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民间组织”

1.含义

这里的民间组织是指村庄里那些由村民自发地或者由权威人士牵头成立的那些组织，包括娱乐性的、生产性的、秩序维护性的等各种类型的组织，也包括教育性质的、宗教性质的一些组织。

提请注意一个特别有意思的视角：当代社会在民政部门登记注册的各种社会团体、基金会与民办非企业单位等非营利组织，也被我们称为“民间组织”。我们经常还会进行传统社会中的民间组织与现代民间组织之间的比较，试图发现中国传统社会中已经存在着的民间组织；还有人想由此更进一步，试图说明传统乡村社会已经具有公民社会的某些成分。

但是，如果仔细推敲名称的话，传统社会中的这些组织才是真正的“民间组织”，因为在过去乡村社会里的“民间”才是真正的民间。它是相对于政府而言的，并且在政府与民间之间具有一个地位高下之分，政府是顶层是凸显出来的部分，而社会是底层是被笼罩在政府之下的部分，社会位居于底层，隐含而不显要。现在社会越来越强调在全社会中政府、社会与市场三个部门的地位平等。于是，现代的“民间组织”更应该叫“非政府组织”（NGO）或“非营利组织”（NPO），也或者更泛泛地叫作社会组织。它已经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民间组织”。

除了在这里能够引起我们思考的一点以外，其他方面不需要在这里介绍更多，应该快速通过这一部分，然后向下进行。

2.民间组织所起的作用

借助于组织化来实现更加艰难的事务的治理，这是我们所特别强调的。

于是可以看到乡村社会治理的一个金字塔形的结构：最基础的治理部分是通过互惠和两两关系实现的，之后社会声望以及它所代表的乡村规范在起进一步的作用，再之后是民间权威，它已经具有了冰川在海面之上部分的意味了。

民间权威如果仍然不能通过日常的方式解决问题，便需要组织化，通过组织来解决问题。我们知道，组织这种形式促使资源的聚集与使用方式发生了质变，人力、物力、财力等资源在组织这里以特定的方式组合起来，形成一个更具有能量的解决问题的方式。

3.民间组织治理功能的特殊说明

从民间组织的形式来看，它与现代组织没有太本质的区别，它仍然是把各种资源正式化地组合到一起，以组织化的方式加以使用。如果硬要找区别的话，便是现代的组织在达到一定的发展程度之后都有一套正式的治理结构，如股份公司的董事会制度、基金会的理事会制度。过去的民间组织不需要这样的结构，它只需要大家自发的，或者在民间权威的带领下成立即可，然后在少数权威人物的支配下进行运作，解决问题。

传统社会中的社区组织却存在着与现代社区组织这样一个最大的不同：传统民间组织不仅在治理顺序上是最后出现的，而且随着治理的完成，它可以随时消解或者融化，它的出现意味着乡村社会某一些事件的治理已经达到了一个很高的要求，或者社区的情势已经严重到了一定的程度；在它的身下，是各种各样的非正式的治理方式。

例如，杨福泉（2000）记录了云南纳西族的森林看护组织“老民会”。其中从“老民”的选出、规则的制定再到组织的功能，呈现了一幅完善的正式制度的面貌，然而正是在这里面存在着最为丰富的社区社会资源的内容：“老民”们将他们在社区生活中产生的权威带入新的组织中，东巴文化中对于人与自然是兄弟的信仰，等等。

进一步看，组织的产生本身就是面对社区文化与社会机制解决不了的问题时的一种更有力的对策。在中国，华北农村从清朝中期到民国期间的“看青”组织的产生也体现出了相同的道理。

其实，农户的庄稼可以通过互惠与社会声望等机制得到基本的解决；不仅如此，而且乡村社会里自然鼓励这样一种“拾荒的做法”。这个习惯无疑是照顾那些穷人的慈善行为。

华北农村的“拾荒”传统由来已久。农产品收获以后，农村中的贫穷者，尤其是孤寡们有权拾落于地中的麦穗或收获期以后残留于花秸上的棉花。这时，农户不仅不需要看青，而且，其更大的功能则在于强化了乡村社会的内聚（王建革，2009），通过“我允许你拾荒”的慈善性给予，达到了“你不偷我的庄稼”的互惠性回报，而这种互惠则是社区社会资源的最重要的产生渠道，并通过社会资源使得村庄中的看青行为失去了必要性。用本书对环境资源的表达语言来说，则是通过本原的社区机制解决了环境资源管理中的困境。

那么到了后来为什么又使得看青组织的出现成为必要了呢？到了清代中期，随着人口的增加和穷人的增多，“拾荒”难以避免地演化为了偷盗庄稼的行为，看护庄稼的需求急剧地上升，自然地社区互惠等机制无法解决问题，一种合作看护青苗的组织——“青苗会”的产生就有了必要。所以民国以后的人们谈到“青苗会”时也往往不自觉地把它看作村一级的日常行政单位（杨念群，2001）。

同理，自明代起，有些乡村中还设有团练，这些机构进而发展成为一种服务于村庄乡亲们的慈善团体。然而，与现代的慈善组织不同，这些由地方壮丁组织而成的武装组织，并不是时时都有，它们大多出现在社会动荡或有灾害的年代，是乡村里百姓为了自我保护而成立的自卫组织，而在太平年间，这些团练也会自动处于“冬眠”状态。

传统社区民间组织这样一种特色，是现代组织这里所见不到的。现代的组织依靠自己的正式制度，基本完成了整个治理体系的全部功能，而并不会淹没在所谓的乡土社会的海洋之中，它不是冰川在海面上的部分，不像传统社区组织这样是冰山浮在海面上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