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旧居

“这算巷子吗?”我看着前方同样骑着自行车的母亲的背影。

“是啊。”她头也不回地答了一句。

看着小路两旁的自建房……

以前总固执地以为石板路、砖瓦房、穿堂风,构成江南水乡人间烟火气浓郁的弄堂景象。

曾经认为“兵荒马乱的时代”是夸大的说辞。

但现在想来——人生啊,都是一件件小事啊,唯生死尔。

小桥流水人家,不知君可曾见否?

巷子里,小桥边的杂货铺门前支起的遮阳棚下,几个一头银丝、牙齿稀疏的老妪坐在经年岁磨平棱角的石头上,拿着小钳子对付手里的田螺。

悠闲的午后,忘了杂货铺的阿婆有没有为这些附近的老邻居准备放了冰糖的凉茶。

不知道杂货铺坚守在桥边,已经有多少个年头了。

只知道每天都能看到那对年过花甲的夫妻。待门前冷清下来,他们把一块块的木板安回去、拉铁闸,然后走向巷子对面、几步之遥的卧室。这一天就拉下了帷幕……

对了,我家后面有一颗很大很大的龙眼树,据说是我爷爷那会儿种下的。

它调皮得很,总是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跨过低矮的围墙、高高的青瓦屋顶,好奇邻居们的生活。

大概是中秋前吧,如果当年有所成,父亲总是不知道从哪个邻居家借来梯子,爬上阿公阿婆他们家的屋顶上去够那累累的小珠子。

啊……对啊,以前,唔,直到我念二年级之前,我们家和阿婆家是邻居呢。

阿婆总是会给我一些小零食。

晚上,奶奶带着我坐在那块大石头翘首等着母亲回来。有时候会等着等着就哭鼻子,阿婆会用看着就很有年代感的不锈钢碗装甜甜的凉茶给我喝。

后来,听说阿婆病了,杂货铺已经好一段时间都没开门。

门前石墩子的温度都凉下去了。

后来,我搬家了。在巷子里拐出去,到开阔些的小路上,一直往前——经过两个十字路口,再到一条更阔的路上,就可以看到现在的家门口了。

旧居离新家直线距离不过几百米,但自己还是很少回去了。

有一回跟着父亲去摘龙眼,只看见阿公在店铺里看门了。

哦……于是记起来了,阿婆先阿公一步,走了。

留下来的人,多多少少还是希望把时间的运转速度调快的。

突然感觉,阿公的背脊比往日更是压下了一大截,银丝晃眼得厉害。

没道理的啊……明明平日里,在路上也会碰到阿公骑着三轮车去买菜,自己也会乖巧地打招呼,虽然他老人家总是愣愣地看了自己好一会儿。

可能他没看清、想不起,抑或是记起来的时候,我已经蹬蹬蹬地踩着自行车过去了。

其实哪有什么道理可循,不过是岁月玩得一手好魔术罢了,真实得毫无破绽。

再后来,有几回经过杂货铺,一如既往的乖巧,只是不自觉地加大了音量。

再后来?没有了……

腐朽的木板再也没有被取下来过,锈迹斑斑的铁闸上都落满了灰。

旁边的小厨房被清空了。

桥底的小河被填了。

没什么,只是眼花罢了——

这里本就没有什么潺潺流水,也没有斑驳树影下的浮光。

权当记错了……

病危前,老花眼的阿婆给的已经过期了的绿豆饼——隔得太久远了,我记不清了。

我吃下一块后,无意地看了看包装袋才发现的。我没有再吃第二口,也没和阿婆或是母亲提起过这件事。

所有和阿婆的回忆,戛然而止了。

就到这里吧……阿公终于也累了,他去找阿婆了。

不知道龙眼树是不是又结果子了,今天经过旧居的时候,忘记瞧上一眼了。

年少时逢君,少年时别君。

兵荒马乱的年代啊……扬起的漫天黄沙终究变成了坟前堆叠的白花。

总觉得这番话凉薄又矫情,可能凉薄的是我,矫情的也只是我。

晚安。

写于2020.0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