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珊瑚手镯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加妮特去拿信,那天雨下得很大。她的雨衣太短了,脚上的橡胶雨鞋是杰伊的,她穿着又太大,每走一步都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

路上的雨水汇成了几条奶油咖啡色的小河流。到处都是蹦来跳去的小癞蛤蟆,加妮特落脚非常小心,生怕一脚踩到它们。她的雨衣上有一股浓浓的油香味儿,之前她还在其中的一个口袋里发现了一粒谁忘在那里的甘草糖。

邮箱里有一封看起来很重要的信是给她父亲的,有两封是给她母亲的,还有一张很无趣的明信片是给杰伊的,图片上是一栋办公楼,门前停着两辆小汽车。这是住在德卢斯的朱利叶斯叔叔寄来的。加妮特一封信也没收到,这也不奇怪,除了圣诞节和她的生日,她从来都收不到信。

她把信件放进黏糊糊的雨衣口袋里,转身走向西特罗妮拉家。她蹚水走过草坪,脚下水花四溅。随后她走上门廊前的台阶,透过纱门朝里张望。摆放着衣帽架和橡胶植物的大厅显得有点儿阴暗。

“西特罗——妮拉!”她喊叫着,把自己的脸压在纱门上。和所有人家一样,豪泽家也有自己的气味。它闻起来有一股褐色肥皂、熨烫衣物和油地毡的味道,让人透不过气来。

“西特罗妮拉!”加妮特再次喊道。这一次西特罗妮拉回应了,她咚咚咚地跑下楼梯,刘海儿在额前扇动。

“我在楼上太奶奶的房间里,”她解释说,“加妮特,上来吧,她在给我讲她小时候的故事呢。”

加妮特脱下满是泥巴的雨鞋走进屋里。她挂好雨衣,跟在西特罗妮拉后面,光着脚爬上楼梯。

西特罗妮拉的太奶奶艾伯哈特太太已经很老很老了。在房子前面有间小屋,里面放满了她亲人的照片。因为上了年纪,她变得瘦小而轻盈,坐在摇椅里,就像一片树叶。她的腿上盖着一块红色的针织毯,她喜欢明亮的色彩,尤其是红色。

“是的,”她告诉两个孩子,“我一直喜欢红色,当我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我们总是自己给衣物做染料。秋天里,我们采集漆树的浆果,将它们煮沸,然后把布料泡在里面,但是最后完工时出来的颜色总带些棕色,不是我们想要的那种红色。我总是非常失望。”

“那时候我们这个山谷是什么样子的?”加妮特问道。

“哦,那时还是一片荒野呢。”艾伯哈特太太回答,“除了我们家,另外只有一户人家住在这里。布莱斯维尔是离我们最近的小镇,有近五公里远,那也只是一个小地方。我们干活很辛苦,什么都得自己做。我们家一共有十一个孩子,我是倒数第二个。男孩们要帮父亲耕地、照顾农场,女孩们要帮母亲打黄油、烤面包、纺线和做肥皂。夏天里,当我们还是小家伙的时候,我们总是躺在父亲的麦田里,每个人手里拿着两块瓦片,每当有乌鸦飞来,就一起拍打瓦片。有时候鹿也会跑来,我们不得不把它们吓跑。不过,我们经常跑到河边,躲在灌木丛中,看它们来喝水。鹿是非常美丽的动物,只是近三十年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一只。”

“是的,那时这里还是一片荒野,到处是树木和开阔的田野,几乎没什么道路。我父亲常常骑着一匹名叫‘公爵夫人’的栗色母马去布莱斯维尔。有时候如果我乖一点儿,父亲也会带我去,我坐在他身后,两手抱住他的腰。哦哦,他真是个大个子,搂着他就好像抱着一棵大树一样。我们常常到天黑才动身回家,和父亲一起骑马穿过浓密黑暗的树林对我来说是件大事,就好像是一次冒险。”

“那时候,这里还有印第安人。我经常和姐姐马蒂一起睡在一张带轮子的小床上。白天它被推到我父母睡的大床下面,晚上我们把它拉出来放到一个角落里。从我们睡觉的地方能看见隔壁房间,那里烧着炉子。哦,那时冬天可真冷。常常大雪一封山就是几个星期,我们只能整日整夜地烧着炉子。我记得我穿了三双羊毛袜和很多很多层的法兰绒衬裙,看起来一定很像一棵倒立的大白菜。哦,在那些寒冷的夜晚,马蒂和我要去睡觉的时候,总会朝隔壁房间看上两眼,炉火和影子在那里摇曳着,不停地变着样子。然后,突然间,我们看见前门开了。‘看,马蒂,’我轻声喊起来,还捏了一下她,‘他们又来了。’我很害怕,浑身起鸡皮疙瘩,马蒂抓着我的手。果然,门被大大地打开,印第安人像猫一样静悄悄地走进来,有时是一个或两个,有时会有十来个。他们戴着毛皮帽子,穿着鹿皮衣服,我们能听到他们在我们温暖的屋子里,躺在炉火边打呼噜和叹气。我们从来没见到过他们离开,我们睡着了。天还没亮,他们就出去了。可我们总是能发现他们留下的一件礼物,那是作为睡在我们炉火边的报酬。有时候是一块鹿的腰腿肉,或者几只可以炖着吃的兔子,有时候是一只篮子,或者一袋粮食。我记得有一次他们留下了几双鹿皮鞋,其中有一双是给小孩子的,我穿着正合适。哦,那双鞋真舒服,鞋头上还缝着珠子,真是漂亮极了。穿坏的时候,我差点儿哭了。”

“我希望我也有一双,”加妮特说着,扭了扭她光光的脚趾头,“我只喜欢穿那种鞋子。”

西特罗妮拉正躺在地板上,给家里的马耳他猫挠痒痒。那只猫把两只爪子折在身子底下,舒服地打着呼噜。

“太奶奶,给我们讲讲您那次不乖的故事吧,”西特罗妮拉说,“就是您十岁生日的时候。”

艾伯哈特太太笑起来。“再讲一遍?”她问道,“哦,加妮特还没听过,是吧?我告诉你呀,加妮特,那时我是一个非常任性的小孩,我总是一意孤行,别人一惹我我就大发脾气。嗯,那时布莱斯维尔只有一家商店,是一家百货商店——”

“它叫埃利·根斯勒大百货店。”西特罗妮拉插嘴道,这个故事她已经烂熟于心了。

“是的,”艾伯哈特太太说,“没错。埃利·根斯勒是一个瘦高个男人,就像没长下巴一样,但是我们都很喜欢他,因为他对我们非常好,不管我们什么时候去,他总会给我们糖吃。在他的店里有你能想到的任何东西:马具、杂货、论码卖的棉布、糖果、鞋子、书本、工具、帽子、粮食和饲料,还有珠宝和玩具。那真是一个奇妙的地方。我父亲常常拿他开玩笑,‘埃利,’他会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卖牲畜和火车头呀?’”

“埃利的玻璃柜台里有一只珊瑚手镯,我想它是一个仿制品,但我觉得它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东西。它是用珊瑚珠子做成的,中间还挂着一个心形的珊瑚。我想要它胜过世界上的一切。我唯一拥有过的首饰是用花楸果和玫瑰果穿起来的。我惦记着那只手镯,念念不忘。每次我去布莱斯维尔,我都不敢走进埃利的商店,生怕它已经被卖掉了。最后埃利对我说:‘好吧,那只手镯值一块钱,但是既然你那么想要它,而且这么久了,它也没卖出去,我就给你打个折,五毛钱卖给你吧。’”

“‘噢,谢谢你,埃利,’我说,‘等我有了五毛钱,我就来买它。’”

“当时是五月初,一直到八月底我才存够了钱。我的陶瓷储蓄罐里本来已经有一毛五分钱了。我记得那个储蓄罐是蓝白色的,样子像一只木鞋。我努力干活儿,还做额外的家务,好多赚一点儿。我常常去除草,独自一人照看整块西瓜田,父亲每卖出一个西瓜就给我一分钱。我的生日是八月二十七日,父亲答应我到我生日那天他就带我骑上‘公爵夫人’去布莱斯维尔,然后我就能买那只手镯了。”

“哦,生日终于到了,那是夏末晴朗而炎热的一天。我清楚地记得这一天,好像就在上周一样。我十岁了。吃过早饭,我做完了家务,来到门外。父亲正在牲口棚前给‘公爵夫人’上鞍具。哦,我真是高兴极了。我把五毛钱包进一块手帕,一摇它就叮当响。”

“‘我要换一下衣服吗,爸爸?’我问。”

“我父亲看着我。‘今天不用了,范妮,’他说,‘今天我没法带你去了,我得去霍奇维尔办点儿事情。’”

“我一句话也没说就转身走进屋子。我帮母亲和姐姐们洗衣服,为午餐从菜园里采摘蔬菜,帮忙切菜做饭。但是饭我一口也咽不下去。一股怒气在我身体里面膨胀,我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饭后,我和弟弟托马斯提着两个小桶到树林里去采黑莓。我越想越生气,泪水一个劲儿地涌出来,我什么也看不见,黑莓刺把我的衣服都勾破了。最后,我终于忍不住了。我把我的小桶丢给托马斯。”

“‘你采吧,’我说,‘我现在要去布莱斯维尔买我的手镯了。’”

“托马斯瞪大眼睛看着我,‘你怎么去呀?’他问。”

“‘走着去,’我说,‘如果你敢告诉别人我去了哪儿,我会拿鞭子好好地抽你一顿!’”

“可怜的托马斯,他的嘴巴大大张着。那时他才六岁。我应该知道不能将他一个人扔在那里!但我是一个调皮的、没心没肺的姑娘。”

“我走呀,走呀。天非常热,路上全是灰尘,我的脚上起了水泡。但是每走一步我口袋里的钱就打一下我的腿,让我想起那只手镯。终于到了布莱斯维尔,我直奔埃利·根斯勒的百货店。”

“‘埃利,我来买手镯了,’我说,‘我终于攒够买手镯的钱了。’”

“埃利奇怪地看着我。‘哎呀,范妮,’他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呢。一周前我把手镯卖给米内塔·哈维了。’”

“真是太让人受不了了。我一下子趴在柜台上哭了起来,哭得心都要碎了。埃利觉得非常过意不去。”

“‘哎,范妮,’他说,‘别哭了。我把这个玛瑙小链坠用同样的价钱卖给你吧,这个更划算呢。或者你更喜欢那条蓝色珠子项链?’”

“但是我不要,除了那只珊瑚手镯,我什么都不想要。”

“最后我停止了哭泣,擦干眼泪,告诉埃利,天晚了,我必须回家了。我想埃利肯定没想到在那个时间我要独自赶回家,否则他是不会让我走的。他给了我一根棒棒糖,拍了拍我的肩膀。”

“‘别太在意那只小手镯了,’他说,‘下次我去霍奇维尔,或许能为你找到一只一模一样的呢。’”

“哦,太阳就要落山了,我加快了步伐。路两边的树林又黑又密,而且越走越黑,周围除了蟋蟀的叫声,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我边走边哭,为自己感到委屈。唉,我真是又失望又疲惫啊。”

“大概走了四分之三的路程时,我发现路上有人向我走来。那时天真的很黑,虽然星星出来了,但还是很难看清楚。一开始我想藏到路边,但是我转念一想,方圆几里每个人我都认识,没什么好怕的。直到走近了,我才发现那个男人是个陌生人。他胳膊下面夹着一个包裹,穿着一件鹿皮夹克,就好像印第安人的穿着一样。”

“‘晚上好。’我走近他的时候,很有礼貌地问候他,并没有停下脚步。”

“‘哈啰,小姑娘,’那个男人说着,伸出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呀?’”

“‘回家,’我回答,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不害怕,‘请让我走吧,我赶不上晚饭了。’哦天呐,哦天呐,我想,我为什么不和托马斯待在一起啊?”

“‘晚饭,’那个男人说,‘要是你没有晚饭吃会怎么样?要是你吃了上顿没下顿又会怎么样?’他更紧地抓住我。‘也许你的口袋里有几分钱,可以给一个饥饿的男人买点儿东西吃吃?’”

“‘哦,我有,我有!’我喊着,从口袋里拿出打了结的手帕,递给他。‘这里有五毛钱,’我说,‘你可以全部拿去。’然后我抽出手臂,像风一样逃跑了。”

“我不敢回头看,一路上我都觉得好像能听到那个男人嘲笑我的声音。”

“我跌跌撞撞地冲向家门,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地闯了进去。”

“‘范妮!’母亲叫道,‘托马斯在哪里?’”

“‘托马斯!’我说,‘他不在家里吗?’”

“‘他不在家里,’母亲回答,‘你们俩让我担心死了。男孩们刚刚出去找你们了。托马斯在哪里?你在哪里把他弄丢了?’”

“‘哦,妈妈,’我说,‘我让他一个人在那儿采黑莓。’然后我大哭起来,把整个事情都告诉了她。”

“我的两个大哥哥,乔纳森和查尔斯,带着两个提灯去找托马斯。查尔斯还带上了他的短枪。”

“我来到屋外,坐在门柱旁,望向山谷。不久,月亮爬上来了。我记得那是一轮圆月,真正的秋天的满月。雾气从河流上方升起来,所有的小池塘都如烟似雾。一只猫头鹰在树林里的某个地方不停地叫呀叫。我还听到了狐狸的叫声。在那个时刻,我想世界上没有比我更悲惨的孩子了。我想到,哦,托马斯,我为什么把你一个人扔在树林里,只为了一只我没有得到的愚蠢的手镯?”

“我觉得自己在那儿坐了好几个小时。当我看到哥哥们的提灯在树林中闪烁的时候,我的衣服都被露珠打湿了,我的牙齿也打起颤来。”

“母亲从屋子里走出来,朝他们喊道:‘托马斯和你们在一起吗?’”

“感谢上帝,托马斯和他们在一起!他们发现他在沼泽地那里,就是现在的克拉杜克农场附近,正哭着鼻子转悠呢。但即使他迷了路,心里又害怕,他还一直非常小心,不让一粒黑莓从桶里掉出来!”

“我蹑手蹑脚地回到屋里,脱下衣服,爬进带轮子的小床,躺在马蒂的身边,她睡得正香呢。过了好一会儿,我听到‘公爵夫人’踏上水塘木桥的马蹄声,那是父亲从霍奇维尔回来了。那座桥总是发出雷鸣般的声音。”

“父亲进门后,我听到母亲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哦,可怜的范妮,’他说道,‘我不会再对她多说什么了,看起来这一天已经够她受的了。’”

“这是真的。我觉得自己就像受过一顿鞭打。”

“这就是在我十岁生日时发生的事情。”

加妮特站起身来,单腿蹦跳着。她没注意到,自己的腿都麻了。

“哦,我真希望您能得到那只手镯,”她说,“这是我听过的最糟糕的生日故事,我觉得您父亲没有遵守他的诺言,他做得不对。”

“不,他做事一向妥帖,”艾伯哈特太太说,“后来的那个圣诞节他给了我一个小盒子,你猜里面是什么?”

“我知道,”西特罗妮拉得意扬扬地说,“里面是一只珊瑚手镯!”太奶奶兴奋地说:“和埃利卖给米内塔·哈维的那只一模一样!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爸爸,’我叫起来,‘您从哪里得来的?’你们知道吗?我父亲在好几周前,也就是我生日的那天就在霍奇维尔买了这只手镯。他在一个商店橱窗里看见了它,他对自己说:‘这只手镯和范妮很想要的那只一模一样,我给她买这个,她就可以留着她的五毛钱买别的东西了。’当然,在他回家后听说我惹了那么多麻烦,就决定等到圣诞节时再给我了。”

“您还留着那只手镯吗?”加妮特问。

“没有,现在没有了,”艾伯哈特太太回答,“直到我长成大姑娘,我都一直戴着它,然后有一天,我从井里打水,当我伸手从辘轳上拿水桶的时候,手镯突然断了。所有的珠子和那颗小小的红心都掉进了井里。我亲耳听到了它们掉进水里的声音。”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又打了个哈欠。

“去吧,孩子们,”她说,“我想我该打个盹了。回想那么多年前的事真叫我发困,想想看,都过去七十多年了呢。我还是同一个我吗?有时候,我觉得那些事情好像都发生在别人身上。”

加妮特和西特罗妮拉踮着脚尖下了楼梯。

“西特罗妮拉,我真希望我也有一个太奶奶,”加妮特羡慕地说,“我只有一个奶奶,而且她还住在远远的德卢斯,我从来都没见过她。”

“我的太奶奶非常好,”西特罗妮拉满足地说,“她给我讲了很多很多故事。只是她一直在睡觉,不知道为什么,老人家都这样。等我老了,我每天晚上都不睡觉,直到我死。”

她们两个来到厨房里找东西吃,在蛋糕盒里发现了一块巧克力蛋糕,在陶罐里找到了几块小甜饼。这是豪泽家最美妙的地方:厨房里总是恰好有一块蛋糕,还常常会有一盘醋味糖果,饼干筒也从来没有空的时候。也许这就是豪泽家的人大多是胖子的原因吧。

加妮特告别西特罗妮拉,走到屋外,发现雨已经停了。午后的阳光透过薄雾,散发着黄晕的光,每一片树叶和花瓣上都挂着澄澈的雨滴,山谷里每一片树林中都能听到灰头斑鸠轻柔的叫声。加妮特看见一条蛇如画中缎带般在湿漉漉的蕨类植物下穿过。她还看见一条毛毛虫在毛蕊花的花茎上爬行,它的绒毛上沾满了水珠。还有一只蜗牛,伸出触角尽情地享受着雨水所带来的润泽。

加妮特想,过去在这样的时节,只有印第安人才会来到这里,看到蛇、毛毛虫和蜗牛。他们穿着鹿皮靴轻轻地走过草丛,将接骨木花花瓣上的雨滴碰落下来。

当一个身穿流苏鹿皮裙的印第安女孩一定很有趣。加妮特看见草丛中有一根长长的、湿答答的乌鸦羽毛,就把它捡起来插在自己的头发上。然后她猫着腰,模仿想象中印第安人走路的样子,踮着脚尖往前走。

突然一阵大笑把她吓了一跳,她抬起头来看见杰伊正趴在牧场篱笆上。

“你为什么弯着腰走路?头上还要插根破羽毛?”他问道,“你看起来像一只闹肚子的小母鸡。”

加妮特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她摘下羽毛,心中决定晚一点儿再将明信片给杰伊。

然后她去了牲口棚,父亲在那里,她把那封看上去很重要的信交给了他。她想知道信里到底说了什么,便就近靠在一头奶牛身上,看着父亲急匆匆地打开信封,看着他的眼睛在那些打印出来的字行上快速地来回移动。然后,他笑了。

“加妮特,”他说,“我们再也不用担心这个旧牲口棚会砸到我们头上了,我们要盖一个新的。因为政府要给我们一些贷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