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和

志和，字子同，婺州人^①，初名龟龄，诏改之^②。十六擢明经^③，尝以策干肃宗^④，特见赏重，命待诏翰林^⑤。以亲丧辞去，不复仕。居江湖，性迈不束，自称“烟波钓徒”。撰《玄真子》二卷^⑥，又为号焉。兄鹤龄恐其遁世，为筑室越州东郭，茅茨数椽^⑦，花竹掩映，尝豹席棕^⑧，沿溪垂钓，每不投饵，志不在鱼也。观察使陈少游频往问候^⑨，帝尝赐奴、婢各一人，志和配为夫妇，号渔童、樵青。与陆羽尝为颜平原食客^⑩，平原初来刺湖州，志和造谒，颜请以舟敝，欲为更之，曰：“愿为浮家泛宅，往来苕、霅间足矣^⑪。”善画山水，酒酣或击鼓吹笛，舐笔辄就，曲尽天真。自撰《渔歌》，便复画之，兴趣高远，人不能及。宪宗闻之^⑫，诏写真求访^⑬，并其歌诗，不能致。后传一旦忽乘云鹤而去。李德裕称以为“渔父贤而名隐^⑭，鸱夷智而功高^⑮，未若玄真隐而名彰，方而无事，不穷而达，其严光之比欤”^⑯。

【注释】

①婺（wù）州：州名，治所在今浙江金华。

②诏改：颜真卿《浪迹先生玄真子张志和碑铭》：“本名龟龄……授左金吾卫录事参军，仍改名志和，字子同。”

③明经：科举考试的常设科目，意为通明经术，录取额多于进士。

④肃宗：唐肃宗李亨，唐玄宗之子，756—762在位。

⑤待诏翰林：唐初置翰林院，常召名儒学士于其中，称为“翰林待诏”。

⑥《玄真子》二卷：当为十二卷，别称《玄真子外篇》，道学著作，现存三卷，约成书于唐德宗时期。

⑦椽（chuán）：房屋间数的代称。

⑧豹席：用豹皮制成之席。棕（juē）：即棕鞋。

⑨观察使：官名，为道的行政长官，掌一道的州县官考绩及民政，初设于无节度使的地区，后与节度使职互兼。陈少游：博州博平（今山东高唐）人，大历五年（770）改越州刺史兼御史大夫、浙东观察使。

⑩颜平原：即颜真卿，曾任平原太守，故称。曾担任浙西节度使。食客：古代寄食于豪门贵家中并为之服务的门客。

⑪苕、霅（zhà）：即西、东苕溪，皆在浙江湖州一带。

⑫宪宗：唐宪宗李纯，在位期间消除藩镇跋扈局面，史称“元和中兴”。

⑬写真：中国肖像画的传统名称，又称“画真”，绘写人像形神肖似。

⑭李德裕：字文饶，赵郡（今河北赵县）人，宪宗时宰相李吉甫之子。至武宗继位，召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牛僧孺集团针锋相对，是“牛李党争”的李派首领。后因牛党排挤，远贬崖州（今海南海口琼山区）司户死，能诗善文。后文引语出自李德裕《玄真子渔歌记》，其中“方而无事，不穷而达”原作“显而无事，不穷不达”，辛文房略有改动。渔父：出《楚辞·渔父》，与屈原有过对话，而其名不传。

⑮鸱夷：指范蠡，字少伯，称鸱夷子皮，春秋楚国宛三户（今河南南阳）人。助越王勾践灭吴，后散财济贫，隐逸而终。

⑯严光：字子陵，东汉初著名隐士。

【译文】

张志和，字子同，婺州人，起初名为龟龄，后下诏改名。十六岁考中明经科，曾经用策文干谒唐肃宗，特别被唐肃宗赏识器重，任命为翰林待诏。因为亲人过世辞别离开，不再做官。隐居江湖，性情超迈不喜拘束，自己称呼自己为“烟波钓徒”。撰写《玄真子》二卷，又把书名拿来作自己的名号。他的哥哥张鹤龄担心他逃避人世，为他在越州东边的村郭盖了房，茅屋几间，花草竹木互相掩映，他曾坐在豹子皮制成的席子上，穿着棕叶做成的鞋子，沿着溪流垂钓，每次都不投放鱼饵，因为志向不在钓到鱼上。浙东观察使陈少游多次来往问候，皇帝曾赏赐他男奴女婢各一个，张志和把他们配为夫妻，取号为渔童、樵青。和陆羽一起都曾是湖州刺史颜真卿的食客，颜真卿刚来担任湖州刺史，张志和前来造访拜谒，颜真卿因为他的船破败而请求，想为他换条新船，张志和说：“我想把船当作浮来漂去的家宅，能在苕溪和霅溪之间来来往往就够啦。”擅长画山水画，酒喝到酣畅时，有时敲着鼓吹着笛，才把笔打湿就画好了，委曲而详尽地画出山水的自然真趣。自己撰写《渔歌》，又把它画下来，兴致志趣高超悠远，人们都比不上。唐宪宗听说他，下诏给他画肖像，并派人探访寻求他和他写作的歌行体诗歌，却不能请到。后来传说他有一天忽然乘着云中仙鹤离开了。李德裕称赞他，认为“《楚辞》中的渔父贤能却没有传下名字，范蠡机智而功劳很高，都不如张志和隐居却声名彰显，方正却没有惹出事情，不穷困却通达，也许是严光之类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