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阿文与索可

我从来都不知道人类这么在乎钱。

就我以往痛苦的经验来看，贾斯帕研究的那些哲学家从来也没把钱当回事。一年前，我们曾比赛谁在爪子上能套更多人类的皇冠和项链，当我在比赛中赢了我的哥哥后，他气了一个半小时，然后从一本厚厚的人类的书里引经据典证明黄金和珠宝有多没意义。

德拉城堡的店主对那些高尚的哲学家所投入的关注显然并没有比我多多少，当我耀武扬威地朝贾斯帕挥舞我闪闪发光的爪子时，他们可能会把试图对他们引经据典的那本书的作者给扔出店外。

人类，显然从来不免费给出任何东西。

我在德拉城堡游荡了好几个小时，肚子饿得咕咕叫，脚也伤得更严重了，最后我终于找到了可以变卖的东西。

“嗨！”就在我跺着脚走过又一家没用的裙子店时，有个人类的小女孩在我身后叫道，“等一下！”她抓住我的胳膊，拉着我转头面向她并冲我露出一个自信的笑来，就好像捕猎者面对她猎物时的胸有成竹。她看上去和我一样大，但她比我至少要高上一只手的距离，而她趾高气扬又自信满满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个小大人。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从我这里占到便宜。我拉回自己的手，冲她吼道：“你要干什么？我已经离开你这家愚蠢的小店了，不是吗？”

“哦，我可没在这家店里干活，”她说道，“我看上去像是时装设计师的学徒吗？”她一只手在深绿色的男性化的裤子里不耐烦地滑动着，外套在她又瘦又高的身上垂挂着，就好像是别人的衣服一样，她另一只手则挠着那一头紧贴着深棕色面孔的坚硬的黑色卷头毛，她的头毛比我那天遇到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来得短。“我留心你快半个小时了，你一直在服装店进进出出。来了大城市你需要新衣服，不是吗？但你身上的钱一件也买不起。”

我一点也不相信那些看似肯帮忙的人类。我傲慢地看了她一眼，像我看到的其他人类那样抬了抬我的眉毛。“所以呢？”

“所以，我知道一些别的地方你可以去。”她望向我时，脸上皱出了沟痕，唇巴噘了起来。如果我看上去十二岁的话，她顶多不过十三岁的样子——而且她绝对是人类——不过刚才她脸上浮起的表情让她看上去像我的妈妈一样叫人发窘。“这取决于你有多在乎你的头发。”

“我的什么？”我冲她眨着眼道。

“你知道的。头发？这玩意儿？”她伸手抓起我那头又长又乱的头毛，“你爱惜它们吗？”

我瞪着她的同时脑袋一片混沌，试图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因为我之前已经领教了人类和逻辑似乎并没有共存在同一个宇宙。

“我怎么可能不爱惜自己的头发？”我问道，“没头发怎么行。”

“哈！”她哼了一声，黑色的眼睛闪着光，“来吧。”她坚定地握住我的胳膊，这一次，虽然不情不愿，但我任由她拉着，她对我说道：“我叫索可，我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在人类买卖的所有东西里，他们自己的头毛算得上是最奇怪的了。但出于某些原因，像我头上这样的长毛对他们来说是真的值钱。于是我来到一家小店，店面位于一个由狭小破烂的灰色建筑紧密排列而成的街区，店内墙面的颜色单调，墙皮已经剥落。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高凳上，不叫不咬，索可站在凳子旁边看着，她双手抱胸，凝视着店主将我的头发梳理成厚厚的几束，然后剪短到及耳的位置。

“我说！”索可道，“这至少能值三十个金币吧。”

理发师面色冷峻，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没打脖子结，他哼声道：“二十吧，也许，如果……”

“二十五。”索可说道，伸出手来不耐烦地摆动着她的手指。

他叹了口气，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小把硬币放在她的手心。

我望着那些叮当作响的硬币，眯起了双眼：“这些钱不是应该是我的吗？”

“当然，”我的帮手说道，并冲我露出一个笑来，“全是你的，除了我的佣金。”她的“佣金”显然是她从我那堆硬币中取走的那枚最大的银币，她将银币放进一个小袋，袋子聪明地隐藏在她宽大的外套里。我用手指握紧她给我的剩余的银币和铜币并瞪向那个小袋。

“我还剩多少金币？”

“二十个金币。”索可说着推开了理发店的大门，“走运的是，我刚巧知道在哪里可以用这些钱买到一件完美的裙子，几乎是全新的。”

爷爷经常会说，有时，当遇上食物稀缺而你又不知道猎物躲在哪里的时候，你就必须得趁风而行，看看风会把你带去哪里。所以我半句都没抱怨，跟着她离开了理发的小店。

尽管如此，我的头脑却没停下。当她带着我自信满满地在人群中迂回而行时，我记下了街道的每个转弯和地标。就算是在黑暗中，我也能找到回来的路。虽然我现在的外形是个弱小的人类，但我仍然是这座城市里最凶猛的生物。

当索可将她为我挑选的裙子拿到我面前时，我的胃往下沉了一沉。“你不是认真的吧？”

于是我们又去了索可称之为“市场”的地方，距离我留下大部分头毛的地方约半小时的路程。这里不像德拉城堡市中心那些蓝白相间的势利的商铺，粉刷过的墙壁和玻璃大门都是相同的，市场沿着一条棕色长河的泥泞河岸聚集了由成堆的衣服和摇摇晃晃的木桌组成的摊位。桌子上摊放着待售物品……索可自豪地举起来的那件裙子差不多接近河水泥泞的样子。

“这裙子有哪里不好吗？”索可问道，一根手指充满爱意地摸着深棕色的褶层，“没有斑点，又没开裂，就是款式是去年的。它……”

“我要看上去体面才行！”我说，“那件太……单调了。”

索可翻了个白眼。“体面不就是单调，”她说，“这你难道还不知道？”

那时，人类翻白眼已经不会再惊到我了。我双手交抱，下巴伸向她，让我自己从人类的角度来看显得更老成些。“我不能穿那个，”我坚持道，“我要穿颜色鲜艳的。”如果我穿着一身朴素的棕色，这世界上没有哪条龙会把我当回事的。我要让每个望向我的人都听到我吼声中蕴含的力量，而不像是受惊的群居动物试着让自己与周围混成一片。

“哦，好吧。”索可重重地叹了口气，“但我觉得你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你觉得我错了？”我望着她和那个棕色皮肤的年长的男性人类——还不能算是个成年男子——这个小小的服装摊位由他在照看，索可推荐的那条裙子便是他家摊位的，我越来越擅长找出人类的不同之处……以及相同之处，“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想这地方是你家里的，你想骗光我所有的钱。”

索可瞥向她身边的男性人类时眼睛张大起来，他此时正像索可一样快速而得体地为另一位客人提供着服务。然后她开始大笑起来，与之前整个下午她微笑的样子截然不同。“你可不像你看上去那么单纯，对吗？乡下姑娘。”

“我的名字，”我对她说道，“叫阿文。”

“显然不是附近的居民。”索可的笑容更深了，“好吧，我对这个并不是太担心。这里的人来自世界各地。即便我们最新一任的皇后也是在几年前漂洋过海来嫁给国王的。一旦你的家族中有一代人在这里生活下来，你就会像我，还有我们的皇冠公主一样，成为当地人。”

她朝我坚定地点了点头。“所以说，阿文，这就是真理。这里有一条质量上乘的裙子，出于我个人对你的喜爱，可以再便宜你两个金币。但周围其他那些摊位我可就帮不上什么忙了，它们没有一个是我们家开的。”

“唔，”我发出怀疑的声音，我转身去看周围河岸边的摊位和桌子，“在我相信你的裙子比较便宜之前，我想我最好还是先去了解一下裙子的价格。”

“你学得真快。”索可叹了声气，但我还是听出了她语气中不情愿的钦佩。当她以为我是一只容易到手的猎物时，她并不喜欢我。现在我向她露出獠牙后，她反倒喜欢我了。

事实就是，我也喜欢她。我喜欢她穿男性服装打破人类的行为规范，我还喜欢她有干劲，做事果断，即便她试图用那些来设计我。她可能是个人类，但却有那么一点点龙的风格。龙同样也为了自己的家人而激战。如果我俩都长着獠牙和利爪，那和她玩一场争斗游戏肯定会很开心。

这样想着，我冲她露牙而笑——这最接近于我张开双翅并展现所有的鳞片。“那我们回头见吧，”我对她说道，“如果我在其他摊位没找到更便宜的裙子的话。”

“好吧，”索可说道，她眯起双眼，“但你记住了，你在这里仍然还是个新手，在这座城市，小姑娘独自一人可不是那么好混的。你可以让朋友帮你尽快上手。”

那一刻，我看到她傲慢的、像龙似的扬起头来，这真的让我很感兴趣。

然后我及时管住了自己。千万别相信任何一个人类！爷爷的这条规矩如果需要什么证据的话，那格里塔已经给了我充分的证据。如果我真是蠢到相信了最初把我带进城镇的人类，那我现在会身在何方？

我记起格里塔那令人作呕的甜腻声音在我耳边咕咕作响，她的手指抓住我肩膀……在转身离开时，我咬牙忍下了那声咆哮，索可安然无恙地被我留在了身后。

龙可不需要人类做朋友。

而且我是对的：其他摊位的价格更便宜。

二十分钟后，我穿上了一件明亮的金紫色相间的裙子，裙摆只有几英寸长，垂到我脚边，位置刚刚好。我不得不把比我手指还长的衣袖卷起来以免挡路，不过这条裙子才花了十个金币，我又用五个金币买了一双亮红色的鞋子用来保护我的双脚。更棒的是，我用一块质量不错的湿布擦干净了我的手和脸，我现在手头还有一枚闪亮的银币。我把它藏进我最初那件银色和深红色相间的长外套里，然后叠起来夹在胳膊下面。

卖裙子和鞋子给我的摊主在我离开时，关心地看了我一眼。“你看……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花两个金币收下你那件滑稽的红银色的东西，这样你就不用带着它了。肯定没人会想穿它，但上面的图案很漂亮，我们可以把它撕开后，作为碎花布。”

撕开它？我用力夹紧那团厚布。那是我仅剩的美丽的银色和深红色的鳞片！

这布上每一片由曲线小心勾勒出的色彩明亮的图案都是我的鳞片的印记。我以前的旧刺还在上面，当我穿上它时，它沿着背面组成一行细小的银钩，将外套密封起来。我低头看向它时，我脆弱的人类肌肤被从脚趾一直蹿到颈背的一股热颤所刺痛。我的双耳突然响起雷鸣声。那是自从我变形以来，胸腔中疯狂的吼叫声在回荡。

布上那些是我的鳞片。

这个人类竟然要毁了它们？

“绝不！”我吼道。

我在四周打着转，将属于过去的最后这些碎片贴在胸口，然后大步迈向未来的探索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