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话 爱恨俱能迷人心(上)

尘飏星夜疾驰,不日来到火晶宫外,却将灰使者放于飞煌山下灰使者的石屋中,这才只身求见天魔尊——原来他对五位使者的话只是敷衍之词,他一直觉得,若是无论敌我,都是残忍对待,那不就真的成了无情的人?可当时属下们正逢伤心悲痛,断然拒绝有所不妥,于是假装答应,以第一次欺上瞒下为代价,换灰使者好生离去。只等见了天魔尊回到原睦邑,就对属下们说,天魔尊不忍加害灰使者。那时属下悲伤略消,冲动已过,又是天魔尊之意,自然再无话说。等日后有了合适机会,再对天魔尊禀明此事。此行,他只是为了与天魔尊商量天骄的“一战定乾坤”之计。

火晶宫中,天魔尊听完尘飏的复述,冷笑道:“他还真是个好儿子。”

尘飏道:“尊上同意此计?”

天魔尊道:“我是想答应,可还是先听听古护法带回什么消息再说吧。”

尘飏疑道:“古护法正御守冰目原,怎会回来呢?”心中一惊:“尊上,您?”

“天骄的出身毕竟与你们不同,所谓有备无患,我不能不在附近布下眼线,以掌控他的一举一动。灰使者的事情,我也知道了,把他带去炼情狱吧。”

尘飏更为震惊:“可……”

天魔尊起身走到尘飏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在此用人之际,你应该会明智一些。”说罢,走出火晶宫,往火晶宫旁的炼情狱而去。

尘飏不得不从,回去抱起灰使者向着火晶宫西边走去,不久来到一座刻着“炼情狱”的地牢外,进入其中,沿着石阶走了几里,来到地底深处,只见这炼情狱中,视野昏暗,隐约可见,上方悬挂数百铁笼,下方数十条窄道互相交错,窄道下有赭色浓烟,其状若云若尘,其质粘稠似血,时而烈焰滔滔,如江河滚滚,时而凝滞沉沉,如淤泥堆簇。时不时能见,有赭烟腾起,如同火舌一般,窜去铁笼内的残余枯骨,在短促的“滋滋”焚烧声中,将枯骨舔舐吞噬,使得炼情狱中明亮片刻。有时,那些枯骨难以经受这样的焚烧,在一声骇人的爆裂声中,完全爆裂开来,裂开的残骸撞上铁笼,留下沉闷的响声,最终没入赭烟中,使明亮维持得稍久一些。

尘飏看了眼立在窄道上的天魔尊,这里忽明忽暗,又有不时的爆裂声,让他更难看清天魔尊内心的想法,听清天魔尊内心的声音。尘飏收回目光,望了眼怀中此时多少还有些气息的灰使者,心中难以割舍,可也不能不舍,迈开步伐,向着天魔尊走了过去。

等走到天魔尊身后,尘飏还想再多看灰使者一会,因此上不得不说些什么话来稍作拖延,只听他道:“我以为天上使出‘两仪泪’必死无疑,可谁料……”说到这,悔恨交加,竟难以再说下去。他未见天穹异象,也猜到天上未死,可没想到天上不但未死,而且恰好出现在南安郡。这一没有料到,才使灰使者落得如此下场,他岂能不悔不恨?

“尘护法,天上不同他人,九牧更是不同,况且,神魂大衰也算不上必死之伤。你细细说说,天上的功力恢复到何种程度?”

尘飏道:“日、月之力几乎能随心使用,天剑十三决已能用出第五剑诀,大概恢复了四、五成实力。”

“看来他的确用出了回天九术‘韬光养晦’,因此这十余年来修为恢复有限,也正是因此,他未敢踏入魔域,不过三、五年后,他的修为就会完全恢复。”

“据坼使者他们说,天上与他们交战时,身边带着一个姑娘,而且这姑娘的功法和天之力竟可生成清明之气!”

“一个姑娘?”天魔尊皱眉思索一回,道:“尽快查清她的来历。”

“遵命。”

天魔尊也知尘飏有不舍,体贴道:“再多看一会吧。”说罢,运转魔通,酝酿尘飏、血煞、花殁三大术法。

半个时辰后,尘飏再不舍也不得不放下灰使者。

天魔尊回过头来,也深深看了眼灰使者,而后双眼猛闭,右手拍出一掌,此掌中,天魔三术皆备,因此只是一掌,就将灰使者精神魂魄尽数打散到全身经脉之中,左手随之一拂,招来炼情狱中的赭烟一缕,这赭烟正是无情魔域特有的无名妄火。天魔尊将无名妄火打入灰使者丹田气海,立时,无名妄火就在灰使者经脉中流窜起来,只是眨眼功夫,灰使者就复苏过来——可灰使者的精神魂魄都已融入在经脉中,完全失去了自我,从今往后,他只是一具毫无思想的妄火魔体,要不断地杀戮饮血才能为无名妄火的燃烧提供源泉,可无论无名妄火是否有熄灭的那一天,灰使者已再无机会进入轮回!

天魔尊弄完神通,神情也有愧疚不舍,右手轻轻一探,灰使者胸前一小朵赭烟飞了出来,将其交给尘飏,叹道:“灰使者毕竟曾是你的人,这朵无名妄火蕴含着他的身之欲心之妄,只要你有所命令,他还是会听从的。”

尘飏不敢再有痛心,肃容道:“属下明白。”于是带着灰使者,跟着天魔尊走回火晶宫。

还未立稳,古辛的声音在火晶宫外响起:“属下古辛,求见尊上。”

天魔尊道:“进来吧。”

古辛进来,见尘飏也在此间,面现疑惑。

天魔尊道:“古护法,何以忽然回返?”

古辛躬身呈上一件木盒:“冰目原外,属下侥幸获得一物,现献于尊上。”

天魔尊右手按在木盒上:“似乎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神兵啊。”轻轻一挥,木盒应声而开,其内躺着一柄漆黑如墨、长约两尺之笔。

尘飏惊道:“竟是九牧神兵之一丹心笔!”

天魔尊赞道:“不错,古护法果能立功!”

古辛大喜,再度开口:“启禀尊上,属下还有一事。”

“你要什么,尽管开口。”

“尊上对属下恩同再造,属下只是献上小小一兵,岂敢奢求赏赐。只是前不久,我和六使者攻夺御兽垣时,天上忽然到来。和他战斗之际,我等发现,他身上竟有殿下的气息。”

听罢此语,天魔尊也不问古辛所指是哪个殿下,也不问具体何种气息,直直急问:“你是说‘火之精’?”

见天魔尊如此,尘飏心中一疑,可因为实在忠诚,也并未放在心中,直到临死之际,才幡然醒悟:天魔尊刚才对灰使者的绝情绝义,此时的直直急问,以及即将的机关算尽,乃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天魔尊修炼的并非无情道。

古辛道:“尊上真是神机妙算,正是‘火之精’!属下本应立刻回来禀明此事,只因要等待子民,因此耽搁至今。”

天魔尊颔了颔首,对尘、古二人解释道:“天上神魂大衰,非阴阳协调的天材地宝不能救活,原来这阳却是沾了傲儿的光。”

尘飏问:“那阴呢?”

天魔尊道:“本尊暂时也不得而知,或许和与他同行的姑娘有关。”吩咐尘飏:“你给古护法说说你为何也在此处。”

古辛听了尘飏讲述,摇头道:“殿下此计的确不算良策,大护法,您和花护法难道也不劝劝?”

尘飏道:“殿下言之凿凿,不容我等置喙,属下只好请尊上决断。”

天魔尊冷哼一声,道:“再怎么说,你和花恋蝶也是护法之尊,他怎能不给你们几分薄面?看来是早被天上惯坏了。”

尘飏道:“几月前,尊上连用飞沙城求雨、天上散布谣言、您伤势仍重三计,才使殿下的悲天悯人之心大减,因此定下‘巽风生离火,心尘间晴明’,属下还以为此后他必会大为改观,不曾想,只是因为一个姑娘,就……”

“一个姑娘?”

“就是这几年来,人称‘暮光女神’的那位。据馨、赏二使说,殿下就是因为偶遇了她,才忽然改变亲定的火晶宫妙计,却妄想一战定乾坤。”

天魔尊大笑几声:“原来如此。他始终是天上的弟弟、掌握着多情道空间之力的人,被一位姑娘重燃内心深处的多情之血,也是在情在理。这段时间,想必他看到、听到不少互相伤亡之事,因此才想一战定乾坤。他以为杀死天上,就能使九牧尽快就范,如此便可避免天魔域和九牧太多的伤亡,好面对那位姑娘时能少些愧疚,当然这其中也可能有他为本尊考虑的成分。然而,他还是太低估天上,太低估九牧了,‘一战定乾坤’之计必然不会如他所想的发展。”

“可似乎殿下也知道此情,因此已有玉石俱焚之念,既是如此,我们何不答应呢?”

“你们若是答应,届时天上看到找寻多年的弟弟和你们在一起,必定会恍然大悟,他二人有兄弟之实,在那种情形下,哪怕天下自认是本尊之子,也早得知天上喜欢说些令他难堪的话离间魔域,可想让二人相见相杀、玉石俱焚,无异于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尘飏道:“尊上说的极是,除非一击得手,否则,天上绝对有办法令这‘一战定乾坤’之计戛然夭折。后面,万一天上找到将殿下记忆找回的办法,他们兄弟联手,我们征服九牧的机会便十分渺茫。”

天魔尊道:“不错,眼下本尊的修为还未恢复,让天上得知天下的事只会多生变故。所以,天下的办法你们绝不能答应,但是又不能一点也不答应。”

尘飏难明其意,忙问:“请尊上明示。”

天魔尊先问古辛:“此时天下的修为,比起你如何?”

古辛道:“这……殿下毕竟有伤在身,我胜他应该不难。”

尘飏似有所悟:“属下明白了,永牧州之战照常进行,但要以殿下有伤的事实,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令他不能参战。”说罢,又抛出疑惑:“可在永牧州约战,对我们大为不利,若不让殿下参战,恐怕光凭我们三人和十八使者,更无法战胜天上和四城五门。一旦败北,九牧失却的锐气恐会再生,那时节,恐怕我们做任何事都会举步维艰。”

天魔尊道:“有时失败也未尝不是好事,天机不可泄露,你们照做就是。”尘、古二人只好领命。

古辛再问:“尊上,那火之精的事?”

天魔尊道:“此事无须太急,且先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吧。至于御兽门老师看到天上火烧御兽垣的事,尘护法,古护法带来的这个消息,或许可以让尘埃更浓。”

尘飏道:“属下明白。”

古辛暗自不悦,心道:“尊上怎么就这么器重尘飏!”

正说着,忽听有天魔喽啰外边急报:“启禀尊上,有一女子连杀十几个弟兄,正朝这边而来。”

古辛一声喝命:“前边带路!”便随着报讯天魔赶了过去。

天魔尊颇有兴趣道:“又是一个姑娘家?尘护法,我们也去看看吧。”天魔尊、尘飏和灰使者跟过去后,正见古辛和一姑娘战在一处,那姑娘年约二十二、三,穿一身稍显宽阔的荆棘沉香衫,衣上尚有血迹未能完全洗去,胸前又有利刃留下的缺痕,或是因此,她满身散发着九牧修道者并不常见的怨愤,正怒气不歇地与古辛拆招。

此时,古辛使出“血舞滥觞”要夺姑娘性命,那姑娘便使出咒语道“万籁寂静”以削弱“血舞滥觞”,可却作用微弱,只好再起功法,召唤道“苍驹过隙”赋于自身,身形猛地一快,拔地一跃,竟跃出“血舞滥觞”,来到古辛身后。古辛正待转身,不料脚下已被“流沙滚滚”、“画地刻木”困住,忙施“血色弥漫”于身边,将那姑娘与土、木之力的联系切断,这才转过身来。可在此期间,那姑娘并未闲着,双手连连而动,就见金之力“一刀两断”的利刃已然射来。古辛轻抬蚀日吞月轮,自信足以挡下,谁知那柄利刃却忽从来路消失,出现在古辛背后咫尺,原是“龙象化形契约”赋于“一刀两断”使然。

如此功法配合,虽出古辛意料,可古护法也能察觉,左手一翻,就在身后布下“血骨森然”,将利刃打飞十丈外。那利刃虽然被打飞,但不知怎的,古辛却惨呼一声,往前急扑三丈,围来此处的天魔喽啰们定睛一看,古护法身后衣服不知何时已被烧毁,连带下面的皮肤也成了焦黑,惹得他们不住惊呼。原是那姑娘方才还使出了“吞刀吐火”和“雾隐阵法”配合来攻。

那姑娘虽见凹面三角脸的天魔被她伤着,但此时许多天魔在此,其中两个更非别寻常,不敢托大,忙运转起“源远流长”、“用晦而明”来恢复道力,准备迎接三魔齐攻。

见了这姑娘的手段,天魔尊不禁心中一动,问:“尘护法,你可识得这姑娘的来路?”

“尊上,这姑娘懂得多种九牧功法,再加上她穿着荆棘沉香杉,必与荆棘真人关系匪浅。”

“能将不同功法别出心裁的巧妙配合,足见禀赋凌人,倒是个可造可用之材。”

听天魔尊生了爱才之意,尘飏忙劝:“可她挟恨而来,又直闯火晶宫……”

“正是因她恨意滔天,戾气凛然,才可造可用。”

再说古护法。这姑娘毁了他的衣服,还让他受了小伤,更让他当着天魔尊和尘飏以及许多子民的面出了丑,古护法哪里忍受得了?当即变了脸,蚀日吞月轮挥出“厄降噩临”,要夺那姑娘性命。

那姑娘见了汹汹而来的赤芒,脸色大变,连起三道“土扶成墙”,可也难以挡住。眼见性命有危,尘飏忙唤道:“古护法,且慢!”

古辛听得天魔尊身边的尘飏发了话,不敢不从,连忙收了魔通,回到天魔尊身边站好。

那姑娘听说与之对战之魔竟是天魔护法,心中又有惊喜失落,又有遗憾期待——惊喜的是,十年苦修,成果斐然,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失落的是,的修道之路到此为止,不能让师父、师兄看到惊喜;遗憾的是,父母兄长之仇,再不能报,期待的是,不久将赴亲人后尘,与他们团圆地下。来人正是蓝采——

不久前,刘渊之死激起她藏于心底多年的仇恨,又听说天魔尊有伤在身,而天魔三大护法、十八使者、三十六斥候都在九嵩山以东,因此起了妄想,乘着白鹤,私离荆棘门,越过九嵩山,来到天魔域,想偷袭天魔尊,大报亲人之仇。当日,过九嵩山时,她也曾看到众多天魔子民开赴原睦邑,于是趁机掳来一个,逼问其天魔尊下落,奈何那天魔宁死不屈,蓝彩只好将他从白鹤上扔下,以成全他的忠心不二。

入了天魔域后,蓝彩顺着绛河来到驻暮城,在城外询问了几个百姓,可当听说蓝彩打探天魔尊所在,他们哪敢多嘴,连个“不知道”都不敢说,都缄口不言,只是摇头一番便将她打发走。蓝彩无奈至极,只好径往飞煌山而去。在飞煌山东边、南边、西边、北边,她又接连抓了二十几个天魔喽啰逼问,可个个天魔都是死也不肯透露只言片语。

蓝彩在了结了第二十七个天魔后,寻思道:“飞煌山如此之大,天魔尊究竟藏身在哪?”思量一番,在地上笔画起来:“这东、西、南三个方位,只发现了零星天魔,都是些老弱病残之类的,看来这些地方的大部分天魔都前往了原睦邑,而在北边发现的天魔,不但身强力壮,而且成队出现,尤其是从这一带开始,天魔的数量越往里面越多,天魔尊有伤在身,需要人手保护伺候,这么看来,这些巡逻放哨的爪牙正好为我指路!”正要以此而行,又想到:“这里耳目众多,我若乘白鹤,容易暴露目标,若用‘雾隐阵法’,虽能不被发现,可却太耗道力。我不如放白鹤回去,一来令白鹤告知师父天魔子民已到原睦邑的事,二来,白鹤是方门主所赠,已成师父思念方门主的寄托,若白鹤与我共赴刀山火海,万一有损,岂不毁了两位长者惺惺相惜之意?”于是放白鹤回去天魔域,自己孤身前往飞煌山山北中央一带,一连杀死十几个天魔哨位后,终于被古辛拦下。虽然她天赋很高,又懂得九种道法,可从未实战,如何是古护法的对手,成为阶下之囚哪里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