关键的异文,表明他们显然不是抄自程甲本或程乙本,而是各自另有底本。这种情况不仅出现在后四十回,也大量地存在于前八十回,这确实值得深入研究。当年林冠夫先生在谈到《杨本》的时候,就指出过:“杨本是个一百二十回的‘全本’。它的后四十回一部分(共二十一回)大体上同程乙本;而另一部分(十九回)与程甲、程乙本都有较大的差异,总的倾向是比较简略。这种简略的情况,究竟是怎样形成,尚有待于作进一步研究。”至今,这方面的研究仍然很薄弱。从这个意义上讲,夏薇的研究确实开拓了一个新的领域。当然,要论证一百二十回抄本系统的存在,夏薇仍然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和考验,还有许多更为艰苦的奔波和苦恼伴随着她。在我看来,一百二十回抄本的复杂性甚至超过早期脂本,如何科学合理地解读这些复杂的情况,是夏薇学术论点成立的关键所在。

夏薇书的出版,毫无疑问是红学的最新收获,是开拓性的收获,人们可能会对夏薇的一些具体观点提出不同的见解,如果有这样的讨论,必将会有力地推动《红楼梦》版本的研究,我期待着夏薇书的出版能引起人们对一百二十回抄本研究的关注,红学的发展和突破寄希望于年轻的学者。

是为序!

2012年6月13日于北京惠新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