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荒墓鬼影

鹰嘴崖地势偏远,方圆几里荒无人烟。白天林涛呼啸,阴风惨惨;夜晚鬼哭狼嚎,鬼火飘飘……

林缘边有十几所坟墓,不知是哪朝哪代埋的哪些家老祖宗,一直不见其后人扫墓祭祀,烧香挂纸,成了真正的“荒冢”。不知是被人盗掘或是被野狗抓刨,有的坟墓已露出了大大小小的窟窿,里面腐烂的棺材及骷髅骨横七竖八,依稀可见。其中有一所大墓修得比较豪华,高大的墓碑及精致的墓帷,一看就是大户人家。但此墓破坏也最为严重,墓碑早被人掀倒粉碎,墓帷条石被人撬去砌了猪牛圈,墓室前壁被撬开,宽敞的拱顶墓室里还残存几块腐朽棺木和零散枯骨……

坟地外面有几块荒地,以前与这片林子都是一个地主家的产业,但由于地势偏远,水源很差,土质贫瘠,耕种不便,一直没人租种,自然成了荒地。直到七十年代掀起“战天斗地”,“向荒山要粮”运动,生产队便在那些荒地里种上荞麦或豆子。荞麦、豆子不择土质,不耗肥料,耐寒耐旱。尽管产量不高,但省事省工。冬种胡豆、豌豆;夏播饭豆、绿豆。尤其是种的饭豆,豆苗长势喜人,豆荚累累成串,籽粒丰盈饱满,实在令人羡慕。但奇怪是,每到收割时节,人们满怀希望地去收割豆子时,一看便傻了眼,两三尺高的植株几乎全都是光杆杆,不见有多少豆荚。

人们有些纳闷,苗长得好,花开得艳,豆荚也结得不少,而且都是胀鼓鼓的,为何到了收获季节豆荚却没了?要是在别处倒不觉为奇,被人偷了呗,而这里地势偏远,周围无人居住,而且阴森恐惧,经常闹鬼,没人敢去偷──除非他不要命。于是,各种各样的说法和猜测都有,有人说被鸟儿、耗子(老鼠)吃了;也有人说被猴子、野猫偷了;更邪乎的是说遭鬼盗了。而且还说得有板有眼,对面何家沟的人,在夏秋之夜,他们经常看到这儿有绿莹莹的鬼火晃动。

这时,人们也无心思去收割那些光豆杆杆,干脆坐在地上吹闲白。胆大的李耍娃有些闲不住,便钻进那所大坟里去耍。他突然惊讶道:“哎,真是遭鬼吃了嘚,你们看,这儿还有这么多豆荚壳!”随即捧了些出来给大伙看。村民们都一窝蜂地围过去看稀奇,果然发现那坟墓里堆放着一大堆豆荚壳。

胡灿是个高中生,比大字不识一个或小学就没念几天的村民,自然算得上是村里唯一的“秀才”。他脑袋瓜儿特别灵光,说起话来是套一套的,而且还擅长断理断案,曾经调解过好几起打架闹事及家庭纠纷,还为队里侦破了几起盗窃案。其中有一次,队上的庄屋(收存粮食的库房)椽子夜里被盗。他受命带了两个人,在四、五里外的白杨公社走马大队卯子坡查到了赃物及盗贼,并将椽子追了回来。因此,名声大振,便叫他“胡公安。”从此,只要哪家发生打架葛孽和鸡鸣狗盗之事一般都不找公安,找胡灿他去断案。

面对大家的议论,胡灿并不同意这些看法,他一边听着大家的各种揣测,一边到处走走看看。然后肯定地说道:“这些豆子并非野物偷吃,更不是什么野鬼作案,而是被人偷剥的!”

“何以见得?”有人问道。

“鸟雀偷吃直接在豆杆上啄开豆荚吃豆子,壳留在杆上,不会将豆荚摘下来衔到坟墓里去剥食。”胡灿拿起豆壳慢条斯理地说道:“耗子吃豆子会咬烂壳,但这些豆壳并不见咬痕,而且耗子的习性是吃多少剥多少,不会一次剥完后再慢慢吃。”他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继续说道:“再说,耗子偷吃粮食不择场地,地里、沟里以及石头缝里都会有被剥食后的豆壳,不会全都拖进这一所坟墓里去,除非耗子是一家的。因为,我刚才到处察看过,其他坟洞及别的地方都无豆荚壳,唯独这所大坟里面有,而且很多,堆积如山,这定是有人摘下豆荚剥完了豆子后,为了不被人发现,故意将豆壳隐藏在这儿的。”

“但这也并不排除鬼偷吃了哇。”刘老幺接着说道,而且还有根有据:“听我爷爷说这所坟埋的是个饿死鬼,而且,对面何家沟的人还经常看到这儿有鬼火。”

“听你爷爷说的?恐怕是你编的哟。”胡灿两眼直视着他道:“哼,饿死鬼,他的坟还修的这样豪华,他家里肯定是个有钱人家,怎么会是个饿死鬼!”他又转过身来对村民说道:“至于有鬼火就有鬼,那更是无稽之谈!鬼火是火但与鬼无关,那叫磷火,是人或动物尸体腐烂后挥发出来的一种叫磷化氢的气体,这种气体燃点很低,因而在夏、秋季节一般会自燃,但他的光很弱,白天或月夜是看不见的,只有在漆黑的夜晚才会看到绿莹莹的光……”

“咬文嚼字的说得那么复杂,你骗我们大老粗没有文化嗦。”刘老幺并不服气:“你说磷火既然是从死人的尸体里发出了的,那还不就是鬼火!”

队长陈天雄虽然没读过多少书,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毕竟也是小小的“芝麻官”,经常到公社去开会学习,也还是明白一些事理。因此,他也觉得胡灿说的还是有些道理,认为此处虽然有一片森林,但并无猴子、野猫出入;耗子偷吃,也偷食不了那么多。从哪些豆壳估算,起码也有几十百把斤豆子。

“这些年饥不果腹,偷盗之事时有发生,不论是粮食或是瓜果蔬菜,只要是吃得的东西,都会有人千方百计地偷。”胡灿说道:“这儿尽管偏僻阴森,但难免有人胆大而为。俗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为了果腹充饥,肯定会有人铤而走险!”然后,他给队长陈天雄出了个主意:“派人看管,捉拿盗贼,到时候看偷豆子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第二年,队长看着山边那一片地里的饭豆,苗齐苗壮,长势喜人,花开得坨尕坨尕的,肯定会有个好收成。于是,他决定采纳胡灿的建议,派人看管。但又有谁愿意去呢?尤其是在月黑风高的夜晚,谁有胆量只身去那荒郊野地里看守?思来想去,他忽然想到了李耍娃。

李耍娃本名李福根,因其贪玩好耍,干活偷奸耍滑,故叫“耍娃”。他是一个孤儿,又是一个寡汉条子,无牵无挂,胆子又大,是个最佳人选。可当队长将自己的想法给他说了,李耍娃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万一真的遇到了鬼,还没人给我收尸嘚!”

“还说你娃胆子大,我看你也还不是个胆小鬼!”陈天雄激将道:“平时都说你是天不怕地不怕,除了阎王你为大。而今叫你去那儿照管一下豆子,你就退避三舍,吓破了胆。”然后又故意轻蔑道:“呵,呵,原形毕露了呺!”

“哼,其实鬼我倒是不怕!”李耍娃回复道。

“那你怕啥?”

“我怕通晚守候,耽误了瞌睡,第二天起不了床,出不了工……”

“这个好办,你去守夜就当是出工,只要你晚上去守候一夜,白天放假休息一天,工分照记,而且,每晚还给你追加一斤粮。”

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话果真不假……李耍娃一听欣喜若狂,这样的差事干得过,于是爽快地答应了:“好,我去!”

很快就到了豆熟季节,李耍娃开始执行队长交给他的特殊任务──去鹰嘴崖守夜。说实在话,他也从未在夜晚去过鹰嘴崖,还真有点胆怯心虚。为了给自己壮胆,他经常是黄腔黄调地唱着《***语录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刚开始,他几乎整晚就在地边转悠,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些豆子地,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来偷摘豆子。可一连守了几个晚上,啥也没碰到,他就渐渐地放松了警觉,干脆就在林缘边的一块石板上睡起瞌睡来。睡着,睡着,忽觉有人推他一下,他睁眼一看,却把他吓出一身冷汗,原来是一只土猪(一种类似野猪的野生动物,但比野猪小)正在用嘴拱他的背脊。要不是觉醒得快,说不定被土猪咬伤。

他再也不敢躺在石板上睡觉了,毕竟太危险,土猪咬一口倒不要紧,毕竟伤身不丧命,要是被毒蛇咬了,那就惨了,真的会死得不明不白。因此,他不敢再贪睡了,又只得在豆地边不停地转悠,实在累了困了就爬到桐子树上去,坐在树桠子上打瞌睡。殊不知,树上也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安全。

有一天晚上,他坐在桐子树桠上抱住树枝,迷迷糊糊地打盹。突然听到“磝”地一声怪叫将他惊醒,还没辩清怪叫声来至何处,紧接着便是“噗”地一声响,一股凉风拂面而过,背沟一阵发麻,从头凉到了脚,周身毛根直立。他定睛一看,倒是虚惊一场。原来是一只猫头鹰从树林里突然飞窜出来,擦过他的耳门扑向豆地里去抓老鼠。他要不是使劲地抱住树桠,差点就掉下树去。

一天晚上乌云密布,像是要下大雨。下雨天是不会有人去偷豆子的。因此,李耍娃就没去守夜,吃过晚饭便上床找周公去了。但一觉醒来天并未下雨,心想豆子已经成熟,不得有半点疏漏和闪失,再坚持几天等豆子收割了就算光荣完成使命。于是,他还是打算去地里走一转。

快到深夜,天麻寂麻寂的。他没带电筒,本来电池也没啥电了,电光与这夜色也差不多,干脆不带。不知不觉他就到了豆地边。突然刮起了大风,天上忽然压过来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像一个硕大的锅盖将鹰嘴岩盖得黢马黑。

李耍娃正准备打道回府,突然“咔嚓”一声炸响,一道铮亮的闪电瞬间照得整个鹰嘴岩如同白昼,随即下起瓢泼大雨。他来不及回家,又无处躲避,情急之下,只得钻进那所荒墓中暂避雷雨。

闪电雷鸣,风雨交加,李耍娃卷曲在墓穴里被吓得瑟瑟发抖。忽然一个黑影急匆匆地跑到荒墓前,然后屈身钻进了墓穴内。李耍娃突然心里一震:“难道是出去偷豆子的墓主人──鬼回来了。”他被吓得冷汗直冒,毛根直竖,大气都不敢出,只得屏住住呼吸往后退缩,卷曲在墓穴的后底部。

刚钻进来的那个黑影随即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放在墓穴地板上,顺势坐在上面,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随着闪电的亮光,他依稀地看到了眼前那个黑影背对他的轮廓,是人是鬼,看不清面目。

“卟呜噗嗞……”一声怪响,刚进去的那个黑影拔腿跑出墓穴。李耍娃随即将那黑乎乎东西一下甩了出来。那黑影回头一看他用来垫屁股的东西被甩了出来更是吓了一打跳:“妈呦,还真是有鬼嘚!”然后也顾不得去捡拾,便不要命地跑了,顿时消失在风雨之中……

“唉,慌啥呀,哪里有鬼吗?”李耍娃一听刚才那黑影发出的话语音便意识到是人而不是鬼,方才松了口气。既生气又好笑地说道:“明明是我放了个屁!”

“嘿,嘿,嘿……”李耍娃的话音刚落,忽然听到背后发出了一阵恐怖的怪笑,并将他往外推了一掌。顿时吓得李耍娃魂飞魄散,神不由己地惊叫一声:“啊!鬼,鬼!”然后连滚带爬地冲出墓穴,不要命地往家里飞奔。

次日,雨过天晴,李耍娃跑去找队长陈天雄“辞职”。陈天雄见他如此狼狈,还未等他开口便惊讶地问道:“呃,耍娃,看你拜脚离手,皮青脸肿的,是不是昨晚遭强盗打了?”

“哎,哪是被强盗打了,是遭鬼打的!”李耍娃十分沮丧地说道:“我不干了,那儿真的有鬼!”然后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活灵活现地,并且还添油加醋地向他说了一遍:“……那鬼说我破坏了他的好事,还擅自闯入他的地盘,便跟我一顿矛捶(暴打)。我急忙跟他说好话求情,方才饶了我一命。”然后点上队长给他的一支“八大锤”——八分钱一盒的《经济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像是缓解了心里的紧张和恐惧:“那个鬼还算讲义气,他念及我是个孤儿,还是个单身汉,不忍心整死我,便将我放了,要不然,恐怕你今天真的就要去为我收尸了。”

“是不是有这么邪乎哟?”陈天雄半信半疑地问道:“鬼还讲仁义道德!”

“不信你去看看吧!”李耍娃又神秘兮兮地说道:“而且,最后那个鬼还对我说,你以后就再不要来了哟!”

陈天雄似信非信,半信半疑,决定与李耍娃一起去坟地看个究竟。于是,还另外带了好几个人,也包括“胡公安”,一道去坟地现场查看。结果墓穴里真的有一大堆新鲜豆荚壳,那个被李耍娃亲自丢出来的黑乎乎的东西也不翼而飞……

胡灿到处转了转,看了看,发现好几块地里的豆荚都被剐成了光杆杆,意识到定是昨晚被强盗偷了。但由于下过大雨,地里看不到脚迹;道路长满了杂草,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不敢妄下结论。昨晚发生的离奇之事都只是李耍娃自己所述,并无旁人见证及具体证据。豆荚被何人所盗?李耍娃又如何受伤?一时难以判定。因此,他也只是似信非信地嘀咕了一句:“我看这里面还真是有鬼!”

“怎么样,胡公安,捉奸拿双,捉贼拿赃。”刘老幺却在一旁煽风点火:“现在是盗贼未捉到,赃物也没拿获,李耍娃又无故受伤,你也相信有鬼了嚎?”

鹰嘴崖豆荚被偷,李耍娃无故被打,再一次绷紧了村民的神经——鹰嘴岩真的有鬼。无奈,只得放弃那一片荒地,再也不耕种了,反正有种无收。

几年以后,实行土地承包,队里所有田地都按人口分包到户,唯有鹰嘴岩那几块荒地似乎早被人遗忘,没纳入承包之列。然而,刘老幺却主动提出将那一大片荒地全部划归他耕种,但条件是“丈量打折,两亩算一亩”,大家都没啥意见,反正是无人承包的撂荒地。

刘老幺利用这片土地冬种豌豆、胡豆;夏种饭豆和绿豆。他将地里的草全部铲来烧火灰,在火灰里拌些磷肥作豆子施肥。豆子长得特别好,每年要收一千多斤豆子,专门运到城里去卖,收入不菲,发了小财,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

一天,队里召开村民大会,有人不解地问他:“刘老幺,大家都知道鹰嘴岩有鬼,那几块荒地都没人愿要,你怎么想起了要承包呢?难道你就不怕鬼出来偷你的豆子?”

“这都啥年代啦!”刘老幺说道:“早就改革开放了,哪还有什么鬼!”

“闹鬼跟改革开放有何关系?”李耍娃歪着脑袋不解地问道:“难道改革开放还能驱鬼辟邪?”

“嘿,嘿,嘿”刘老幺神秘兮兮地笑道:“其实我就是鬼!专偷豆子的鬼!”

“唉!”村民们都投过惊讶的目光看着刘老幺,疑惑道:“原来那些豆子都是你去偷了的呀?”

俗话说,“强盗三年不犯自己说”。意思是说,小偷小摸不犯大法,三年之后就是发现了也不再追溯。刘老幺偷豆子的事,水就过了三秋,一直没被人发觉。他自己不说,可能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也不知他今天是犯了哪门子神经,竟然当着这么多人不打自招。就是不再追溯偷盗责任,也会背上小偷的臭名。

“是的,那些豆子就是我偷的!”刘老幺说道:“这件事我本可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说出这个秘密,但我内心不安啦,我偷吃了豆子,自己填饱了肚子,让大家挨饿,而且还让李耍娃受了伤,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所以我才主动要求承包那几块荒地,将其他好田好地让给别人,也算是我对自己过去的偷盗行为赎罪!”

“呃,刘老幺,你说是你让我受了伤?”李耍娃扰着脑袋问道:“你并没有打过我呀。”

“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你放屁的事吗?”刘老幺反问道。

“放屁?我放了那么多屁,晓得你问的是哪一次?”李耍娃反问道:“我这人别的不会,就喜欢放屁,你不说具体点,我还真记不起是哪一次呢!”

其实,那些年人们都是吃包谷、红苕、青菜、萝卜,甚至是野菜、树皮,大都是粗纤维食物,不易消化,又没啥油水,不仅李耍娃喜欢打屁,好多人都经常放屁,只是不便对人说而已。

“就是下雷雨的那晚上,你躲到荒墓里避雨……”刘老幺提醒道。

“哦,原来钻进来躲雨的黑影就是你嗦!”李耍娃忽然想起来了,然后嘲讽道:“你胆子也太小了吗,我放个屁就把你吓得屁滚尿流,魂飞魄散,看来我这屁的威力还真不小嘚!要是我去打日本鬼子,还省几颗炮弹。”

“我倒没被你龟儿吓跑哟。”刘老幺得意洋洋地说道:“倒是你被老子吓跑啦,而且还害得你娃慌不择路,连爬带滚,摔得个皮青脸肿的。”

“哎!”李耍娃惊讶而又有些不解地地问道:“是你把我吓跑的?”

“对吗,你放屁吓跑了前面那个人,我一笑又吓跑了你。”刘老幺说道:“嗨,不跟你绕弯子了,直说了吧,那晚上天要下雨,我知道你不会去守夜,天一黑我就去地里摘豆荚,然后就弄到坟里去剥壳,刚剥得快完时,天突然就下起雨来了,谁知道你也闯了进来。我只得退到里面去,摒住呼吸等待雨过天晴你走之后再出坟洞。哪晓得那个背时(倒霉)的当晚也去偷豆子,而且也钻进坟洞里来躲雨,你噼噗啦叽的打个屁,他以为是鬼,吓得命都不要就跑出去了;我感到十分好笑,但又不敢笑,那晓得你娃自己还笑那人胆小,说被你一个屁就吓跑了,我实在憋不住想笑,就用手捂住嘴,但还是笑出了声,只是声音有些怪怪的,并情不自禁的推了你一下,你以为是鬼,被吓得不要命地往外跑……”

“哦,原来是你嗦,我当时还真以为遇到了鬼呢!”李耍娃说道:“吓得我拼命往家里跑,由于雨大天黑,闪电雷鸣,我被淋得像个落汤鸡,而且慌不择路,瞎蹦乱跑,跌跌撞撞,摔得皮破脸肿!”他顿了一下,又调侃道:“幸好还没摔死哟,要不然你就摊上命灾,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大不了给你烧些纸。”刘老幺也调侃道:“反正也无人知晓。”

“呃,那你说,那个黑影会是哪个?”李耍娃又问道。

“那黑影吗?”刘老幺看了一眼在场的村民,迟疑道:“这我就不晓得啦。”

“那就是我!”只见张老大从人群中窜出来说道,然后指着刘老幺指责道:“刘老幺,你娃也太不耿直了噻,你悄悄把口袋放到我家门口,我还真以为遇到了鬼,吓得我好几晚都没睡着觉。”

这下将在场的人都搞得莫名其妙,怎么又钻出个张老大来。他这么大把年纪了,难道也还跑到那偏僻荒凉的鹰嘴岩去偷豆子?

“哎,不瞒你们说,那个黑影就是我。”张老大回过头来向村民坦白交代:“俗话说,饱暖思**,饥寒起盗心。我见到处都有人偷粮食,偷瓜果蔬菜,所以我也动了邪念。那晚趁着要下雨,想到李耍娃不会去守夜,便也想去那儿偷点豆子来‘加个罐’(即向蒸饭的罐子里追加一点米粮)。”

“当晚我吃过晚饭,见天没下雨,就临时起意,所以去得比较晚,只摘了小半口袋豆荚就下起雨来了。我不得已便进入荒墓里避雨,还顺便将装豆荚的口袋垫在屁股下当坐垫。你当时不是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响声吗,那就是口袋里的豆荚发出的声音。”张老大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当时我并不晓得刘老幺和李耍娃也在里面。又那晓得李耍娃放个屁,我还真以为那里面有鬼,而且我回头看时,那口袋也被甩出来了,我也顾不得捡就一个劲地跑了。人生地不熟,加上天黑雨大,一时不辨方向,滚到路下面的沟里,正准备往上爬时,只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我还以为是鬼追来了。”

“我回到家,衣服淋湿透了,加上惊吓过度,冷得直打哆嗦。老伴很心疼地问我啷个啦?我啥也没说就钻进被子里睡了。老伴第二天一早起来,发现门口放着偷豆子的口袋,便责怪我说,你这个死老头子,把这个放在屋门口,你就不怕被别人发现了。我一听便一下撅起身来,一看还真是我那口袋,里面还装着昨晚偷的豆荚。我更是吓得不轻——难道那个鬼还将这东西给我送回来了——那不是鬼也跟来了?所以,我一直提心吊胆,闷闷不乐。”

“看来,我是好心倒办了件坏事!”刘老幺接着说道:“当时你回头嘀咕一声‘还真是有鬼哟!’我一听像是你的声音,但你并没捡那口袋就跑了。后来李耍娃也没捡,等李耍娃走后我就捡了回来,我发现口袋确实是你家的。我见过你家那个口袋。但我并不想据为己有,心想大家都是为了活命。再说,我去偷那么多次,还从没见过你,估计你也是第一回,而且很倒霉的是出师不利,被李耍娃一个狗屁吓跑了。所以,我只得将口袋和豆荚还给你,但又不敢当面给你,怕伤的面子和自尊心,而且彼此都很尴尬。所以就只得悄悄放在你家门口。”

“照你如此说来,那几年那个墓穴里的豆荚壳都是你偷去剥的哟”李耍娃问道:“那你怎么不偷回家去慢慢剥,非得在那坟里去剥?”

“哼!他才没那么傻嘚!”胡灿抢过话题说道:“你想吗,他偷回去剥,别人在他家发现豆荚壳,那不暴露豆子是他偷的呀!再说,他在那坟里去剥壳很安全,一般不会有人深更半夜去坟里查看,就是白天有人看到坟里的豆荚壳,也不会意识到是强盗所为,还以为是野物或鬼干的。”

“灿娃,你说的如此精辟,真不愧是个侦探!”刘老幺不好意思的说道:“连我肚里有几根蛔虫你都晓得。”

“其实我早就发现是你在作案!”胡灿神秘兮兮地说道:“何家沟的人说,他们经常看到这儿有鬼火。这就引起了我的怀疑,这些坟墓已经埋葬了许多年,加上多数坟早就被破坏,磷化氢早就挥发殆尽,不会经常出现磷火。因此,我就怀疑是不是有人用蓝色或绿色电光。”他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队上开会,我偶然发现你的电筒是蓝光。当时我问你怎么用蓝光灯泡,你慌张的说是买灯泡时,营业员给拿错了。”

“看来你娃还硬是个神探,我一个小小的疏漏就被你察觉了。”刘老幺说道“那天打着蓝光电筒来开会,是头天晚上去偷豆子后,忘了换灯泡。不过灯泡的确是营业员给拿错了,结果歪打正着,我就利用人们对鹰嘴岩闹鬼的心里,每次去偷豆子时就将这蓝光电筒故意在坟地边晃动或在坟墓里剥豆子时作照明。”

“照你们说来,我们硬是那么傻?电光与鬼火就分不清嗦。”何家沟的王刷刷看着胡灿,硬是有些不服气,便反驳道:“电筒是一道直光,鬼火是一个光团,或是一个光点,而且是忽暗忽明,漂浮不定。”

“这样简单的事,你就没想过来,看来你还真有点傻!”胡灿说道:“他把电筒头卸掉,只用灯泡,不就是一个光团或光点吗,而且他还故意将电筒晃来晃去,时开时关。你们远看不就像忽暗忽明漂浮不定的鬼火吗。而且他在坟里剥豆荚时,也亮蓝色电筒泡,一是为了照明,二是故意让你们何家沟的人看,那坟里有鬼火。这样你们就真以为那些豆子是被鬼偷了!”

“即使这样,也不能断定那豆子就是刘老幺偷的呀。”闷了半天不说话的“撬猪匠”周生阳发话了:“白毛猪儿家家有,我还用过蓝光灯泡。当然,那不是去偷东西用它迷惑人的,而是用来吸引扑灯蛾。”

“当然,我还有证据。”胡灿说道:“有几次我经过刘老幺屋后面,闻到了饭豆的香味。我一下意识到那一定是他家煮饭时,在饭里加了些饭豆。那些年队上的豆子全都交公粮了。他不是偷的又是哪来的?”

“那你娃当时既然知道是刘老幺偷的,怎么又不说出来呢?”撬猪匠说道:“他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或者与你分赃,收买了你哦?!”

“哎,那真是‘斑鸠日老娃(乌鸦)——何天的冤枉!’”胡灿叹息道,然后似乎有些伤感地说道:“其实,我也是动了恻隐之心。哎,那个年代为了活命,哪个又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只是多少而已!你们还记得那年,卯子坡的杨槐树偷了我们队上的庄屋椽子,我虽然破获了此案,追回了椽子。但后来听说杨槐树觉得无脸做人,加上没钱买粮,几天舀水不上锅,便上吊自杀了,留下孤儿寡母,可怜兮兮的。所以,我一直都很后悔,很愧疚,觉得对不起死者及其家人……”

队长陈天雄终于开啌了:“大家都不要再说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我们都不要再翻历史旧账啦。今天召集大家开会,就是受刘老幺的委托,宣布他的一项重要决定,他想动员大家将荒地、坡地都种花生、豆子,由他负责销售,让大家一起赚钱,共同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