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宋词,是中华传统文化桂冠上两颗耀眼的明珠。这两颗明珠的功用,不只在远观——供后人远远地观瞻敬仰,更在于近玩——让我们细细地品鉴、涵咏、摹习。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代复一代的吟赏把玩之中,不断提高审美鉴赏能力,最终将诗词内化为自身的涵养,从而由内而外地焕发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神采。这便是诗词泽被后世的千秋功德之所在。

好的东西,自然会有识货的老师来热心地介绍给有上进心的同学,这就是唐诗宋词各式各样的选本、读本、注释本汗牛充栋的原因。那么多的名家名作,选哪些、怎么讲,如何才能独树一帜,这当然很考验老师的识见、水平和讲解能力,同时,这也跟读者的层次有很紧密的关系——同一位老师,给小学生、中学生、大学生上课,准备的课件必定是不一样的。如果老师能够针对不同的受众做到因材施教,那么他(她)就堪称好老师。野狐狸的《五堂诗词课》是他课子之余收获的成果,是讲给低龄小读者听的课。为了做到“深入浅出”,让大家听得懂、感兴趣,他是很动了一番脑筋的。

语言上尽量做到通俗易懂,表述上尽量做到生动有趣,包括对诗人词人用现代课堂上的班干部称谓来增加代入感,拉近古代作家与小读者的距离,这些都是“深入浅出”的显性体现,但还不是《五堂诗词课》最有特色的地方。《五堂诗词课》的别出心裁体现在“五堂”上。野狐狸将“诗词”进行了一番拆解、总结、归纳,最后从“场景”“感情”“诗(词)人”“意象”“格律”五个元素,对诗词作品进行了各有侧重的分析和解读。所谓的“五堂”,就是这五个元素。从前,佛教徒有这样的规定:如果有人要出家,必须要接受早殿、晚殿“五堂功课”所要背诵的经文的考核,“五堂功课”是佛门弟子所必须要掌握的基本功。也许在野狐狸看来,“场景”“感情”“诗(词)人”“意象”“格律”这五个元素,是通向诗词内在构造的五个最具有识别度的、最容易让小读者把握的通道。那么,熟练掌握这五个元素的识别、拆解、拼搭——就像搭积木那样玩得得心应手,也可以说是学习诗词所必须要掌握的基本功了。

不能不说野狐狸是聪明的。比如他所提炼的“场景”元素,选讲的诗分别展现了“离别”“思乡”“边塞”“咏物”“山水”“怀古”“忧民”“田园”等场景。学过古代文学理论的人知道,这些场景其实就是作品的不同题材,但是小读者不是创作者,跟他们说“题材”实在太违和,不如说“场景”,更容易理解,调动他们人生中极其有限的场景体验,去产生联想和代入,这显然是更好的欣赏者的立场。不同的“场景”,就会生发出诸如“豁达”“悲伤”“喜悦”“思念”“厌恶”“激昂”等“感情”。而“场景”的在场者,“感情”的宣泄者,那便是“诗(词)人”。因此,“场景”“感情”“诗(词)人”这三个元素,是主体与客体、主体通过客体而展现出的三位一体,是诗与词的基本要素。按理说,这三者也是一切文学作品的要素,但对于中国古典诗词来说,“景”与“人”“情”的联结显得更紧密、更基本。因为对于绝句、律诗、长短句这样篇幅有限的文学体裁来说,“借景抒情”“以景衬情”“情景交融”是一种最为经济的表达手法,能起到立意高远、含蕴深刻、意味隽永的艺术效果,因此也成为中国古典诗人们的一种表达习惯。换句话说,中国历代的诗人词人,更喜欢通过具体的场景、物象来传达他内心的所思所想,这与“以物观心”“天人合一”的中国哲学思想也是相吻合的。因此,把“场景”“感情”“诗(词)人”当作古典诗词的基本要素,应该说是很恰当的。同时我们还发现,“以物观心”“借景抒情”这样的诗心,其实更贴近童心。孩童的思维特点是形象思维强,抽象思维则有待建立,而“以物观心”“借景抒情”,正是借助具体物象、形象,来表现思想、情感和某些抽象概念的艺术手法。从这个层面来看,把“场景”这块积木拆分出来,交到孩子们的手里让他把玩,也是很符合小读者的身份的。

正因为景物在中国诗词中的重要性,“五堂”在“场景”之外又专门析出了一堂“意象”课。“意象”是什么呢?简单说来,就是您眼睛看到的某个具体的物象,比如柳树,但是呢,又不止是那一棵柳树,还是你看着那在风中摇摆的柳枝时心里荡漾起的某种情调。这种情调,与杨柳依依的物态有关,由此联想到与亲朋分手时依依不舍的惜别之情。这种情调,还与民俗文化、诗意的累代积淀传承有关,古代有折柳送别的风俗,而历代的诗人也借反复咏柳而叠加这种惜离别的、有些伤感又不失美好的情调,以至于到了后代,受过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人一看到“柳”这个东西,脑海里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连串相关情调的联想。这就是“见山不是山”,“见柳不是柳”。因此,“意象”是具体物象经过心灵的滋养、放大而呈现出的更高级的那个有些真实又有些朦胧的物象或形象,它自带中国传统文化独有的能量附加值而魅力别具。通过野狐狸的引导,小朋友会发现梅花、菊花、蝉、杜鹃、江水、月亮等这些东西,是如何散发出独特的中国韵味的。通过对这些“意象”的初步欣赏,小读者才能进一步踏上它的进阶,领会“意境”之美。

中国古典诗词有着与别国诗歌不一样的独特的韵律美感,这是遵从汉字的四声和韵对技巧所发展起来的一种形式美。因此“格律”也是“五堂”诗词课之中不可或缺的一堂。诗词的格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很复杂。野狐狸不是诗词研究专业出身,但也许正因为这样,他反而没有一些诗词专家唯恐挂一漏万的担忧,而有着一种旁观者清的化繁就简的决断干练。诗篇的格律篇依韵选诗,还算是比较容易操作;词的格律本来就比诗要复杂得多,对于原本没有经过辩平仄、对对子这样基础训练的小读者来说,要在词的格律篇中做到深入浅出,实在是有些勉为其难的。但好在书中介绍的那些基本的格律常识,对于初学者而言已经足够。而且,虽然野狐狸基本回避了“词与音乐的关系”这个复杂的专业话题,但是词格律的“凄婉”“豪迈”“优美”等诸章,其实依循的还是词人“择声情填词”这个原则。因此,即便从专业角度,野狐狸这样的安排也还是得当的。

在我看来,《五堂诗词课》最首要的意义在于方法论意义。古人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授人以渔”,就是给人一种方法、一套工具。在这本书中,野狐狸运用模型法思维,展示了五块“积木”把玩唐诗宋诗的一套方法。至于具体怎么把玩、把玩得如何,您不妨带着孩子在书中细看;而如果您受此启发、教会了孩子五堂把玩法,那么,哪怕书里没有讲解到的唐诗宋词篇目,或许也都可以拿来拆解分析把玩一番了。这可以说是《五堂诗词课》超脱于一般诗词选读本而别具价值的地方。为此,我很乐意把这本书推介给您和您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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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0二0年春于杭州城西瓣香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