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勃
勃，字子安，太原人①，王通之诸孙也②。六岁，善辞章。麟德初③，刘祥道表其材④，对策高第⑤。未及冠⑥，授朝散郎⑦。沛王召署府修撰⑧。时诸王斗鸡⑨，会勃戏为文檄英王鸡⑩，高宗闻之⑪，怒斥出府。勃既废，客剑南⑫，登山旷望⑬，慨然思诸葛之功⑭，赋诗见情。又尝匿死罪官奴⑮，恐事泄，辄杀之⑯。事觉当诛，会赦除名⑰。父福畤坐是左迁交趾令⑱。勃往省觐⑲，途过南昌。时都督阎公新修滕王阁成⑳，九月九日(21)，大会宾客，将令其婿作记，以夸盛事。勃至入谒(22)，帅知其才，因请为之。勃欣然对客操觚(23)，顷刻而就，文不加点(24)，满座大惊。酒酣辞别，帅赠百缣(25)，即举帆去。至炎方(26)，舟入洋海溺死，时年二十九(27)。
【注释】
①太原人：实为山西河津西北人，与王绩同，太原是王氏郡望。
②王通：隋末大儒，谥文中子，其次子王福畤就是王勃的父亲。诸孙：本家孙辈，亲孙。
③麟德：唐高宗年号（664—665）。
④刘祥道：字同寿，唐魏州观城（今河南清丰南）人，官至宰相。
⑤对策：古时应荐举、科举的人回答考官有关政治、经义的策问。
⑥冠：中国古代男子二十岁加冠，表示成年。
⑦朝散郎：官名，唐朝文阶官从七品上叫朝散郎。
⑧沛王：即李贤，字明允，唐高宗李治第六子，武则天生。龙朔元年（661），徙封沛王。上元二年（675），立为皇太子。后为武则天所猜忌，被迫自杀。署：委任。修撰：官名。
⑨斗鸡：以鸡相斗来定胜负的娱乐形式，曾被视为消遣解闲、夸豪斗富的手段。
⑩檄（xí）：古代用以征召、晓谕、申讨的官方文书，若遇急事则插上鸟毛或鸡毛，称羽檄。王勃之所以想到写檄文，或与羽檄有关。英王：即李显，唐高宗第七子，武则天生。高宗死后即位，是为唐中宗。武则天临朝称制，废为庐陵王。神龙元年（705）复辟，景龙四年（710）被韦后毒死。据考，李显仪凤二年（677）始徙封英王，而在李贤封沛王时期，他被封为周王。
⑪高宗：即李治，唐朝第三代皇帝，太宗第九子。贞观十七年（643），皇太子李承乾谋杀魏王李泰未遂，事发，承乾被废，魏王泰亦受黜，李治被立为皇太子。即位后纳武则天。李治患风眩，难于主政，武则天开始参与朝政，进而决定国家大策，并称“二圣”。
⑫剑南：道名，治所在今四川成都，因在剑阁之南，故名。王勃被废黜后，曾到四川，其《入蜀纪行诗序》说：“余自长安观景物于蜀，遂出褒斜之隘道，抵岷峨之绝径。”
⑬旷望：远望。
⑭诸葛：指诸葛亮，字孔明，三国时杰出的政治家，辅佐刘备建立蜀汉政权。
⑮匿（nì）：隐藏。官奴：也叫“官奴婢”，没入官府为奴的人。
⑯辄（zhé）：则，就。
⑰赦：中国古代免除或减轻罪犯的罪责或刑罚的制度。除名：除去官爵名籍，贬为平民。
⑱福畤（zhì）：即王福畤，王勃之父。因王勃之罪，由雍州司户参军贬为交趾令。坐：因为。左迁：亦称左转，即降职。交趾：县名，唐代安南都护府所辖交州之治所，在今越南河内西北一带。
⑲省觐（xǐng jìn）：指探望父亲。
⑳都督：武官名，始称都督某州诸军事，并往往赐以旌节，后逐渐成为地方军政长官，权限很大。阎公：唐洪州都督府的都督，名不可考。有人认为是阎伯玙，无确证。滕王阁：李世民之弟滕王李元婴建于唐代永徽四年（653），位于江西南昌赣江东岸的冈峦之上，为江南三大名楼之一。
(21)九月九日：即重阳节。
(22)入谒（yè）：敬词，进见。
(23)操觚（gū）：犹“操管”，指著述之事。觚，古人写字用的木简。
(24)文不加点：指文章一气呵成，不加涂改。点，涂改。
(25)缣（jiān）：细绢，经纬丝的密度较大，其数量一般为绢的二倍，故有“缣者，兼也”之称，是唐代使用较为广泛的丝织品之一。
(26)炎方：泛指南方炎热地区。
(27)二十九：据学者考证，王勃只活了二十七虚岁。
【译文】
王勃，字子安，太原人，王通的亲孙子。六岁就善于写诗文。唐高宗麟德初年，刘祥道上表向朝廷推荐王勃，王勃答完策问，获得优秀。还没到二十岁，王勃就被授任为朝散郎。沛王李贤征召他来府第做修撰官。当时诸王以鸡相斗来定输赢，适逢王勃开玩笑地替沛王写檄文讨伐英王的鸡，唐高宗听说这件事，生气地责备王勃，并把他撵出沛王府。王勃被废黜后，客游剑南道，登山远望，感慨地想起诸葛亮辅佐刘备建立蜀汉的功业，写诗抒发自己也想建功立业的心情。王勃又曾经隐藏犯死罪的官府奴隶，害怕事情泄露，就杀了他。这件事被官府发现后，按律令，王勃应被诛杀，刚好遇到大赦，只是剥夺了他的官爵名籍。王勃的父亲王福畤因为这件事被降职为交趾县令。王勃去交趾探望父亲，路过南昌。当时洪州都督阎公刚刚翻修完滕王阁，九月九日重阳节这天举行盛大宴会招待贵宾，准备让他的女婿写一篇记文，来夸耀这件盛事。王勃来拜见阎公，阎公知道他的才华，就请他来写记文。王勃高兴地在宾客面前提笔写作，一会儿就写完了，一气呵成，没有涂改，在座的人们都大为震惊。王勃酒足饭饱后告辞，阎公赠送他细绢百匹，他便升帆离开。走到南方炎热之地，船驶入海洋，被淹死，死时才二十九岁。
勃属文绮丽①，请者甚多，金帛盈积，心织而衣，笔耕而食②。然不甚精思，先磨墨数升，则酣饮，引被覆面卧，及寤③，援笔成篇，不易一字，人谓之腹稿④。尝言人子不可不知医，时长安曹元有秘方⑤，勃尽得其术。又以虢州多药草⑥，求补参军⑦，倚才陵藉⑧，僚吏疾之。有集三十卷，及《舟中纂序》五卷，今行于世。
【注释】
①属（zhǔ）文：撰著文辞，指写文章。绮丽：指文章风格富丽华美。
②“心织而衣”两句：意谓通过写文章获得报酬，从而解决衣食问题。
③寤（wù）：睡醒。
④腹稿：在腹中打草稿，构思。
⑤曹元：字真道，京兆（今陕西西安）人。唐初医家，精通医药，善望气色诊断疾病，并能行外科手术。龙朔元年（661），王勃拜之为师，得其要。秘方：也称“禁方”，在我国中医药学中，秘方是指制方人秘传而不公开的药方。
⑥虢（guó）州：州名，治所初在今河南卢氏，贞观八年（634），移治今河南灵宝。
⑦补：官制用语，即递补、委任官职。参军：东汉始置参军事，简称参军，掌参谋军务。唐时成为初任官或贬职官的虚衔。
⑧陵藉：欺凌。
【译文】
王勃写的诗文富丽华美，请他写文章的人非常多，家里堆满了金银布帛，他就靠写作而衣食无忧。然而王勃写文章不需要特别精心构思，他先磨好几升墨水，然后就痛快喝酒，牵起被子盖着脸睡下，等到睡醒，拿起笔就写成篇章，不改动一个字，人们称之为腹稿。王勃曾经说，为人子女不能不知医术，当时长安曹元有不外传的药方，王勃便把他的医术都学来了。又因为虢州盛产草药，请求担任虢州参军，到任后倚靠才华欺负人，同僚官吏们都痛恨他。有文集三十卷，和《舟中纂序》五卷，如今流传在世。
○勃尝遇异人①，相之曰②：“子神强骨弱，气清体羸③，脑骨亏陷，目睛不全④，秀而不实⑤，终无大贵矣。”故其才长而命短者，岂非相乎？
【注释】
①异人：不同寻常的、有异才的人。
②相（xiàng）：察看面相。
③羸（léi）：瘦弱。
④目睛：指眼球。
⑤秀而不实：语出《论语·子罕》：“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指开花但不结果，喻指人没有成就。秀，开花。
【译文】
○王勃曾遇见奇人，给他看相说：“你精神强大但骨骼弱小，气质清朗但身体瘦弱，脑骨亏损下陷，眼珠不够完整，就像只开花却不结果，终究不能大富大贵了。”因此，王勃才华优长却生命短暂的原由，难道不是相貌所决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