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她的小夫郎
老妪得知这样的结果,心都冷了。
那时凤浅还没满月。
虽然将凤浅远远支开,老太太仍害怕儿子被凤浅克死,想出了个损招,给她召一个夫君,让她克死丈夫去灾。
随老妪一起进府,又没有身份牌的小男孩就成了合适的人选。
当时,小男孩戴着面具,老太太是看过小男孩容貌的,但当时男孩一脸的疹子,十分丑陋,老太太也就没愿多看。
这男孩是用来做替死鬼的,长成什么模样,根本不重要。
于是凤浅在两个月大时,就有了一个丈夫。
老妪抱着她,领着那个没有名份牌的男童前往青岗山。
不料路上遇上匪人,将她们身上财物抢劫一空。
老妪不敢带凤浅回虞国,只能硬着头皮进了青岗山。
在青岗山南山的一个只得十来户人家的麻婆村,寻了间无人居住的茅草屋落脚下来。
在那象是一推就能倒掉的茅草小屋里,布置了喜堂,小男孩抱着两个月大的凤浅拜过天地。
他们与他们的母亲完全失去了联系。
也不知道他们的母亲是生是死。
老太太只道她们有足够的钱财在身,对他们再不理睬,浑然不知,他们此时身无分文,凤浅甚至连一口奶都没得喝。
为了生存和抚养她,已年过七旬的老妪领着五岁的小男孩,在山里砍柴换米,熬成米汤来喂她,而老妪和男孩只能掘野山芋和野菜来充饥。
可是到了冬天,连野山芋和野菜都没有得掘,日子就越加的难过。
老妪年纪太大,受不了山里的湿气,很快病倒,再不能起身。
六岁的男孩只能一个人负担起老老小小一家三口的生计。
他每天背着她在山里砍柴,挖野菜,他每天在山里砍柴挖野菜时,总会挖上一些草药,回去熬给老妪喝。
到了太阳落山,又再背着她挨家地换米粮。
村里人见他们一家三口,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实在可怜,给他米粮时,总会多抓上一两把。
他熬米汤喂了她,便把多的饭粒和着野山芋和野菜煮给老妪吃,而他自己从来不舍得吃一口,能省的就省出来,存着过冬。
夜里冷,老妪年纪大,又有病,经不得冷,他便将唯一的被子给了老妪,又用他自己的衣裳将她裹着,然后抱在怀里,用身体暖着她,而他自己却冷得直哆嗦。
村里的人家见他们实在可怜,送了被褥过来,他们才算挺过了那个冬天。
在他们落下脚不久,就遇上一个云游的道人长清,长清与小郎极为投缘,在麻婆村小住了一阵,教了小郎许多东西,离开时留了好些书籍给他。
这以后,长清每年都会来一次麻婆村,每次来,都会给小郎带许多的书,而且会与小郎单独呆上两天时间。
小郎很喜欢看书,从来不和村里的孩子们玩耍,就连进山砍柴都会带上一本书,休息的时候,就拿了书出来看。
每晚喂完她,服侍好老妪,便会抱着她在灯下看书,等她睡下,又会去屋后练武,无论刮风下雨,从来没有一日偷懒。
他喜欢两样兵器,枪和剑。
在他十岁那年,他的枪可以把碗口粗的树捅一个对穿的窟窿,他的剑可以眨眼间,把小树上的树叶削个干净。
她那时小,不懂这是很厉害的功夫,只觉得好看。
后来想起,总忍不住叹口气。
如果他活着,以他的本事,真能有一番大作为。
她就这样被小丈夫一天天带大,老妪的身子也渐渐好转。
小丈夫每天都戴着木雕的面具,直到晚上熄了灯,才会取下。
她也只借着月光和烛光,看过他的模样。
村里的人问他为什么总戴着面具时,他总是说,因为相貌太丑,怕吓着人,所以才不敢取下面具。
那时她虽然小,却也觉得村里没有人有他长得好看。
她六岁那年,他一个人进了山就没再回来,那是他唯一没带上她的一次。
老妪带着她进山去找他,结果在山坳里找到了他的尸体,已经被野狼吃得只剩下残骨。
她们是拾到附近跌落的木雕面具,才知道那是他的尸骨。
老妪含着泪捡起面具,放到她手中,痛心道:“不要忘了他,他叫小郎。”
在小郎死去三天后,一队人马来到麻婆姑,把她和老妪带走,那个人就是虞金彪。
接下来,她在虞金彪的别院里看见了残忍恐怖的一幕。
以为已经死去的小郎被折磨得浑身是伤,最后被人拖走。
小郎离开时,怨恨的那一眼,如一把尖刀直刺进她的心脏,直到她在二十一世纪时,还时常梦见那愤恨的眼神。
那一晚,她悄悄地溜出府,去寻找到小郎,可是小郎和他母亲一起,被吊在城头上,她根本够不着他们,只能站在墙头下,哭着喊:“哥哥。”
小郎睁开肿得象桃子的眼,看了她一眼,闭上眼,就再没睁开来看过她。
那晚很冷,她哭累了,就缩在墙根陪着小郎,正困得不行,突然看见来了一些会飞的黑衣人,把小郎和他母亲解了下来。
他们叫小郎,“太子。”
黑衣人发现了缩在墙角的她,向她挥出了刀,小郎虚弱的声音传来,“不要伤她。”
泛着青光的刀在她头顶停下,她吓坏了,直到他们抬着小郎和他母亲离开,才回过神来,追出城,却哪里还有人影。
她一个人按着记忆,走了两天,回到麻婆村。
发现村里发生了瘟疫,村里的人全被染上了,死得一个人也不剩,官家怕瘟疫外传,一把火把小村庄烧了。
她们所住的小屋也成了一片灰烬,什么也没剩下。
她抱着那个面具,站在小屋前哭了很久,最后趴在烧得什么也没有的小屋前睡去。
老妪找到她,将她带回别苑,告诉她。
这六年只是一个梦。
她现在是大户人家高贵的小姐,以后是要许给候门世家的。
说小郎已经死了,从此后只能记在心里,再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不料,她这次回山,也被染上了瘟疫,还没走出青岗山,就整日高烧不退。
青岗山瘟疫传开,西山本有一座大户人家的别苑,因为瘟疫,走得一个人不剩。
因为,她身染疫病,老妪便将她安置在了那座无人的别苑,一面重金请了外头镇上最好的大夫给她医治,一面令人去通知她的爹娘前来。
她被病魔折磨,没等到见爹娘一面,就病死了,那年她六岁。
凤浅拭去额头冷汗,再也无法入睡,索性起身坐在窗边,望着天边半掩在云层中的明月。
等听见外头有人走动,凤浅就起身梳洗。
睨了一眼给她梳头的千巧,随口问道:“你知道不知道青岗山?”
千巧道:“青岗山自然是知道的,那山以前听说有很多山药的,但八年前发生了瘟疫,山里的人全死了,官府怕瘟疫蔓延,把那山头一把火烧了,那火足足烧了大半个月才灭,从那以后,那山就成了一片荒山,贫瘠得很,再无人前往,郡主怎么突然想到它?”
凤浅的胸口突然象被什么东西堵到,起身向外急走。
千巧紧追在她身后,“郡主,这是要去哪里?”
凤浅道:“出府。”
千巧喜道:“奴婢这就去通知云公子,请公子让人备车。”
凤浅拦住道:“别惊动他,就我们两人出府。”
千巧愕然,但仍识趣地闭了嘴。
出了府,去成衣店买了套寻常百姓穿的衣裳换上,让千巧在店里等着,她自己去雇了辆马车,隐去姓名,朝着青岗山而去。
凤浅虽然仍记得那些往事,但终究那时年纪还小,又是喝过孟婆汤的人,山里道路已经模糊,只能凭着大约方向一路向前。
好在那个车把式以前常送人到这山中采药,倒认得些路,七绕八转,竟到了一处被烧得荒芜的空地。
凤浅望着那些残存的山石土丘,与记忆中的村落地势渐渐吻合,呼吸一窒,朝着山边一角飞奔而去。
山落里被烧尽的残灰也被时间挥化,只剩下没能磨灭的焦黑残痕。
凤浅看见急步上前,不顾石块磨破手上细嫩的肌肤,散落在错角落的一堆或大或小的石块,露出一块平整的石面,上头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天”字。
耳边仿佛响起小郎还稚嫩的声音,“浅浅,就算我不在你身边,我们还是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
凤浅脚下一软,坐倒在地,颤着手抚上那入骨三分的‘天’字,眼慢慢地湿润,心语道:“你不是说,就算你不在我身边,我们还是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可是,我回来,你却在哪里?”
往事点点滴滴涌上心头,然每当她想看清他容貌时,脑袋便是钻心的痛。
她心里一阵揪痛,或许是他满面是血的脸庞和怨恨的目光令她受的刺激太大,过往的记忆被保留下来,却独洗去了他的长相,她记不起他的容颜。
凤浅深吸了口气,收拾去内心的悲痛,转脸过来,最后深望了那石块一眼。
她在转世后,不时会回想那六年发生的事,以及老妪所说的话,想得越多,越觉得当年的事蹊跷。
如果小郎没有所察觉,怎么会突然说离开的那些话,头一晚才说了那些话,第二天就丧生。
他一死,就有人前来麻婆村接她和老妪。
而所有人以为死了的小郎,却会出现在虞金彪的别院。
而她一离开,村子里就开始发生瘟疫,再然后整个村子被人一把火烧得精光。
如果不是她独自逃回去寻他,或许就不会染上瘟疫,或许他就是一直生活在郡主府里的极品女。
这一环扣一环的事,是不是太巧合了?
凤浅望了望天,心道:“当年的事,我一定会查。小郎,不管你是否还活着,我们都会在同一片天空下。如果你还活着,希望老天有眼,能让我们真真正正的团聚。如果你不在了,你就在天上好好看着。你的仇,我娘的仇,我不会这么算了,我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尝。”
脑海里浮过诏王在她身上纵横的身影,心尖上一阵刺痛,希望他不是小郎,她不希望仇恨把小郎变成这样的模样。
等在成衣店的千巧见天色已晚,急得搓手,不知道是该回府禀报,还是该在这里继续等着,正踌躇不定,见一身布衣的凤浅回来,长松了口气。
回到镇南王府用过膳不久,外头有人传话,“王爷回来了,在老太太屋里,王妃请郡主过去给老太太请安。”
凤浅食指在桌上一敲,眼里闪过一抹寒意,这个祖母和靖南王妃,她得好好见一见。
到了史太君大屋门口,见云末正悠然走来,在台阶下与她四目相交,望着他静如止水的黑眸,凤浅浮燥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她和极品女虽然同用一具身体,她们性格完全不同,不熟悉的人看不出什么,但亲近的人不可能全无所觉。
身边的这些人早晚要见,凤浅心里难免忐忑,但在见到云末的瞬间,这些顾虑全部消失。
屋里传出吵闹声,二人不约而同地转开视向,向屋里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