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守甚麼寡!」江玉奴咬牙道:「相公若是有不測,我‧‧‧我乾脆用此刀了結自己,到陰曹地府陪伴您算了。」她早已把那短刀拔回來收入刀鞘,此時手按刀把,作勢拔刀。南宮奇搖搖頭嘆息,想不到自己從未用過這把寶刀殺人,它初次飲血,卻是在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女子手上。
江玉奴想起一整夜險死還生,有如一場噩夢,不禁輕輕地飲泣道:「我們祇是小老百姓,這些官兵爺兒們幹嗎非得要把我們趕盡殺絕?」
「他們衹因為認定你相公是魔教教主,欲殺了免除後患,將來爭做皇帝時便少了一個對手。」莊玉蝶說道:「若拿這份狠勁去殺韃子兵,何愁不能恢復漢人江山!」
袁凌波說道:「從來人們自傷殘殺,爭名逐利,世人視作平常。爹娘亦受不了這種生活才要隱居。」
南宮奇又好奇地旁敲側擊,問了一些問題,二女隱晦地回答了一些疑惑的事,原來二女曾經偷偷地北闖中原,行俠仗義,後來不知怎的卻回到了江南。怪不得二女不止有些江湖經驗,騎術亦是不錯。南宮奇欲深入瞭解,二女卻一再推說見到中原地方因天災兵禍,民不聊生,饑民遍地之下,根本救之不盡,無可奈何之下唯有回到江南。
一路上,四人輕聲細語地談話,有若風中呢喃––
「妳們聯袂北上,有沒有闖出甚麼名堂,揚名立萬?」
「沒有。我們看到遍地地獄一般的人間慘狀,那裏還有心情!」
「究竟有多慘情?」
「唉,到處餓殍,老百姓易子而食。我倆看得傷心至天天流淚,喉頭哽咽,唉,十晝夜吃不下東西啊!我才知窮字有多可怕!」
「朝廷沒有賑濟?」
「當然沒有。就是有一點點發下來,也被貪官豪強吞佔了!」
「仙兒,那妳們正該行俠仗義,劫富濟貧呀!」
「沒有用的。這不是幾個俠客就可以解決的事。殺十家豪強,則多十家孤寡待援;劫十家富戶,則多十家貧民。」
「哎喲,那該怎麼辦?」
「怎麼辦?幾百萬饑民,要活命的都投到紅巾軍去了!不然魔教一個小小頭目劉福通何能輕易聚合百萬大軍?」
「玉蝶兒,聽說那個白蓮教劉福通借童謠說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鼓動造反。是否如此?」
「聽說是真的挖出來一個獨眼石人,但我想那石人大概也是魔教找人暗中佈置在那裡的。其實開工程治河是好事,可以方便江南糧食北運救災,但那朝廷昏亂,不知民間疾苦,治河不是以工代賑,竟然強迫拆民房,徵用幾十萬民伕,豈不是對老百姓落井下石?這種昏君,不造反推翻他才奇怪!」
「唉,中原地帶,歷代都在循環,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衹為不能溫飽。這些善良的老百姓,若非朝廷如此昏亂,其實是很容易管治的!」
眾人邊走邊談,三騎才走了不到半個時辰,已靠近海邊。近岸邊帆船滿佈,漁民人來人往。路人見眾人一男三女滿身血漬,又手持利刃,都不禁流露害怕神色,遠遠避開。
突然身後東、西兩方沙塵滾滾,兩大隊人馬同時向海邊奔來。
西面人馬數目較多,旌旗蔽空,大書「潘」字,騎兵都是身穿甲冑,顯然是官軍。
東面來的人馬較少,卻是追兵來了。
南宮奇等人不禁大驚,江玉奴嚇得手足冰冷,差點又哭起來,莊玉蝶好言安撫。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兩軍已列陣對峙。
潘原明領著親兵數十騎排眾而出,高聲呼道:「我早知你們是台州方國珍部下,趁早離開。否則我主公大軍馬上便到,大家均是抗元義軍,理當馬上罷戰,免得再結仇怨!」
追兵中兩名幪面漢子悄悄地耳語一番後,終於揮手作個手勢,全軍撥轉馬頭往來路撤退。塵土飛揚,轉眼間走得一乾二淨。潘原明恭敬地迎上前來,南宮奇強作鎮定,說道:「這些人明白是張士誠部下,幹嗎你們在故弄玄虛,偏要說成是方國珍部下?你主公若要取我性命,何必裝模做樣,何必多傷無辜!」
潘原明嘆息道:「若非這般說法,對方豈肯罷休?」稍頓又道:「可知君死即我死!君生我才可免死!」南宮奇大惑不解,莊玉蝶淡然道:「因為張教主一死,紅巾軍必定盡起中原百萬義兵南下報復,你家主公到時便要找代罪羔羊,是麼?」潘原明聞言祇是苦笑。
說明白了內裏原由之後,潘原明也不好隱瞞,便道:「祇要主公一日未公開下令取你性命,你若死於我杭州地域,潘某責無旁貸,必定洗脫不了干系!為今之計,衹好委曲張教主,請你上船浮海,可以任君自便。」
如此安排正中南宮奇下懷,南宮奇忙點頭稱是。潘原明命人護送四人登上了一艘大船,船上客人都早已被統統趕走,整艘船變成了南宮奇眾人專用。船家那敢不從,全體必恭必敬,唯恐怠慢不週。南宮奇於是命船家出海,南下泉州。
為免多生枝節,眾人盡量躲在船艙休息,午餐飯菜都由船伕送進艙房。南宮奇一整夜勞累,又渴又餓,顧不得味道好不好,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頓。江玉奴嚐了一些飯菜,皺起眉頭,推說身體不適,吃不下咽。袁凌波和莊玉蝶稍為吃了一些亦放下筷子。
飯後南宮奇倦極而睡。江玉奴不習慣坐船,大感暈眩,嘔吐大作,常常須別人摻扶出甲板上喘息,莊玉蝶與袁凌波衹得輪流打坐休息。
南宮奇驚醒過來時,江玉奴已經昏昏沉沉地躺在他身邊不知多久。南宮奇見莊、袁二女不在艙房,料想是在甲板休息。甲板上傳來一陣簫聲,悠揚悅耳。江玉奴適時呻吟了幾聲,南宮奇於是輕聲喚醒了她,一起上到甲板。衹見碧水藍天,白雲片片。那海平面一望無際,衹有海鳥飛翔,不時撲下追逐水中魚兒。
莊玉蝶站在船頭,任那海風吹拂衣衫,出神地吹簫。袁凌波卻一手持竹,一手持劍,似乎苦苦思量武功招式。二女見南宮奇出現,先後停下手來。
莊玉蝶道:「對不起了。吵醒了你們倆。」
南宮奇含笑道:「沒事。反正我也睡不成。妳在看海吹簫,真有雅興。」
莊玉蝶道:「那海好美,碧波白浪,不知海底是否真有東海龍宮?」
南宮奇道:「縱有龍女三公主,看到妳們也要自慚形穢啦!」南宮奇眼看三女嬌羞無限,衹覺莊玉蝶清雅秀麗,袁凌波出塵脫俗,江玉奴美艷絕倫。三女各有特別動人之處,便祇是相陪一刻,言笑之間,已令人心曠神怡,俗慮全消。衹想著早日回家稟明雙親,把三個姑娘都娶了。
三女見他癡癡傻傻地,臉帶笑容看著自己,不覺都「噗哧」掩口而笑。
袁凌波忍悛不禁,笑道:「你別胡思亂想,好好練功,否則萬一遇上那姓耶律的,你可又要吃苦頭了!」
南宮奇想起前事不禁沮喪,心想道:「唉!從前以為闖盪江湖,行俠仗義是快意恩仇不過的事,豈知一路以來,如此凶險,自己差點性命不保,還連累這幾位小姑娘,看來以後再休提闖江湖之事了。還是好好安份做人好過些!」
袁凌波催促道:「快去呀。」
南宮奇說道:「我一個人躲在艙裏練功太無聊,倒不如妳們一起來陪我。」
袁凌波道:「有玉奴陪你還不夠麼?你那秘笈乃是蒙古文寫的,我和玉蝶又看不懂!玉奴正好陪你看書。玉奴妳去陪少爺罷。」軟硬兼施地把兩人推回艙房。
南宮奇爭辯不過,還是乖乖地回艙房,衹見江玉奴紅著臉在燭光中更添明艷。兩人四目相視,江玉奴羞答答地低下頭。南宮奇也覺得有些尷尬,不知該說些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