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所有男人都喜欢钓鱼。这是我多年以来悟出的道理。钓鱼能有什么呢?若究其原因,那会说出很多,休闲、恬静、怡情、平常心…其实都是扯淡,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钓鱼能够不劳而获的消磨时间。
孩提时代,我的第一次钓鱼始于对伙伴的模仿。那时候家在水库边,最崇拜的就是捕鱼技巧。有一家栗姓的邻居,善于在水库边上设下迷魂阵,那可能是捕鱼的最高境界了。迷魂阵由芦苇编织,先是一条直线,从河边延伸到很远,然后形成一个圈,也没多大。但是圈子里应当自有乾坤,这就是人家的秘诀,反正鱼儿进去之后就游出不来了。如果拿现在的眼光来看,迷魂阵的外型像极了周星驰电影《功夫》里面的扁圆型螺旋棒棒糖。现在,如果回想起那个迷魂阵,我就会联想到儿子嘴里的棒棒糖,可舔可捻;最酷的是含在嘴里,让糖果棍儿从嘴唇之间露出来,显得时髦而有趣。不同于捕鱼的迷魂阵,迷魂阵圈住的是鱼,棒棒糖圈住的却是孩子们的味蕾。
棒棒糖发明于1758年,但在我的童年从未出现。在那个物资贫乏的年代,只记得“金金纸”包裹的水果糖,最奢侈的也只吃过酒心巧克力和大白兔奶糖。从来没有听过这位西班牙的发明家“丰利亚多萨”先生,也不曾享受过他创造的这种糖果。
每次看到人家穿着齐胸的水裤,到迷魂阵里取鱼,都会羡慕的不得了。这种让猎物自投罗网的办法,令人神往。还有他们布下的粘网,这种网子绵软细致,需要连续不断地悬停在水下,可以把过往的鱼卡住。这种捕鱼方式也属高端大气上档次,放时随心适意,收时惊喜不断;总有收获,只是网眼大小所限,也极易挣脱,很少能捉住大鱼。撒网捕鱼也是我们最爱看的,这个就比较费劲了。一张大网从空中扬开,迅速沉入水底,需要的是经验和技术,讲究的是速度。这种捕鱼方式与迷魂阵和粘网不同,是典型的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只有具备类似博尔特素质的鱼儿才能逃脱。我也因此而心生恐惧,觉得这张网很可怕。悟性更高的金庸先生,在他的武侠小说里,把这本领赋予在武林高手的绝艺之中,显得格外贴近生活,接地气儿。我后来还发现,特警手中也有一种可以打出网子的武器,可以用来制服罪犯。
时常会想,生活中,人们都惧怕这张无形的网,可又何曾逃脱过这张无形的网?每次都奋力奔跑,还是会被它网住,然后被迫认输,任人宰割。
不管是粘网还是撒网,至少还能让人接受。最纠结的是看拉网捕鱼,每次看到他们那些人,大小通吃地拉鱼,总觉得非常可恨。大有涸泽而渔的感觉,好像连水库都要被拉走似的,真想哭鼻子。
对于这些捕鱼达人的本事,那时候我做为懵懂的孩童,自然不敢奢望,也无从模仿;那些力量和技巧似乎只是大人们的勾心角斗,与他们无关。每年,从媒体上看查干湖的冬捕,使一切的捕鱼场面都显得小巫见大巫。也使我的心情略微舒畅,终于觉得那拉网也不咋地,这才是真正的捕鱼!
可以用筛子捕鱼!这是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不管是在筛底绑上骨头“守筛待鱼”,还是从芦苇丛中往筛子里赶鱼,都会有很多的鱼获。那时候筛子的用处很多,筛煤、筛沙、筛豆…仿佛任何东西都要过筛,才能算做干净。买来的筛子都是一个德行:竹边薄底儿,外表好看,却不耐用。而且是圆形,用它去捕鱼,不兜底,鱼儿会从下面跑得一干二净。而且这东西还金贵憔脆,下上几次水,那薄薄的网子就会生锈变软,直到烂个大洞,无法使用。姥姥和母亲,一看见我要拿这筛子去捞鱼,就会急忙拦住:
“不能用这个!小心给弄坏了!”
还是父亲有本事,曾和爷爷学过捕鱼,对工具也很熟悉,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个方型的筛,又大又好使。宽大的木制边框,粗钢丝的网底,坚固耐用。
这筛子陪伴了我多年,用它捕到的小鱼,喂鸡喂鸭喂狗-都长得油光发亮,鸡鸭如凰似凤,猫狗行龙走虎。爷爷是位老渔民,做鱼很有一套,他把我捞来的小鱼稍作加工:挤出肠肚,裹上淀粉或面粉鸡蛋,油里一炸,就成了最好的美食。
年龄再大一些,用筛子捕鱼就渐觉不过瘾了。于是我开始模仿小伙伴们钓鱼,准确的说应该是与小伙伴们一起模仿大人们钓鱼。于是就进入了钓鱼的初级阶段:吊坠用得是铁螺母,鱼钩使的是大头针,鱼杆是木棍或毛竹,鱼线粗得像尼龙绳,鱼漂是漂亮的鸡毛。这样哪能钓到鱼?幸亏那时候鱼多,常有脾气较大、性子太急的鱼;一冲动,一上火,就把大头针一口吞进肚子里,然后被我们拉上岸来。但现在想想,这种鱼也太傻了点儿,大头针都能钓上来,大概人吃了也不会有什么营养。后来,就马上进入中级阶段,从垃圾堆里捡来了铅皮和锡块儿,制成动静更小的吊坠。不至于扔到水里扑通一声,马上就把鱼儿吓跑。鱼钩要用缝衣针过火弯一个,这活得央求大人来做,常常得付出很大的代价来交换。老大不小了,什么亲一下之类的当然早已失效,扫地之类的劳动来交换也勉勉强强,承诺考95分以上则是必杀,但若考不好,下次可就不灵了。鱼杆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只不过更长更细些。鱼线终于换成了透明的!鱼漂升级为用冰棍儿芯穿丸药壳!这种漂极有创意,在水里漂来移去,像是个可爱的小雪人儿。
进步需要点滴的积累,时间提供了足够的零花钱,于是可以买到真正的铅坠和鱼钩。国华还学来了专业的挽钩技巧,鱼钱也有了主次之分,并且买到了生命中的第一个专用鱼漂!红黄黑三色相间,形成了最好的视觉效果,这漂亭亭玉立,随着鱼儿的挑逗,仿佛是舞着的精灵。
工具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鱼获却没增加多少。大约是笨蛋鱼都被钓光了,只剩下了聪明的鱼,咬钩时都不一样了,懂得试探了。还经常会有脱钩的现象,原因是普通钩没有倒刺。
上高中时,我的钓鱼技巧也日渐成熟,最明显的标志就是懂得计划时间了,明白了一早一晚,才是鱼儿上钩的最佳时间。那时候哪有手机?唯一的闹钟是个机械动力的大家伙,上面长了俩个圆圆的大耳朵,像是动画片里的机器猫。它发出的响声,是用一个小铁锤儿反复不停地敲那俩个大耳朵,声音极端地刺耳,想不听到太难了。为了不影响其他人,我只好把它藏在被子底下捂紧,然后搂着睡,这样才能动静小些。
天还没亮,我抱着刚关掉的闹钟,从被窝里爬出来,蹑手蹑脚地拿起小米和和好的面,以及挖来的蚯蚓。这蚯蚓是从老乡菜地里挖的,那时沽源周边都是荒地,庄稼都不长,哪会有蚯蚓?老乡们起得早,我们得乘晚上人家睡下,才作贼似的摸到地里,打上手电,悄悄挖上几条。有时,还会挖出几条蠕虫,这虫子通身黄色,一头会朝着各个方向扭动。据说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你如果大声喊:“东”、“南”…它就会跟着扭,不管方向指得对不对,被戏称为“东南西北”。有时候,一不小心,还会挖出个癞蛤蟆,吓一跳。若是碰上个打麻将或者喝多了的夜游神,免不了还得挨上一通数落:
“谁?干什么呢?你们?”
“挖…挖几条蚯蚓。”
“伸出手来!莫不是偷东西了你们?”一看真是几条蚯蚓,才消了气儿:
“你们这几个娃娃,不好好睡觉,跑到地里偷蚯蚓,这东西又不能吃!”
“明天告诉你们大人们去,得严加管教!”
最后,我再从小房里拿上钓鱼杆和坐垫,骑上自行车,摸黑走到河边,开始一天的垂钓。
月色下的青年水库平波如镜,似乎鱼儿仍然在睡觉;湖边垂柳依依,影子静静倒映。最美的是太阳初升、朝霞艳照,红色驱离了阴暗,光线点亮了镜子。伴随着薄雾濛濛,一阵清风徐徐而来,如镜的水面上泛起了涟漪;顿时波光粼粼、美轮美奂,是一天中最好看的景色。与此同时,蛙声虫吟、鸟鸣啾啾,耳畔也伴着一天中最好听的声音。我们钓鱼的地方是坝基,不需要很长的杆,玻璃钢制成的稍子加上一节竹杆,就足够了。鱼钩也换成了有倒刺的,这种钩一旦中鱼,很少能逃脱。这鱼钩据说产自日本,使我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日本的高科技。鱼线细而强韧,鱼漂也换成了最好的,窈窕身姿,腰身已经细到了极致,宛若水中的美人鱼-灵敏度极高。
这套装备即使现在用也不过时,中鱼率相当高。用拌了酒精和香油的小米打底,不一会儿鱼就聚拢来,钓几十条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回家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享受一下坝上草原高背鲫鱼的美味。
后来,上大学,参加工作,忙碌于生活,再也没有时间和机会到小城的湖边钓鱼。钓鱼如今已经变了味儿一成为富豪们休闲的奢侈享受。即使一些为了钓鱼放弃了一切的发烧友,也没有了“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诗意。这时候已经出现了钓鱼的专业人士,经常参加钓鱼比赛,使钓鱼沾染了功利,变成了套路,再也没有了从前的那种意境。
钓鱼变得越来越专业化,饵料被加入激素,鱼具被妖魔化,钓鱼的地方也换成了鱼塘。一天之中不必分时候,尽可以钓个几十斤、上百斤。再也没有了从前“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潇洒感觉了。由其是一些请人或陪客钓鱼,目的本身就不纯,属于陪太子读书,纯粹为了取悦他人家,专门在养鱼池里钓,那池里密密麻麻全是大鱼,就差穿上潜水服去水底往钩上挂了。
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而钓鱼,顿时使钓鱼黯然失色,失去了风骨和乐趣。其实回归自然、修身养性、安之若素,才是垂钓的正格。
我时常琢磨:真想让时光倒流,再回到那段拿大头针和树棍钓鱼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