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山野村姑,那里配作少爷妻房,只愿作婢子侍候少爷,于愿足矣!」
「怎么可以这样子?」江玉奴忙道:「两位姊姊不愿为妻,玉奴怎敢以主子自居?少爷你快说句话呀?」南宫奇也不知如何是好。
本以为儿子要一次过娶三门媳妇,袁、庄二女却坚拒为妻,只愿为婢。二老不禁大是奇怪。
「爹、娘,这两位乃是江湖侠女,只为报恩才跟随孩儿,孩儿那里高攀得起她两位。你俩老不必费心了!」南宫奇灵机一动,问道:「乳娘和迎儿的来历,可以告知孩儿么?」
两老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下,说道:「奇儿你何故如此一问?」南宫奇便把洞悉迎儿身负武功之事告之。
两老沉吟半晌,望了一下三女,犹豫道:「这可是一桩天大的秘密‧‧‧」
三女正欲避席,南宫奇忙道:「她们都不是外人,你们不妨直说!」
老夫人道:「唉!这事说来话长‧‧‧也不知该不该说出来。」
「林妈妈是位高来高去的侠女,这事我俩早已知道。」老爷道:「当年你尚未出生,后来我们便也不再提。」
「迎儿的出身可不简单!」老夫人道:「你们去四处搜一下,别让别人听到了!这可是不得了的事!」老爷等众人四处察看了一遍,肯定无人偷听后,才悄悄地道:「大约二十年前,我和你娘亲才刚成婚不久,到了大都营商,顺道游玩。那时我们住的地方,就靠近王公侯爷们的府第。」老爷陷入沉思回忆。
「有一天夜里,突然街外传来人声鼎沸,锣鼓更响,有人大叫大喊道:不得了啦!杀死人啦!四周兵卒乱跑,大呼小叫,似乎正在追捕什么人。」
「是啊!那一夜好可怕!」老夫人亦喃喃地道。眼中似乎又看到了当夜无数蒙古兵卒手持火把,四处破门搜查,看见可疑汉人便或抓或杀的残酷情景。
「她闯进我们屋子里来的时候,着实把我们吓了一跳。」
南宫奇道:「她便是林妈妈?」
「嗯。」老爷点头:「当时见她年少美貌,偏生神情呆滞,手抱娃儿才不满月,可身上包着缕金丝绸布巾,头上戴的小帽上一颗斗大的明珠。显然是什么王公贵族的小姐。」
「那娃儿便是迎儿?」南宫奇不禁高声问道。老夫人忙向他示意噤声。
「娃儿就在这时哭了起来。大队蒙古兵马上破门而进,把我们吓得慌了!」
南宫奇也听得紧张,几乎看见了一场厮杀。
「那知蒙古兵搜进来,却看见她正沉醉于为娃儿哺乳。带头的百夫长刚巧认得老爷,竟以为她是我们家的乳娘为婴儿哺乳。打过招呼便到别家去搜查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当夜一位蒙古王爷一家两百余口被灭门放火。人家都说这王爷多行不义,专虐杀汉人百姓,被汉人义士所杀,连一个小婴儿都没能活下来。」
「什么?」南宫奇惊叹不已:「难道是林妈妈‧‧‧那她岂非是迎儿的‧‧‧」
老爷打断他说话:「蒙古兵一直认定凶手是汉人男子,乱抓乱杀,枉死了许多无辜,那里料到竟是一位美貌姑娘‧‧‧」
「林妈妈就这样一直跟着我家?」
「是啊!那一天她痛哭了起来,说她做了错事,背叛了师门,已经走投无路了。你娘亲心软,便把她收留了下来。」老爷道:「她很喜欢这个女娃,视如己出,一直养大她成人,还要求我们把她配给你作婢子。还说要让她给南宫家早生娃娃,继后香灯,以报答我们救命之恩。」
南宫奇面上一红,偷看了三女一眼,见她们都听得入神,便松一口气,心忖道:「难怪!我便奇怪那有做娘亲的把亲生女儿送给人家执贱役?敢情是报复仇家,又舍不得杀仇家女儿,唉,林妈妈的心实在茅盾得很!」
事情明白不过了。这位林女侠为汉人出头,杀了蒙古王公,抢了小姐却舍不得杀,收养下来,一直躲在南宫家。可是她为什么要走?那定是害怕东窗事发。当夜里她在等的人极可能便是她娘林妈妈。林妈妈早发现了南宫奇,所以便不现身。难怪她俩早有防备!南宫奇把事情想了一遍,自觉毫无破绽,只是可怜的迎儿不知自己身世,一辈子跟着杀害父母的仇家浪迹天涯,好可悲‧‧‧南宫奇不禁心中一酸,对迎儿的怜爱又添几分。
「不知道将来迎儿发现了这个秘密,对她的打击会有多大?」他不敢想像下去。
「我南宫家对蒙汉之间的恩怨并无成见,只希望开枝散叶而已。」老夫人道:「林女侠要把迎儿给我们奇儿作小媳妇也好,作婢子也好,都随便她作主。我们是没有反对过,还是林女侠坚持要如此,我们那敢说一个不字!」
面对一个可以一夜之间杀害二百多人的剑客,任谁都会又敬又怕,不敢逆她意思罢!
「可是我们从来不敢把迎儿视作婢女。」老夫人道:「天!她可是王爷千金,万一将来‧‧‧唉,这件事我可是一直担心至今。」
南宫奇心忖难怪娘亲平日把迎儿宠爱有加,从来未对她有一句大声狠话。他只道娘爱屋及乌,却原来是别有内情。
老夫人道:「现在她两母女不辞而别,我是既婉惜,可是也放下了心头大石。」
各人谈论下去,方知道南宫奇要另配夫人,也是林氏的主张,也不知道她与迎儿的父母有何深仇大恨,非要害得迎儿她一生凄苦,不得享福。
三女静静地聆听南宫家闲话家常,不觉又到中午午饭时间。两老命下人摆席开饭,大家饱餐一顿。席间南宫老爷以色目人祖传语言与江玉奴闲谈,江玉奴自然对答如流。老爷大为宽颜。
忽然她粉面一红,低下头来,声如蚊呓地回话。南宫奇却是满面尴尬。袁、庄二女大概猜到他们在谈两人的大婚之期。
果然两老似乎得到江玉奴同意,马上呼唤奴仆准备大婚一切打点。却原来定在半个月后。
南宫府非常宏大,三女与南宫奇都各有自己厢房休息。江玉奴将为少夫人,在大婚之前,自然也暂时不便再与南宫奇同住一室。两老为他俩各配了两名婢女使唤。
袁、庄二女名为婢女,实在待之如上宾。
两女闲来无事,祗是每天一个陪南宫奇下棋抚琴,一个指点他剑法武功。偏生南宫奇十分喜欢与二女相处,几乎终日都逗留在二女的厢房。好在江玉奴忙于挑选嫁妆喜服金饰,两老又喜爱找她一起打点三书六礼等一切,无暇理他,倒也有一阵子相安无事。
一日合该有事,当他与袁凌波演练完剑法后,正在与二女闲谈。
突然有一名婢女气急败坏地奔来说道:「不得了!少爷,少夫人出了事!」南宫奇忙问究竟。
「刚才我和少夫人去逛市集,遇上一个登徒浪子,死命纠缠住她不放,一直跟到回府。现在好像还在大门外面不肯走,还说要见你呢!」
「可怒也!如此狂徒,不教训一顿还得了!」南宫奇火起无名,正要去把来人饱以老拳。家丁却来报道:「少爷,门外有位马公子,坚称是你好友,说要见你!」
「马公子?」南宫奇半信半疑地道:「请他进客厅稍坐。我马上便到!」
他回想一下,自己确有一位好友姓马。但已失散多年。
他暂别二女,整理一下仪容后便往客厅一看。
却原来这位马公子乃是他儿时玩伴、少时同窗,也是一位富家纨裤子弟,自幼一起玩乐长大,如今正巧也伴随父母迁居台州。
两人久别重逢,马公子喜笑颜开。寒暄问候一番后,马公子道:「奇兄弟,实不相瞒,无巧不成话,兄弟此次能与你在此重遇,实是天大巧合。」原来他在街上闲逛,无意中看见一位丽人,竟然与一故人长相奇似。
「好像!真的好像!我在杭州见过一位姑娘,跟这位美人有九分相似!我追着这位美人,一直跟到你家大门。才知道这位大美人便是奇兄你的未过门妻子!」马公子呵呵大笑道:「奇兄弟得此美人为妻,真乃可喜可贺!」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南宫奇心中震动:杭州!岂非正是江玉奴蒙尘之地!莫非他真的在杭州庆春楼见过江玉奴!
南宫奇呆了半晌。
「不过不可能的,嫂夫人好端端的又怎会在杭州出现过?」马公子一笑道。
南宫奇脸色都变了。
「对不起!兄弟我出言不逊,多有得罪。请勿见怪!」马公子以为南宫奇生气,颇感不好意思。看见对方面无表情,马公子也感没趣,话不投机后自然告辞。
南宫奇送走对方后,忍不住走到江玉奴厢房。
江玉奴若有所思,郁郁不乐。
「妳认得那个人么?」南宫奇盯着她。
「我怎么知道?」江玉奴躲避着他的目光,微愠地说道。说真的,她又怎会记住每一位到庆春楼寻欢的客人?
南宫奇良久无言。两人相对默然好一阵子。南宫奇以冷峻的声音道:「妳以后还是少点出去好些。」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他却没有看见江玉奴伤痛的神情。
她没有哭,只是默默地流下泪来。
这一切,又岂是她的过错。
她更痛恨那个害她一家的人-张士诚。
她发誓要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