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對無言,那女子緩緩地把頭笠脫下,星光中那女子若莫十八、九歲,明眸皓齒,果然十分清秀。兩人就這樣互相凝視,卻沒聽得他們說一句話。那知兩人互相以武功中至玄奇的「傳音入密」心法在激烈地傾訴心聲,旁人卻是完全不知,衹見夜空星光燦爛下,大地上這二人恍似要站至地久天長。
竹林中那人卻已忍耐不下去,悄悄地離開了。原來那人便是袁凌波,她送信之後,便即過來一看,但已是遲了。眼看各人陷入重圍、危機四伏,她不敢輕舉妄動,衹能在遠處觀察。此時急於追趕押送南宮奇等人的車隊,不能再留。
「那人走了!」那老者突然冒出一句道:「這是妳幹的好事?」
「我衹想你能回教中。我沒想到你教中竟有內鬼,險些害了你們性命。」那女子委曲地垂頭道:「對不起。」
「芷若,我真的不想當皇帝。請妳明白我的心意。」
「為甚麼?朱元璋、張士誠、陳友諒這些人沒有一個是好人。你最適合做皇帝,真正愛民如子,這才是萬民之福。」
張教主搖頭道:「衹要打跑蒙古韃子,有功者自然得天下。」
「你就是不想稱帝,你也不能不負責任,一走了之。」芷若道:「楊左使祇得你一封書信,如何服眾?韓林兒又失蹤。現在義軍群雄無首,抗元紅巾軍大軍號稱百萬,一盤散沙,各據山頭。還有人殺老弱婦孺作食糧!這算甚麼義軍?簡直是坑害百姓的流寇亂兵!你這個魔教,現在為害比以前更大!」
張教主輕嘆,默然不語。
「張教主,你還記得你答應我做一件事麼?」她肅容道:「我要你回去繼續做教主,直到蒙古韃子退回漠北為止!這件事絕不違背江湖道義罷?」
「敏妹強練真經上武功,走火入魔,要用藥加內功療傷,不是一般的病那麼容易治好。」那老者張教主憤激語道:「妳這樣一搞亂局,反而妨害了我的計劃。現在更連累那一位小兄弟和她們,唉!」
「你既不肯用峨嵋派的錢,又不肯用你郡主娘娘的錢,似你這樣斫柴打漁來掙錢為她治病,趙姑娘要治到甚麼時候才會好轉?」那女子芷若道:「我亦是為你和趙姑娘的好處,才出此下策!我雖不喜歡她,但也不想她枉然送了命!」
張教主仍在沉吟之際,屋內走出一位美貌女子,她面容慘白,可是眉宇之間仍然倔強,倚偎著門邊輕輕喘息,說道:「我沒事,走罷!大丈夫事業為重。豈可‧‧‧唉唉‧‧‧豈可為一個女子誤了大事!」
芷若喜道:「難得趙‧‧‧郡主娘娘深明大義。」
「周姑娘,當年妳爹周子旺若是成了事,妳不也是公主、郡主麼!」那趙姑娘冷淡地道:「你們其實都是魔教後人,血中都有相同的反我蒙古天性。將來張公子成就了大業,一個是皇帝,另一個便自然是皇后了。」心中卻淒然想道:「但我家可要滿門、滿族被誅滅了!」
芷若臉上一紅,默不作聲。
「真的麼?」張教主奇道:「芷若妳爹不是那位漢水船伕麼?常大哥不是說他主子小公子當場死了麼?」
「你幾曾見過船伕有這麼漂亮的女兒?」那趙姑娘冷笑道:「周子旺有一子一女又有何奇怪?船伕女兒不見得是親生女兒,死了的小主子亦不一定是真正的小公子。祇可笑峨嵋派那個老尼姑,死的時候還不知道,自己親手把峨嵋派交給了她生平最痛恨的魔教後人!」
芷若既不否認,也不承認。
張教主見二女一見面又針鋒相對,感到很不安,忙插口道:「敏妹,妳重傷未愈,還是多休息一段時間。我想過法子另外找個清靜地方安頓,等妳休養好了再北上也不遲。」稍頓又說道:「那位南宮兄弟十分義氣,他那位莊姑娘亦對我們有大恩。我總不能丟下他們不管!芷若妳看這樣安排好不好。」
那趙姑娘道:「你好傻,你手中百萬大軍、高手如雲,張士誠祇有巴結也來不迭。那個小子比你精明刁鑽多了,依我看他們定必無事。稍後你再找個人去接他們便成。莊姑娘自有他自己郎君保護,那勞你操心?」
「不是的。我見他武功稀疏平常,怕他一個人保護不了莊‧‧‧」他還待辯白,那趙姑娘白了他一眼,又瞧了芷若一眼道:「你再囉哩囉唆,周姑娘便要懷疑你是否看上了人家‧‧‧又一個美貌佳人了!惹得她生氣了我可幫不上忙。」
芷若輕咬嘴皮,垂目道:「我生甚麼氣?我們的婚約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效,我那裏還有權來管他?他將來愛娶那一個郡主、小姐,誰都管不了。衹希望他有了三妻四妾,甚至後宮佳麗三千之後,不要忘記了我便好了‧‧‧」說著話時,忍不住掉下了兩顆淚珠。
張教主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那趙姑娘心有不忍,柔聲道:「芷若,麻煩妳過來扶我一把。」張教主便要上前相扶,卻被她揮手拒絕。芷若扶持住她後,那趙姑娘跟她淺笑著輕聲細語,兩人有講有笑,恍似親如姊妹般。
張教主看著兩女,搔頭暗叫頭痛,忍不住大搖其頭。
話分兩頭,卻說南宮奇等人被挾持上路。南宮奇、莊玉蝶和江玉奴仍是上了原來那輛馬車,那車伕嚇得不住抖簌,若非早被潘原明下屬以刀架頸,早已奪車而逃。
這時天地漆黑,馬車外卻是火光熊熊,照得窗內莊玉蝶和江玉奴粉面剎白。膽顫心驚地聽完南宮奇略述了前事,二女俱顯得惶恐不安。
「聞說那張士誠殺人如麻,手法最是兇狠,我好怕。」江玉奴緊挨著莊玉蝶,一雙眼流露害怕神色。
莊玉蝶輕拍她香肩道:「別怕。若要加害我們,剛才便會動手。到平江前應該沒有事。」
南宮奇望向車窗外,白蓮教眾人十數騎,人人手執火把,分列兩側隨行。潘原明帶來的高手則是一部分圍住南宮奇和白蓮教眾人馬,其他人則護住遠遠地領在前面的潘原明。幾百名弓箭手和火槍手分前後兩隊隨行,顯然是防止白蓮教眾人逃走。
數百人騎恍似火龍一般蜿蜒前行,不見頭尾。潘原明下屬策馬來回奔馳,監視全隊情形。
南宮奇好幾次探頭車窗外觀察,依這種情形,若然率領眾人突圍而逃,就是自己有可能成功逃命,但莊玉蝶和江玉奴在如此眾多火銃、弓弩威脅下,亦不可能逃生。
「若然袁凌波來幫我,憑她的武功,相信保護二女應該是沒有問題。我和白蓮教眾開路,不知道成功機會有多大?哎喲,萬一不幸出錯失敗,害死她們任何一個,我會抱憾終身呀!」南宮奇左思右想,總是沒有一個萬全之策。轉念又心忖:「管他的,反正也不一定有事。到了平江,頂多找人回泉州報信,叫爹請託人代向那張士誠求情。聽聞那姓張的上上下下人等最是貪財好色,到時候我來個扺賴,推說受人逼迫才出此下策,應該不難擺平。」
想到這裏心中釋然,看起來事情便不那麼可怕。南宮奇於是左顧右盼,欣然看著外面的大隊人馬壯觀陣仗,心想:「假若不去想那麼多,像現在這樣前呼後擁,難得威風一場,倒也不錯!」
潘原明深怕中途出事,竟是通宵急行軍。
深宵時潘原明下令全隊人停下休息。
白蓮教殷十七悄悄地靠近南宮奇,輕聲透露眾人可以護著馬車,趁機分左右兩路突圍。南宮奇正在沉吟不決。忽然間前面遠處火箭沖天,劃破夜空。潘原明這邊亦發出訊號火箭回應。不一會,前面蹄聲雷動,漫山遍野火把衝來。潘原明人馬歡呼大喜,原來他召來本部親兵一千騎來迎。
南宮奇暗叫不妙,這潘原明佈置周密,加上這一千騎人馬後,要突圍逃走更是不容易了。
潘原明集齊人馬,再次起程。一千騎兵列成方陣把白蓮教眾人圍在中間,真的插翅難飛。南宮奇嘆了一口氣,乾脆閉目養神。耳聽得兩女氣息輕沉,竟然累得睡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轟!」的一聲巨響,響徹雲霄。馬車都震動起來。南宮奇和二女都被震醒。祇聽得外面大呼小叫,人馬奔走,亂成一堆。
南宮奇探頭窗外,祇聽得殷十七大叫道:「不得了!有人偷襲我們!還有大砲呢!」
潘原明部隊大呼:「我們是杭州潘原明大人部下,甚麼人膽敢動手!」
對方有人大聲呼道:「咱們大元朝廷王保保大人麾下,乖乖地留下魔教姓張的反賊頭子,還有朝廷趙郡主,便饒了你們,讓你們滾蛋!」
南宮奇大感奇怪:「明明在江南地區,元軍甚麼時候打到杭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