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大震,我自以为身负天下无双的武功,原来不及我婢女柔儿一招!我倒吸一口寒气,心瞻俱颤;额上皮肤已感受到剑尖的寒气,令我背上不禁发毛。
我全身凝住了。但我的鬓边长发飘前,在剑刃边擦过,竟然割断了几十撮,轻轻飘落地面——好锋利的剑!柔儿手中只要稍为用力,宝剑便会刺进我额头。一时之间,我呆若木鸡地看着她。
「少爷,你真的一点武功都不懂?」柔儿平静地问,缓缓地收回手中剑。
「妳……妳便不怕伤到我?」我咽下一口口水,喉头干得有点赤痛,犹有余悸。
「不怕。」柔儿面色平和。
「假如我不小心滑倒呢?」我心里不知何故有些伤痛,沉声说道:「又或者我来不及停步?妳这一剑会不会伤到我?」
「不会。」柔儿以坚定的语气缓缓地道:「婢子这一招自五岁开始练习,已到了剑随意发,心手合一境界。少爷便是跑过来,我这一剑也决不会伤到你。」
「妳便这么自信?」我已忍不住有点低声咆哮:「万一伤到我呢?妳明知伤到我,妳会有多悲惨的后果。妳为何还要这样做?值得么?」我心中大叫:我咆哮愤怒,可是为了妳啊!
柔儿脸色微变,沉默了一下,平静地说道:「我知道。」稍顿又道:「你若死了,婢子甘愿陪葬。」
前朝蒙古人的法例,奴婢以下犯上,杀主者必被处死。到了本朝,杀人者死之外,大儒都尊崇宋代朱子礼教学说,女子贞节大于一切,主子死了妻妾无子嗣者往往以死殉节。我若不幸被柔儿误杀,娘亲定必逼她殉葬。我心里不寒而栗,忍不住叫道:「不!我不要妳死!」
她喃喃自语地道:「冬柔本就是为少爷而生,为少爷而死也是应该。我生是少爷的人,死也是少爷的鬼……。」这几句话幽幽怨怨的让我听得很不舒服。
「她……她是想寻死!」我有很强烈的感觉,柔儿心里有不满、怨恨;她有自残自毁倾向。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心中如遭猛烈的捶击,忽然间有好伤痛的感觉。我忍不住悲从中来,泪盈于眶,两行眼泪终于流下面颊。我两脚一软,「噗」地跪倒湿漉漉的地上,喉头哽咽地发出哀鸣:「妳……妳还在恨我?」
我知道她为什么恨我﹗豆大的雨点打湿我头发、全身……,也提醒了我——正是这样雷雨交加的一个晚上,那一夜……那一夜……;我不敢回忆,因为我已羞愧得无地自容。
不敢回忆,可是未能忘怀啊!
这种事,世上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忘却?
它只是深藏心底,不时在有意无意之间,冒出来啮咬人的脆弱心灵。
那是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嗯,我记得那一天好像是六月初四。那一夜也是如今夜这般的雷雨交加。我与冬柔因事出外,在山区中迷了路。
滂沱大雨中,我和柔儿衣衫尽湿透,匆匆找到了一家山居小农借宿。
我记着那房子很小很破,昏暗的油灯照着冬柔湿漉漉的身子,玲珑浮突的身段饱览无遗。我虽是个未有男女经验的少年人,如此情境也不禁情欲冲动,紧张得不知所措。冬柔羞红脸蛋儿低着头不敢看我,羞着说:「少爷衣服湿了𣎴能穿在身上,待柔儿帮您脱下来烘干吧!」冬柔轻轻为我宽衣后,我亦转身背向冬柔。「柔儿妳也把衣服烘一下吧,我背着妳不看妳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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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俩回到南宫府中,装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非禽兽不如,我做了禽兽。
但之后每当我有不能抑止的冲动时,只要暗示一下,冬柔都会半夜里偷偷地进房,温驯地侍候我,从没怨言。
可是我知道她并不享受,每次冬柔整个人都是完全清醒,处于警觉状态。
我内心很不安、深深悔恨--我枉读圣贤书,我更对不起娘亲;我没有守诺言:我答应过娘亲,我会好好爱护四位小妹妹;还记得那时我还很小,她们都是从战乱中被救回来的孤女,一个个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娘亲管她们叫我作少爷,吩咐我不要欺负她们。我大声说道:「孩儿是顶天立地男子汉,绝不欺负女孩子!」
「我对不起妳。」我还是说同一句话。我还能说什么?
雨忽然停了?我抬起头,看见她星辰般明亮的眼睛,原来她蹲了下来,一手持伞遮挡风雨。另一手正以袖轻拭擦我额头、面上的不知是雨或泪的水珠。
「婢子该死!害少爷受惊了。」
「不!」我不知何来一股冲动,一把抱住了她。我哭了:「我不怕妳杀了我。我是怕妳会死!」
柔儿身子颤动了一下,很快又平复下来。她轻轻挣扎着要起身,口中低声说道:「回去睡罢。婢子……侍候你更衣。」她语调里有点犹豫。
「不用了。」我站起身来,便欲转身回房。
柔儿头垂得低低的,声音变得非常羞涩:「你先好好睡一把。到快天亮时,我……我来奉早点……陪你……。」最后这句话已有如蚊呓,低得几不可闻。
我身体刹时强便,胸怀中突然冒起一团炽热的火焰。可是我心中明白,那是罪恶的欲火。
「不是的。我不是要……」我欲语还休,这种事本来便难以启齿。我不是真的不想要,其实我想得要命--但我更想她永远陪伴着我。
「我是真心爱妳的。我对天发过誓,我会娶妳为妻的!」我坚定地说道。
「我知道。」冬柔无动于中,淡淡的说道:「可是老夫人已选了春丽。」
我是三代单传的独子,南宫家人丁单薄,为了让南宫家早日开枝散叶,娘亲一直催促我早日成亲。
可是媒婆介绍的那些大家闺秀、千金小姐,一个个自小缠足,三步不出闺门,弄得面容苍白,瘦骨嶙峋,那种病态模样,那有半分先祖庄氏玉蝶的气质?这种女子,便是如何名门之后、知书识礼,我也决不会喜欢的。所以我一直推搪说我未有功名,不想太早娶妻,以免成家立室后受家室之果,不能专心读书求学。
为了娶妻之事,我还因此开罪了我的授业恩师——老师是大儒宋濂嫡传弟子,他最赞赏我反对盲目尊崇朱子,一意要把师妹许配于我……。结果气得他老人家差点一病不起,此事我至今尚感抱歉。
娘亲因此也急了,要我未娶妻先纳妾。她说春丽长相好,有福气人又善良,硬要我纳她为妾。我不讨厌春丽,但我岂可有负冬柔?
「可是我也没有答应啊!」我说。
冬柔一阵沉默。
「柔儿妳为什么不答应娘亲?」这句话我已经讷闷在心里很久了,今日终于亲口问她:「老夫人首先找的是妳啊!妳推却了。妳以为我不知道么?」
「我不想。」她淡然道:「我只想一生作少爷你的婢子。」
「妳骗人!」我有些激动:「妳怕春丽伤心、怕伤了妳们的姐妹亲情;是也不是?」
「妳一生只为别人打算,爱护姐妹,可是妳便不为自己设想么?」
「我有为自己。」柔儿打破沉默:「我只想好好的练玉女心经。」
冬柔自小练的内功是玉女心经,要求有平常心,无情无欲。这事我自然知道,可是我知道这只是她善意的谎言。
「我得到了妳的人,却没有得到妳的心。」我哀伤地说道:「妳不爱我。我知道的。我不配!」我正在说话时,柔儿的樱唇忽然封住了我的嘴。
她亲了我一下后,马上退开。我看到她满面红霞。
「别再说啦。」冬柔轻轻扶持住我,柔声说道:「我们……进房间吧。再这样下去,少爷你会着凉啊!」
在房间里,她很温柔地服侍我宽衣解带,以毛巾为我抹干身子。难以想像那么娇嫩温暖的一双玉手,刚才曾经使出如此可怕的剑法。
她轻轻抚摸我肩背肌肤,说道:「看不出少爷你身子挺健壮的。」
我闻言心中一沉,身子不自禁强硬了一下。我虽然并非像先祖南宫公般自小横练外家功夫,但毕竟也是练武之人,身材颇健硕。但我平日装成文质彬彬的潺弱模样,不脱去衣服,旁人也瞧不出来。冬柔是四婢之首,为少主更衣侍浴这些粗活,平日她是不必亲自动手。是故多年来她从未像今夜般清楚看过我的身体。练武之人肌肉受力之下,本能地自身内力反弹。我已努力地收敛内息,希望不露出马脚。
「我身体本来是很好的。」我胡乱回答。
冬柔没有再说话,只轻轻拉直我的手,为我穿上干净衣服。
「听說妳很喜欢看武哥哥练剑……」我打破沉默。
我感觉冬柔停了手,好半响没有动静。
我心里砰然跳动:「难道柔儿真的喜欢武哥哥?」天哪,我多么希望她说这不是真的。武哥哥是我爹爹义兄南宫杰的遗腹子,长得非常高傲英俊,武功又高强,十三岁已出外闯荡江湖;对他我是又敬佩、又羡慕。但最近听闻一些闲言闲语,弄得我心里酸溜溜地非常不安,难道这便叫吃醋?
「嗯。」她说道:「我喜欢看武少爷和梅小姐双剑合璧,舞得很好看哩!」
我松了一口气。梅小姐是南宫武的胞妹南宫梅,生得非常美貌动人、气质出尘脱俗;若论先祖南宫公的红颜知己,只有袁凌波堪可比拟。她的美令人感到喘不过气;我从不敢正眼盯她,只怕眼神会出卖我的灵魂,也亵渎了她。我看过他兄妹俩一起舞剑,端的是有如金童玉女下凡尘,非常好看。
她叹息道:「可惜少爷不会使剑。」
「谁说我不会使剑?」我差点要冲口而出。
「冬柔想跟我双剑合璧!」我心中呐喊;冬柔与梅姐姐同练玉女心经,剑法亦都是一样的招式。她当然希望跟我一同练剑,难道她还能与武哥哥合练?
我强忍住心中的兴奋道:「我知道妳不喜欢文弱书生。我答应妳,我将来可以练成很好的武功。我俩有朝一日,一定可以双剑合璧,笑傲江湖!」我心想待我成年当家以后,才不管那些家规;反正到那时我可以自订家规。
「不可能。若非自小练功,到了成年后才开始,谁也不可能练得成绝世武功。」她清澈的目光盯着我:「除非你是在骗我。」
我又呆住了。我无言以对——冬柔聪明绝顶,我玩的小把戏根本骗不了她;那一夜我装成笨手笨脚,「巧妙」地避过了她好几招擒拿手。反而「无意」地以手肘「恰巧」点了她几处穴道。加上事后我一时冲动要拔剑自尽,反手拔剑出鞘那一招,手法不可能如此流畅纯熟。这事本已破绽百出,她当时慌张失措,未能察觉,后来细细回想,必定找得出蛛丝马迹。她心里是否很恨我?我不敢再深想。事至如今,我也只能来一个「死口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