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失踪的孩子

安第斯山脉的科迪勒拉山东麓有许多狭长的山坡,山坡缓缓地一直延伸到平原,地震过后这里的平原上突然耸起了一个高地。这片对所有旅行者来说就是全新的平坦土地上,树林蓊郁,牧草如茵,苹果树无边无际,这都是在殖民时期种下的,现在的季节苹果树已是果实累累,金黄色的苹果发出耀眼的光芒,这是一片片真正的森林啊。仿佛是从法国富庶的诺曼底割下了一角扔到这高原地区来的,要不是现在的处境,任何旅行者的眼球都会被这种短时间从雪山峰顶到碧绿牧场、从沙漠到绿洲、从冬季到夏季的骤然转变而吸引,感到震撼不已。

此时,地壳已经回到那种相对静止的状态,大地也渐渐平息下来。显然,地下潜能已移到别处去进行破坏活动了,在安第斯山脉永远有某个地段在震动或晃动,只不过这一次勋爵一行遇见的震动实在是太猛烈了,山脉的轮廓几乎已经完全改观,湛蓝的天空上出现新的峰顶、山脊和尖顶的全景,潘帕斯草原的向导如果去寻找原来路线的标志,那也仅仅将是一种徒劳的行为。

美好的一天刚开始。太阳正从波光粼粼的大西洋水面上缓缓升起,它的缕缕金光掠过阿根廷平原,投射到太平洋的万顷波涛之上,新的一天已经来临了。在少校的精心照料下,格雷那凡勋爵和他的同伴们已经逐渐恢复了知觉,他们只不过是经历了一次可怕的眩晕而已。科迪勒拉山的高度已经下降了,如果不是他们当中最弱小的一位,一个孩子——罗伯特·格兰特缺席,现在的情况完全值得他们欢呼庆幸了,大自然的这一巧合简直就是为他们提供了下山的免费交通工具。

罗伯特·格兰特是个勇敢的男孩,可以说是人见人爱。帕噶乃尔对小伙子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尽管少校缺乏激情,也对他爱护有加;所有的人都喜欢他,尤其是格雷那凡勋爵。罗伯特失踪的消息使他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中,他想象着可怜的孩子是怎样不幸地掉进了某个无底洞,怎样声声地呼喊着他称作亚父的人。“朋友们,我亲爱的朋友们,”他勉强噙着眼泪说道,“我们必须去找他,一定得找到他!我们不能就这样抛弃这个孩子!我们必须要把每一个山谷、每一个悬崖峭壁、每一个无底洞都翻个底朝天!你们用绳子把我捆起来,把我放下去!我一定要下去,你们好好听着,我一定要下去!但愿老天保佑罗伯特还能呼吸!没有他,我们找到他父亲又有何用呢?如果格兰特船长得救而他的儿子却牺牲了,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呢?”

同伴们听着格雷那凡勋爵说话,却没有一个人回答他,他们感觉到他试图在他们的眼神里找到希望,但是他们都低下了头。“怎么了?”格雷那凡勋爵有些激动地说,“你们都听见我说话了,怎么不开口呢?难道你们都认为没有希望了吗?不抱希望了?”

格雷那凡勋爵得到的回答只是一阵沉默,随后麦克·纳布鲁斯发言了,他说:“朋友们,你们谁还记得,罗伯特具体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失踪的?”可惜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少校接着说:“你们至少告诉我,科迪勒拉山下滑时,孩子最后是被谁带着的?”

“他当时在我身边。”威尔逊说。

“那么,你最后看见他是什么时候?你好好回忆清楚再说!”

“我唯一能回忆起来的就是,”威尔逊回答道,“在高地砰的一声终止下降活动前不到两分钟,罗伯特还在我身边,那时他的手还紧紧抓着一丛苔藓。”

“不到两分钟!你得想仔细了,威尔逊,当时你一定觉得每分钟都很长吧!你确定没有搞错吗?”

“没有,”威尔逊明显有些迟疑,他随即又更改了自己的说法,“是这样的,也有可能不到两分钟!”

“那好!”麦克·纳布鲁斯说道,“你还记得他是在你的右边还是左边?”

“在我左边。我还记得他的‘蓬鞘’还扇到我脸上来着。”

“那你自己呢?你自己在哪个位置呢?”

“我在你们的左边。”

“这么说,罗伯特只可能是在这边失踪的。”少校一边说一边朝山那边转过身去,用手指着他的右边,也就是他推断出的罗伯特可能失踪的地点,“我再补充一句,从前后经过的时间考虑,孩子应该掉在平地和两英里高度之间的那段山上。必须去那里找他,大家分头去不同的地段,在那里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没有人再做什么补充。六个人立即重新攀登科迪勒拉山,大家分头从各个不同的高度往山顶爬上去,希望能够探寻到孩子的下落。他们一直在上山路线的右边找,仔细搜索每一个裂缝,甚至不顾危险下到悬崖的底部,尽管那里有些地方已经被垮下的山石塞满了。所有人都冒着生命危险去寻找,大家爬上来时已是遍体鳞伤、衣衫褴褛。安第斯山的这边,除去几个实在上不去的高地,已经全都被大家的足迹覆盖上了。都过去好几个钟头了,没有人想过休息一下。可一切搜寻都是白费力气。想必孩子已经死在了山里,而且一个个巨大的岩石垒成的坟墓已经永远把他留在了这片荒凉的土地上。

快到下午一点时,格雷那凡勋爵和他的同伴们在山谷深处会合。他们个个垂头丧气,筋疲力尽。格雷那凡勋爵更是悲痛欲绝,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听见从他的唇间隐约冒出几个夹带着悲叹的字:“我不走了!我不走了!”

在场的人都很理解他,而且对他这种固执的想法表示尊重。

“我们再等等吧!”帕噶乃尔对少校和汤姆·奥斯汀说,“大家先休息一会儿,恢复点体力再说。不管是重新再找,还是继续上路,体力都是必须恢复的。”

“也是,”麦克·纳布鲁斯答道,“就待在这里吧,既然爱特尔华想留下来,说明他还抱着希望呢。可是,他究竟希望什么呢?”

“天晓得。”汤姆·奥斯汀说。

“可怜的罗伯特!”帕噶乃尔伤心地擦着眼泪说。

山谷里大树成林,蓊蓊郁郁。少校选了一片高大的豆角树,在树下安置了一个临时的宿营地。经历一场浩劫之后,他们身边剩下的东西只有几块盖布、武器、一些米饭和一点干肉了。幸亏还有一条河在附近,河水因为泥石流还有点浑浊但总算是有了水可用。穆拉第在草上点燃篝火,不久便给他的主人送来一杯提神的热饮。但格雷那凡勋爵却没有喝,他无比沮丧地躺在自己的“蓬鞘”里,大家十分理解他此时的心情。

就这样,新的一天就浑浑噩噩地过去了,夜幕徐徐来临,这一夜和前一夜一样,静穆而又安详。正当同伴们躺在地上试图进入梦乡时,格雷那凡勋爵又去爬上了科迪勒拉山坡。他侧耳倾听着,总希望能听见孩子的声音。他冒险走得很远,很高,还不时把耳朵贴在地上倾听着,屏着心跳,绝望地呼唤着,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声响,他也绝不错过。

可怜的格雷那凡勋爵在山里彷徨了整整一夜。帕噶乃尔和少校一直跟着他,他们都准备随时帮助他,因为山高路滑,谷黑坑深,精神不济的格雷那凡勋爵一个不小心就很可能遇到不测。然而,经过一夜的努力后还是毫无音讯,尽管他千百次呼叫着“罗伯特!罗伯特”,却只有山谷回响着这个令人惋惜的名字。

天亮了。大家在寻找孩子的同时不得不去很远的高地寻找格雷那凡勋爵,硬把他拽回宿营地。所有人都被他绝望的样子吓坏了,谁还敢跟他谈起出发的事或者建议他不要继续寻找下去呢?

当下的情况是:给养紧缺!只有离开这里才能遇上骡夫曾谈到过的阿根廷向导,同时找到他们穿过潘帕斯草原急需的马匹。往回走可能遇到的困难比往前走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他们和邓肯号约定的会合处是大西洋。任何理由都不容许再耽误下去了,为了大家的利益,尽管格雷那凡勋爵很伤心,也不能再推迟起程的时间了。

麦克·纳布鲁斯试图把格雷那凡勋爵从悲痛中拯救出来,他谈了很久,可似乎一句也没被他的朋友所接受。格雷那凡勋爵只是一直摇着头,不过,他的嘴里还是吐出了几个字:“要走了吗?”

“是的,我们要继续走。”

“求您再等一个钟头吧!”

“好吧,就一个钟头。”少校答应了这个可怜的伤心人。

一个钟头过去了,格雷那凡勋爵却请求再给他一个钟头,任何人都不忍心拒绝那可怜的样子。于是他又得到了一个钟头,就这样,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一直拖到中午都还没有起程。于是,麦克·纳布鲁斯征得大家的同意之后决定不再犹豫。他对格雷那凡勋爵说,必须出发了,并强调说,现在的决定与他所有同伴们的生死紧密相关。

“好吧!好吧!”格雷那凡勋爵答道,“出发!如你所愿!”

他说这话的同时,眼睛极力避开麦克·纳布鲁斯的视线,只是定定地看着天空中的一个黑点。忽然,他抬起一只手指着,一动不动,仿佛被什么东西定在了那里。“在那里!你们看呀!在那里!”

大家的视线都朝天上望去,顺着他坚毅地指着的方向。这一刻,只见那黑点不断变大,原来是一只鸟在很高很高的天空中飞翔着。“是南美的神鹰!”帕噶乃尔激动万分。

“不错,是一只神鹰,”格雷那凡勋爵答道,“谁知道呢?它来了!它正在下降!咱们等等看!”

可怜的格雷那凡在妄想什么呢?难道地震把他的脑子也一并震坏了?他的确说过:“谁知道呢?”帕噶乃尔没有听错。这时,神鹰在下降,它变得越来越大了。美丽无比的雄鹰过去曾被印加人奉为神明,它们是名副其实的南安第斯的山中之王。它们在这一带良好的气候条件下长得异乎寻常地庞大,并且有着令人不可思议的、无比强大的力气,它们能够把牛抓起来扔进山谷谷底。它们喜欢攻击在草原上走散了的马、绵羊和小牛犊,用爪子把那些牲畜抓起来,然后飞到很高的地方。它们翱翔在离地面两万英尺的空中,也就是说,飞到人类不可逾越的极限对它们来说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情。在那种高度,眼力最好的人们也无法看见它,而这些空中之王却用它们敏锐的目光俯瞰着地上的每个角落,它们可以辨别最细微的东西,其视力之好,令生物学家们都惊叹不已啊。

那么,眼前这只神鹰究竟看见了什么?是一具死尸吗?难道是罗伯特·格兰特的尸体?“谁知道呢?”格雷那凡勋爵一边盯着鸟儿,一边重复着说。奇大无比的神鹰正朝着众人慢慢飞过来,它时而翱翔,时而以异常飞快的速度向下俯冲。

片刻之后,它在离地不到一百图瓦兹的空中大幅度地盘旋了几圈。这时,所有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见它了,它的双翼展开长度竟达到了十五英尺。这强大的翅膀支撑着它游弋在空中却不需拍打空气,这种安静而庄严的飞翔是巨鸟的特权,小鸟在空中飞必须要每秒钟鼓翅无数次才能保持在空中。

少校和威尔逊早就忍不住取出各自的卡宾枪了,但格雷那凡勋爵立即用手势制止他们。这时,神鹰绕着科迪勒拉山山腰上的一个离地面四分之一英里但无法攀登的高台在盘旋。它以令人眩晕的速度飞快地旋转着,一会儿张开翅膀,一会儿又把它那可怕的鹰爪收拢,同时抖动着它那软骨的羽冠。

“在那里!就在那里!”格雷那凡勋爵叫道。接着,他脑子里突然闪现一个念头:万一罗伯特还活着呢!他发出一声吓人的惊叫:“这大鸟会……开火!朋友们!快开火!”

可为时已晚了。神鹰已经飞到几块高不可攀的突出的岩石后边去了。一秒钟过去了,第二秒却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巨鸟终于再次出现,它爪子里却沉甸甸地抓住了什么东西,使得它的飞行看起来格外沉重。这时,传来一片令人心惊胆战的喊声。原来巨鸟的爪子抓住了一个尸体,尸体已挂在那里晃来晃去,那正是罗伯特·格兰特!神鹰抓住孩子的衣服摇摇晃晃地飞到离宿营地不到一百五十英尺的空中。它敏锐的视觉显然已经看见了下面的人,所以它拼命扇动那对翅膀,搅动大气层,以便带着它的猎物逃之夭夭。

“天啊!”格雷那凡勋爵叫道,“我宁愿罗伯特的尸体在岩石上摔得粉身碎骨,也比喂……”

还没有把话说完,他的手已经抓住了威尔逊的卡宾枪。他试图瞄准神鹰,但他的手臂发抖,这使他没法固定手中的武器,而他被泪水模糊的双眼也进一步缩小他射中神鹰的可能性。

“还是让我来吧!”少校接过他的枪。少校沉稳地瞄准那只神鹰,这时那家伙已经离地三百英尺了。

正当他要扣动卡宾枪的扳机时,忽听得山谷深处传出一声巨大的枪响,只见一股白烟在两大块玄武岩石间升起来。头部中弹的神鹰盘旋着往下坠落,它落得并不快,那展开的巨大翅膀像降落伞一般支撑着它的身子缓缓下降。可它并没有放弃它的猎物,静静地落到离小河岸十步的地上。

“快去找孩子!”格雷那凡勋爵激动地叫道。他也不问问那神赐的一枪是怎么来的,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跑到那巨鸟身边,看到他亲爱的小罗伯特,他的同伴们也飞速地跟着他。

当他们跑到时,神鸟已经没气了,罗伯特的身子被宽大的鸟翅掩盖着。格雷那凡勋爵忍不住扑到孩子的身体上,把他从鸟爪里抢出来,平放在草地上,然后把耳朵贴到他的胸口上。

恐怕人类的嘴唇还从来没有发出过这样狂喜的叫声,格雷那凡勋爵一面从孩子身边站起来,一面惊喜地狂喊:“还活着!他还活着!”

大家急忙把罗伯特的衣服扒去,再用清水泼他的脸。只见孩子稍微动了动,随即睁开双眼,看看周围,艰难地说出一些含糊的话,大意是:“哦!是您,爵士……我的父亲……”格雷那凡勋爵说不出话来,过分激动使他感到窒息。他跪下来,这个坚强的汉子再也忍不住了,在奇迹般被救的孩子身旁,他哭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