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天空一片灰霾,低沉且压抑,有如千斤顶坠般,压在这座半荒废的城市上空,与城中漆黑一片的残垣破壁连成一片,是令人瘆得发慌。
连修佐半倚着破旧的墙壁,回想起刚才那疯狂的一幕仍觉得心有余悸,他是想不透,仅仅只是隔了面砖墙而已,怎么礼堂内的感染者能异变到如此疯狂,这也就罢,难以置信的是,他居然能从那鬼地方里全须全尾的出来!连修佐压了压嘴角,望向不远处那沉着一张脸的黑衣雇佣兵,想了想,觉得要道谢的话现在并不是时机——毕竟对方的伙伴,以及这趟来的主角…被弄丢在礼堂里了。
“他们怎样了?”
“掉礼坛下的密室里了。”
关键时刻是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几人是被带到了一处脏乱的阁楼内。阁楼里有一扇破碎的圆形窗户,从那往外看,是不远处的礼堂侧面,以及一片抬头看天的人头。——这不可能是使用道具来的能力。奥德娜清楚地知道,她看着那站在窗边的黑衣雇佣兵,只见对方耳廓上的一米水晶几下闪烁后彻底熄灭,就见人一脚踩上窗沿好似要准备往下跳。
“你要做什么!”
奥德娜皱眉,比起对方会做什么蠢事,她更觉得这人是想要单独行动。果不其然,对方闻言是连个眼神都没有分来半分,直接说道:
“我去走一趟,你们自己看着办。”
“那我和你一起。”
“等等!”
赶着奥德娜要跟上对方脚步的同时,一个声音是紧跟其后地响起。奥德娜回头,只见那一落地就没什么存在感的鹤家年轻人,此时从阁楼的阴影里走出,迎上黑衣雇佣兵看来的视线时,他似是有些许惧怕,目光怯怯却不容置疑,难得没有支吾,开口就是说道:
“我知道现在情况特殊,但是,”他顿了顿,说道,“还望你们能遵守规则,——”
奥德娜眉头蹙起,一双深瞳晦涩不明,任由那略显紧张的声音掉落在这窄小逼仄的阁楼里。
“不要伤害礼堂里的任何一个人。”
细小的脉络依附在走廊上的每一块砖石上,成百上千,是编做一张紫蓝色的网络,将整条走廊给遍布笼罩之余,要细看之下,还是能发现这些紫蓝色脉络是有明显的走向的。只是这过于微小的细节于匆忙的人来说,实在难以去注意,——躲过那颤颤巍巍的从墙缝里探出的脉络根枝,夜无月二人是一路疾行,穿梭在这仿佛拥有自我意识般的一条走廊中,他们步伐紧凑却不敢太快,可尽管如此,那一声声小小的尖叫声却是从未在耳边消停过半分。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也不知是被占领了还是什么原因,礼堂底下的密道要比建筑构建图上的路线还要显得漫长复杂,夜无月这边殿后设下阻拦,那厢就被玖君临给拉到转角处,只是他们二人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身后的昏暗里传来嘎啦嘎啦的异响声的同时,一大块光团那是如日中天般从走廊的另一端挤出,满满当当地将走廊的一端给堵住不止,还凭靠着墙壁上的脉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往二人所在的位置逼近。
“怎么看也不是人变成的东西。”
不是礼堂里从肉瘤中蹦出的白色怪物,更不是礼堂外一片抬头看天的病人,——那是一只浑身发光的独立眼球,外身被紫蓝色的肉疙瘩紧紧包裹着,巨大的冰蓝色眼瞳好似拥有自我意识般正灵活转动寻找目标,只是它行动不快,磕磕绊绊的,像是因为肉疙瘩上缺失的一块所导致。
但那缺口快要补全了。
非元素能力所致的创伤是不可逆转的,这是夜无月对自己能力的目前认知,他看了眼对方正在愈合的创口,在不期而然地与那只巨大的眼球对上目光的一刹间,一点银光是在他指尖凝聚的同时,就听那走前面的玖君临传音来道:
“有门!”
“快走!”
银光屈指一弹,不等结果如何,夜无月一个箭步上前把人掳起就是触发佣兵装备上的飞行阵法,二人瞬间跃出数米之余,更是与玖君临那意外发现的一道门给顺利错过。
那是一扇凹藏进走廊里的门,夜无月当时目光是一掠而过,也就没发现那扇门上居然没有被脉络所占据。
“天杀的你又干什么了!”
一走廊遍布的紫蓝色脉络忽然抽风般狂舞着朝二人疯狂缠来,玖君临环着人脖子往后看,只见是那追了他们一路的巨大眼球满身抽搐地从拐角里挤出,身上多了个洞不说,速度更是比先前翻了倍,带着满室攀墙而生,现在还发泡到如同碗口粗的发达根络,是将二人身后的走廊给彻底堵死之余,更是疯狂地追赶在后,——粗壮的根络不断从墙体上抽发而出,像风吹草低见牛羊般缠上那在走廊里飞奔的二人!
“这挨千刀的——”
“得甩开它们!”
一路过来半是借道具的辅助,半是体力活的去闪躲,此刻万箭齐发似地场面更是看得玖君临眼皮直跳,她翻手一柄金属折扇在手正欲张合做驱赶,却倏地见那抱着自己的人一个刹停的同时,旋身一招,数道刺眼银光从他手中甩手而出的下一秒,整个长廊那是瞬间被一片尖叫声所淹没!
“你!”
如同先前从礼坛上掉下来时,那白色怪物从夜无月手上凭空消失那般,只见银光所过之处,斩之不断的根络皆是或多或少的凭空消失了大半。一时间内整条走廊清净得骇人,但也仅仅是维持了不过两三秒,在夜无月引动雷属性的速度撤场的下一瞬,那些东西就像是发疯了那般朝着已经远去的二人狂追而去。
就像是空间类的能力。
玖君临这回是看得清楚,只是无元素波动的感知让她无法立即做出判断,于是她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却是意外的从她那角度望见了将自己拥在怀里的人,此刻脸上还未来得及褪去的金纹。玖君临明显一怔,睁大双眼想要再细看,就见人脑袋偏了偏,那原来就极其浅淡的金纹是在这昏暗的环境里彻底失了踪迹,…仿佛只是她玖君临一时的错觉。
夜无月侧头看了眼身后追赶而来的怪物,数量满当甚比红心教堂底下那片拥挤的人墙,看得他眉头微蹙,心里头是算量着他们二人此时的位置所在,那余光处就见前面的走廊上出现了一扇门。
能出现在礼堂里的门,门后面的不是储备室就是招待客间又或后勤备用室,再不济是存放尸体的默室。
看着那门一扇接一扇,每扇门相隔不过数余米,夜无月不做犹豫,在又即将过一扇门的瞬间,是抬手往后一挥,用极致的光明防御做阻挡的同时,是带着人直接撞门而入。
“砰!”
一声闷响是隔着一颗通讯水晶传达到另一端,奥德娜是听不见,但见对方倏地蹙起的眉头,便觉得不怎么是好事。此时奥德娜他们再次站到礼堂顶上,没有走先前的铁门,反倒是在琉璃穹顶边上停下,——不久前才抹开的一片明净已是覆上一层薄沙,但不妨碍来人居高临下地将正下方的礼坛给收纳在内。
只见礼坛上空出来的一块地方,在这会儿已经是快要被重新覆盖上。
“接下来怎么着?”
这趟来的有三人,除却上村水月与奥德娜,剩下的便是引路的连修莲。奥德娜与连修莲其实不算熟络,因为对方长期在外,若非要事被召回见过几次,恐怕是连这么个人也不会知道。——上村水月是并未应连修莲的话,他垂眸看着正下方那逐渐被掩埋的礼坛,在通讯水晶再一次闪烁的时候,开口说道:
“你在哪。”
声音冷冽如泉,似乎渗着点寒意,将水晶另一端的夜无月给拉回了神,却没马上应话。
此刻撞门而入的二人正大气不敢出一声地贴墙而站,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房间里看。这房间空旷,除了墙上挂了好些奇形怪状的金属器具,与地上散落了好些凌乱不堪的绷带,几张粗糙的铁板桌外,…最引人瞩目的,便是那搁地上的几副棺材以及,——一具躺在铁板桌上被开了花的干瘪尸体。
这是一间默室。
门外的吵闹不知何时远去,门里的静谧是连呼吸也变得微妙,干瘪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锈迹斑斑的铁板上,身上缠绕的绷带稀稀疏疏的垂落在地,露出底下已经脱水的肌肉,…这大概是鸿城目前以来见过的最为正常的一具尸体,前提是能忽略死者胸腔上绽开的一朵大红花。
“我们在默室…”
漆黑的瞳眸映出那朵花娇弱的姿态,纤细的花梗,稀疏的花瓣,如同鲜血般妩媚的大红色,是夜无月自进入礼堂后所看到的第二种颜色,他定了定神,半秒后才抚上通讯水晶,向那大概已经抵达汇合点的上村水月说道:
“应该是…起点那间。”
人去楼空,破败的老房子是哪哪都漏风,吹得老旧的门窗吱嘎作响,一股子尸体腐烂的臭味更是藏不住地往鼻孔里钻,令人生厌。连修佐是习惯了,他挑拣了些的肠子组织打了张网去捞了把烂肉,提着从外面爬回阁楼里的时候,就见鹤子西是坐在阁楼的窗户前发呆。
“别坐那儿发呆了小西。”
这趟来的匆忙,尤其在战力上分摊是不均的,连修佐对自己有多少斤两还是清楚的,所以当连修莲提出要跟着去找人的时候,他便选择后场带着鹤子西回安全区。——挖空的内脏下是腐烂到不能再烂的灰色肉沫,破开的肝脏里是飞溅一地的恶臭汁水,连修佐掏得面不改色,将令人作呕的烂肉抹身上的同时,也听见身后脚步声逼近。
“赶紧弄完的我们出发,别到时候他们都回去了我们还在路上。”
对方在连修佐身旁蹲下,连修佐边说着边看了眼身旁人,见对方仍有些走神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你也别想太多了小西,南渊当时不也跟你说了嘛,特殊情况有特殊的应对,这些年你一直不都做得挺好的吗?”
身旁人默不吭声,但停顿一瞬的双手却还是被连修佐给看在眼里,——这看得连修佐他眼皮一跳,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于是说道:
“其实今晚来时我就在想,小西你,是不是也就把当年的事给放下了。”
如同一颗石子落入湖水中,然后荡漾着散去的涟漪,哈萨罗礼堂内一池紫蓝色的汪水,在混乱过后是很快归于平静之余,不做明显的,却仍能听见些许细微的声响,仿佛有人躲在水里断断续续地正说着什么话,咕噜咕噜的,中间还夹带着不时几声闷响,让这一室不得安宁。
“咚!咚咚!”
厚重的一道石门几近与礼堂的环境融作一体,位于礼坛处靠偏的地方,被埋没在一团团簇拥在一起的肉瘤之下。——夜无月从另一边推不动这道石门,才盲猜石门另一边是不是被那些个东西给压住时,他身后的玖君临亦扳过他肩膀挤上前来:
“我来。”
紫蓝色的根络无缝不入,大若碗口粗壮,细若游蛇缠丝,攀附着墙砖缝隙,却被从石门缝上彻底切断不再复生。被迫后退的夜无月自是注意到这一异象,但更快的,当他是望见有强光从昏暗的走廊另一端亮起的一刹间,只听身后方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响起,他猛地回头看去,就见砖石飞溅间,紫蓝色的液体那是自石门破口处飞泻而下!
“靠?!”
居高临下的去看,是能望见底下那骤然坍塌而露出的一处缺口,奥德娜她们在顶上面看得清楚,虽心中不如表面来的紧张,但奥德娜还是看向那已经站起身来的黑衣雇佣兵。
下一步你要怎么做呢?
从初次见面到现在也不过几个小时,且从玖君临口中听来与自己亲眼所见,这人并不是什么好相处的善茬,…虽是多少晓得挑选这类人的平均标准,但眼前这人显然是超标过度,比起后天训练出来的麻木无情,倒像是先天被调教好的人形兵器。
“你要做什么?”
同样的话奥德娜是在今晚第二次对着同一个人问出口,但这次对方显然没打算回答她。只见人背过身,张开双臂,在身后琉璃顶下的那片汹涌浪潮上,然后直接后仰倒下。见此奥德娜也不免是一愣,下意识的伸过手去,却眼睁睁地看着那黑暗一样的人如同空气般从自己指间穿过,像沉下的烟雾,一下穿透斑驳的琉璃顶,撞入那端诡谲的世界中——
“那件事我已经想明白了,佐哥。”
思绪在沉淀,在酝酿,在阁楼浑浊的空气里,年轻人垂眸盯着双手上的血肉,好久,才缓声说道。连修佐不可置否,却也知道那件事背后的沉重,可若不是今晚对方怪异的行举惹他担忧,他自是不愿旧事重提去伤人心,…但那种事情是真的说放下就能放下吗?连修佐拿余光瞄了眼对方,见人垂眸专注的神情不似有假,便也随之松了心:
“行了,既然没什么问题的话,那咱们就走吧!”
连修佐说着,撑着双膝站起身来,还顺带瞧了眼阁楼对出的那片礼堂的围墙,心想着不知另一边情况如何了,然后倏地就听鹤子西问了自己一句:
“哥,你觉得大家还能变回正常人吗?”
黑暗于礼堂的制高点处坠落,在惊得满堂的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的同时,也见得一缕明亮耀眼的紫光从礼堂底下方的紫蓝色中迅速窜出,双方距离甚远,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彼此间快速靠近。
“西——”
“我好饿!”
俯视角下的奥德娜与连修莲隔着一面琉璃顶往下观望,她们听不见里面此时那此起彼伏的无数呐喊声,只能见着那紫光以星火燎原之势,快速将整个礼堂给撩着点燃。——密密麻麻的肢干错落而上,与趔趔趄趄的人形条状物仿若坠尾般紧追赶在后不止,更不知打哪儿冒出一团巨型的发光物,沿途碾过并吞噬了大量的肉瘤,体积滚雪球似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大。
“别走!”
声声呐喊深深绝望,纵是听到过这些东西能吐人言,此刻夜无月在感官被无限放大的情况下,仍是感到浑身白毛汗起。这些东西真的还留存自我意识?还或是生前的执念?——紫色的电光风驰电挚般冲上礼坛,不做丝毫停留直接原地起跳!那一霎间,礼堂里的尖叫与怒吼登至顶峰震耳欲聋,甩不掉的‘尾巴’融作狰狞的巨大怪物拔地而起,向往那高高跃起的紫光欲要将其吞咽留下:
“让我出去!”
紫到发黑的电光之下,脸上金纹渐散的夜无月一把握住那从顶上虚空里伸出的一只手,在身下方亮的发白的怪物即将贴上来的瞬间,是凭空消失,徒留下那撕心肺裂,变作苦苦哀求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礼堂上方。
“开门,把门打开——”
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