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林海终于陷入黑暗中,明月高悬,星海闪耀。
几片破碎的流云寂寞的挂在玄色幕布上,点缀这璀璨的夜景。
喧吵的水声若是听惯了也将变得肃静。
叶尔秋河肆虐了整整一天终于温和下来,阵阵蝉鸣蛙叫又升腾在河岸。
黑臂膀卧在北极星旁边,硕大的头颅垫在宽厚的前臂上,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发出轻微的鼾声。
雌虎的伤口已经止住血,它侧卧的姿态有些别扭,脑袋倚在黑臂膀的后腿,神色安详,好像枕着巨型抱枕的小女孩。
从这头巨兽出现的那一刻,它就明白,没什么能够伤害它和孩子。
这是对配偶的信任,也是弱者对强者的崇拜。
虎三妹蜷缩在母亲腹部,这里尚有些许血腥味儿,它习惯性的蜷缩成一个毛绒绒的小球,有些孤单,有些冷寂。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它的小脑瓜经受不住这样的种种刺激,已经很疲倦很疲倦。
对它而言,能与母亲相依偎,两个兄长平安无恙,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火箭睡在北极星前臂处,睡姿嚣张,肚皮朝天四仰八叉。
它的性格粗线条,经历一番生死,浑然不放在心上,回到母兽身边,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埋头就睡,也不知该说它豁达还是该说它心大。
孟焦没睡,它仰着头,四只爪子压在身子底下,盘踞在黑臂膀巨大的头颅旁,睁眼望着无垠的天空。
这是它的贵宾专席,因为黑臂膀对它过分喜爱,所以将它叼到了这个位置,仿佛要哄孟焦睡觉似的。
只可惜孟焦还没睡,它自己就闭上眼睛打起呼噜,去梦乡寻周公吃了。
莫说这样一头巨兽酣睡在身旁,就算躺在母虎的腹部,孟焦恐怕也很难安眠。
它是个有些敏感有些神经质的人,这两天过得如此跌宕起伏,想叫它安心入睡,恐怕太困难了些。
在雄虎生啖远东豹,返回空地卧下沉睡后,雌虎清理好伤口,止住了血,侧着身子将它和火箭三妹喂饱,带着伤痛和乏累,也睡去了。
虎三妹吃饱后同样进入梦乡,火箭的秉性并未因发生的意外而受到影响,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噜,跟父亲的鼾声一唱一和。
孟焦还担心火箭的性格会因为这次意外受到影响,这一看却是它多虑了。
夜空澄澈,银河从林海流淌出来,每一颗星辰都明亮耀眼。
这是一片未经污染,原始的,纯洁的天空。
满天星斗映入幼虎眼中,幼虎眼中飘散漫天星斗。
世界如此安静,世界如此美好。
火箭呼噜噜软叫了一声,翻身打滚,悄咪咪的睁开了眼,正看见大哥未睡,抬头仰望天空。
它自然不知道孟焦在思考什么,懒得起身,在草地上滚来滚去,翻转爬动,凑到了孟焦身旁,猛地用脑袋一拱孟焦的肚子,然后无赖的趴在那儿,一动不动。
再一看,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让孟焦哭笑不得。
幼虎趴在身旁,慵懒且温和;
虎父的鼾声响亮有节奏;
虎母呼吸绵长;
蜷成一团的三妹小小的,那么娇柔那么无助,在梦乡中不时发出哼哼的呓语,像是在撒娇,像是在呼唤。
孟焦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温馨与浓郁的安全感。
可能因为重活一世,它与这个世界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这几头性格迥异的东北虎,却将它融入这个世界,接纳它,包容它,将它和世界联系在一起。
这是家庭的感觉,每个成员都互相熟悉关爱。
无论是愿意为它舍命相搏的母兽,还是依赖它崇拜它的三妹,追随它陪伴它的火箭,还有一见面就缠着它不放,睡觉也要它作陪的巨虎父亲,都那样富有魅力,那样值得亲近和信任。
呼呼~
火箭往前拱了拱身子,同时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吼叫。
孟焦扯出一个貌似狰狞的笑,它转过头轻轻舔了舔火箭的脑袋,顺势低下头,闭上了眼睛。
星光装进它双眼,双眼闪耀在夜空,夜空悬挂于梦境,梦境潺潺着星光。
............
清晨,喜鹊叽叽喳喳,立在树梢吹响起床号。
空气新鲜且清冷,露水凝聚在针叶草梗,湿气翻腾,新的一天开始。
黑臂膀不耐的睁开双眼,它被喜鹊的叫声吵醒了。
在它身侧,北极星还在睡梦中,依靠着它,身体接触的地方一片温暖。
黑臂膀看了眼身旁抱成一团的大儿子二儿子,因被吵醒而弥漫起来的怒气消散了,它温柔的转过头,稍一低下便能舔到北极星的皮毛。
它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虎王式舔舐,梳理,按摩,大力的,用舌头摩擦,北极星也醒了,它惺忪双眼,迷茫的望着黑臂膀。
巨虎仰过头,舌头还未收回,大开巨口,哈哈吐着气,勾角覆盖的舌面上,沾满了北极星淡黄的,纤细的毛发,被口水打湿,都纠缠在倒刺上了。
父母一醒,孩子也就无法久睡。
五只老虎,一大家子很快都苏醒过来,各有各的模样。
黑臂膀站立起来,行走几步,到了那棵饱经摧残的冷杉下,它开始磨爪子。
树皮不断被割破,流出绿色的血,在虎王沉重的身躯,强壮的肌肉下吱呀作响。
北极星伤势还未恢复,好在没伤到骨头,经过一夜的修养,总算能站起身自由走动了。
多亏有黑臂膀在,不然即使它未丧命于远东豹口中,也会因无法觅食而挨饿致死。
因为雌虎的起身,一团虎三妹自然而然从北极星腹部滑落。
倒也没摔疼,啪叽一声掉在地上,睁开眼睛,迷迷瞪瞪,小脑袋左转转右转转,从睡梦中醒来,懵懵的。
饱睡一夜,孟焦感觉身体舒适了许多,无论是肌肉骨骼还是精神,都得到了放松。
它没有懈怠,重新拾起锻炼战斗技巧的课程,站在空地上练习。
火箭屁颠屁颠跟着它,见它伸懒腰,火箭也伸懒腰,见它扭头摆尾,火箭也扭头摆尾,寸步不离。
今朝未起雾,黑臂膀将冷杉挠开花后又和北极星交流交流感情,然后“亲切”的给孟焦做了个“按摩”,使孟焦显得更秃然了一些。
火箭因为一直跟随大哥行动,黑臂膀破例,也给它按摩了一番,直舔的火箭嗷嗷叫,才带着一舌头绒毛满意的离去。
大清早的,锻炼完身体,黑臂膀打算活动活动筋骨,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幸运的动物,愿意献上身体给山大王作丰盛的早餐。
豹子肉实在难以下咽。
雌虎能够起身行走,便没了后顾之忧,黑臂膀也没必要成天守着这一大家子。
一头站立的兽中之王和一头瘫痪的兽中之王是完全不同的,况且这森林中敢挑衅老虎威仪的野兽本就不多。
......
活动完毕,北极星在栖息处附近排泄一番,标记了自己的气味儿。
老虎不同于猫咪,它们不会掩埋自己的粪便和尿迹,反而会将其暴露在外,以警示敢于侵犯它们领地的其它动物。
随后雌虎也来到冷杉树下,抬头一望便能看见树干上方留下的道道创痕,每一道都凝结树液,四敞大开,露出树皮下的森白木心。
雌虎站起身,后腿着地,前肢搭在树干上,与黑臂膀留下的爪痕有半个身长的距离,漂亮的花纹舒展开,若是没有前臂和肩部的道道伤疤,可称得上完美无瑕。
它也想磨磨爪子,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毕竟伤势未痊愈,经过一夜的发酵,肌肉还未恢复力气,而且因为伤口处理不及时,已经开始肿痛,不太能吃力。
空地上,孟焦和火箭均已活动完毕,正扭打在一起。
这回火箭倒是占据了上风,孟焦的身体和从前比枯瘦了太多,不能再以力压人,纯技巧的比拼孟焦是不如火箭的。
火箭东一爪西一脚可不留情,都实打实的踹在孟焦身上挠在孟焦脸上,它还不知道如何收力如何佯攻,玩耍也使足力气。
这是幼年生物的天性,发出力量和控制力量是两个境界。
当它们能够完全掌握自己的每一块肌肉,或是迅猛或是轻柔的进行潜伏攻击,它们也就成长为真正的猎手了。
被弟弟一顿胖揍,孟焦倒也不恼,小家伙儿玩兴大,喜欢掐架,但实在没什么杀伤力,也就由它去了,真打在自己一身骨头架子上,谁疼还不一定呢。
它心中尚有许多疑惑没有解开,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身体的变化和感觉,智力,视力和听力,都与寻常的老虎不同,孟焦挺想知道自己到底还是不是老虎。
其实这个问题说难不难,挺容易找到答案的,不过要等到它成年,与雌虎交配,看看有没有生殖隔离。
若是有生殖隔离,它自然也就不算虎族,若是没有,哪怕它长出来十个犄角四对翅膀二十个眼睛,它也算是虎族一员。
至于怎么克服心理上的难关,孟焦觉得,要看自己够不够变态了。
打打闹闹,和火箭交流感情培养默契的同时,孟焦也在体验身体的改变。
身体上的痛感在逐渐下降,与此同时另一种奇怪的感觉泛了上来——饥饿感。
这是一种很怪异的饥饿感,明明已经吃饱,肚子里满满当当的,但全身上下的所有肌肉和器官却仿佛有意识,会说话一样,不停给它传达:
“饿了,饿了......”
的信号,扰的它十分烦躁。
但当孟焦真正去体会那种饥饿感,它们却又像是幻觉一样,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身体还是那个身体,肚子还是鼓鼓的,似乎能感觉到肠胃在消化乳液,营养在供给全身,并无任何异样。
多次尝试寻找这种感觉未果,孟焦索性任由饥饿感发作,只当自己精神出问题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不理会这怪异的感觉。
火箭精力旺盛,但体力却欠缺很多,孟焦专心与它玩耍,并未像对待蝮蛇那样进行挑逗戏弄。
尽管如此,约莫坚持了十来分钟,小家伙就已经吃不消,喘着粗气一边趴着休息去了。
令孟焦感到惊奇的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剧烈运动,它的疲惫感却并未增加太多,只是稍稍有些体乏,距离真正的肌肉酸痛,疲惫不堪还差的远呢。
这些异常它自然不能视若无睹,都默默记在心中,准备慢慢发掘其中的奥秘和关联。
这也是继脑力,视力,听力之后的另一新变异,孟焦觉得应该是体能的增进和对能量的节省,应该称之为体力变异。
“无论脑力,还是视力听力体力,这些变异虽然不合常理,但总归是在朝向有益于我的方向发展。
突然变得这么瘦弱可能是副作用,也有可能不是,总而言之,目前利大于弊,还要多加观察研究。”
......
时间流转,很快日上三竿。
草地的亮度陡然升高,暖洋洋的阳光洒下来,晒的老虎一家心里泛起了困意。
北极星稍稍活动后,直接趴在树下继续养伤去了。
大儿子二儿子省事儿,能玩到一起去,不会过来骚扰它。
虎三妹安静,一点都不吵,总是端端庄庄的揣着小爪子眯着眼睛趴在地上,保持着淑女风范,使北极星很是欣慰。
这样可爱懂事又漂亮的孩子简直是每个父母憧憬的精灵。
如此宁静慵懒且温馨的气氛便是老虎家族的日常,作为兽中之王,除了食物上的压力,它们总能生活的无忧无虑。
母亲在家的时候,没什么猛兽敢来骚扰。
玩耍,睡觉,或是安安静静享受阳光,微风,和大自然的气息。
成长,老去,在天地的轮回中循环,扮演好掠食者的角色,这是虎族的宿命。
黑臂膀寻觅了一上午食物,中午才施施然返回,作为一头虎王,它可不能容许自己空手而归。
虽然自己并不饥饿,但还有老婆孩子不是吗。
清晨捕猎的难度着实不小,光线明亮,机敏的食草动物纷纷活动在开阔的林中空地或者草坪上。
黑臂膀这般庞大的身躯想隐蔽起来何其困难,青天白日下,草丛一响,灌木一晃,稍有个风吹草动,那些竖着耳朵的鬼机灵就逃跑了。
黑臂膀转悠了大半天,见到过几只马鹿,也发现过梅花鹿,狍子,可惜都没能找到好机会。
食草动物不像肉食者,不会硬着头皮和它拼命,有点动静跑的比谁都快,占据不到天时地利人和,想抓到它们并不容易。
即便是黑臂膀这样强大的虎王,想将其吃到嘴里,也要付出不少心思和体力。
大半天一无所获,黑臂膀转悠来转悠去,突然想到昨天杀的那头棕熊还抛尸在荒郊野外,应该尚未腐烂。
以那家伙的体型,吃个三五天绝对没问题,既然抓不到新鲜的,把棕熊拖回去也能大吃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