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贸易战对中美经济的影响：一个定量研究

引言

美国新任总统特朗普会不会向中国和美国的其他主要贸易伙伴扣下贸易战的扳机？保护主义不仅仅是特朗普在总统竞选时的竞选口号，也同样可能成为国际贸易体系和国际经济秩序的重要威胁。特朗普在就职演说中提出“美国第一”，呼吁企业“买美国货”“雇美国人”；就任后，特朗普立即实施其竞选纲领，与邻国和其他主要贸易伙伴重新谈判贸易条约。特朗普已经正式宣布美国退出TPP——一项跨越太平洋、囊括3大洲12国的贸易协定，在前任总统奥巴马的推动下，这项协定的谈判耗时10年。特朗普同时签署了总统令，要求在美墨边境建立隔离墙，并且以高关税强迫墨西哥政府为此支付费用。同时，他还要求团队重新就美国、加拿大、墨西哥三国之间的北美自贸区协定（NAFTA）进行谈判。这些措施已经完全消除了之前对于他能否落实竞选口号的质疑。近期的20国集团（G20）央行和财长会议上，全球的金融财政领导放弃了一直秉承的“维持开放的自由贸易”这一口号，默许了美国逐渐抬头的贸易保护主义。

中国是特朗普竞选和执政以来主要的贸易战目标。2016年6月28日在宾夕法尼亚州的演讲上，特朗普指责中国加入WTO是美国制造业工人的一个灾难。2016年1月与《纽约时报》的会谈中，他同时建议美国对中国产品征收45％的进口关税。特朗普在推特（Twitter）上指责中国是“汇率操纵的最大赢家”。因此，我们应当考虑并评估特朗普向中国和世界发动贸易战的可能风险。

我们评估了如果特朗普对中国或世界征收45％的关税，将对62个主要经济体的出口、进口、产出、就业、实际工资产生何种影响。我们分析了中国或世界是否采取反制措施的四种情况下，美国对农产品、矿产品、制造业产品提高45％商品关税造成的影响。第一种情况下，美国对中国征收45％的进口关税；第二种情况下，美国对全世界各国征收45％的进口关税；第三种和第四种情况下，美国分别对中国或世界征收45％的关税，但是受到中国或世界相同程度的关税报复。为了简洁起见，我们将四种情况定义为“针对中国”“针对世界”“中美对抗”和“全球对抗”。

结果显示任何一种情况下，美国贸易战都会对全球贸易造成灾难性影响。在针对中国的情况下，中国对美国出口减少69％，18个可贸易部门中一半行业的出口会减少90％，包括纺织业、金属制品、电脑、电子设备等。在中美对抗的情况下，中国对美国出口下降70％，美国对中国出口下降51％。进一步，中国从美国9个行业的进口会下降90％，包括农产品、采矿业、石油产品、电脑、电子设备等。如果美国对世界征收关税，其他国家对美国征收报复性关税，即全球对抗，全球进口会下降9％。在所有情况下，美国进口都会大量减少，并且一旦其他国家征收报复性关税，结果将更加具有灾难性。

贸易战不仅仅对国际贸易造成重创，同样会对国内产出和社会福利造成负面影响。在针对中国的情况下，中国的纺织业产出和电脑业产出会分别下降6.5％和15％；在全球对抗的情况下，美国的农产品和机械设备产品出口会分别下降9％和10％。我们的研究用真实工资的变化来反映社会福利的变化，因为真实工资考虑到由于进口价格调整引起的国内价格变化这一因素。在任意一种情况下，美国都会是最大的受损国，中国相对损失较小。在上述四种情况下，美国的社会福利分别下降0.7％、1.7％、0.8％和2.2％，而中国的最大损失出现在针对世界这一情况下，约下降0.16％。一些亚洲国家由于贸易差异化可以从中获益，一些发达国家由于投入—产出关系外溢效应和一般均衡效应，会在贸易战中受到牵连。

一般来讲，特朗普贸易战对产出和社会福利的影响在数量上不可与出口损失同日而语。然而，我们对社会福利的估计相对保守，并且很有可能低估了贸易战对国内产出和社会福利的影响。我们模型的核心假设是所有经济体都能无摩擦地运行，唯一的摩擦是贸易摩擦。比如国内的劳动力市场是完全自由流动的，因此可贸易部门和不可贸易部门之间资源再分配效应、进口替代效应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对冲美国采取的单一进口关税影响。进一步，投入—产出关系同样缓和了美国贸易战的负面影响。尽管如此，事实上这些调整都不会顺利进行，因此贸易战对全球经济的影响会被放大。更重要的是，贸易战可能触发全球金融市场海啸。

中美贸易关系的概览

双边贸易关系

自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美国保持了与中国台湾地区的“外交”关系。冷战时期中美两国的经济往来十分低迷。意识形态对抗和国家安全是两国关系的主旋律，这严重阻碍了双边贸易的发展。

随着20世纪60年代中苏边境问题恶化和越南战争的结束，中美逐渐认识到双边关系正常化可以带来的潜在益处。1971年6月，尼克松总统取消了对中国的贸易壁垒，并且于1972年成功访华，开启了两国关系的新篇章。

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美国于1980年给予中国“最惠国”待遇关税，从而结束了《斯穆特—哈维关税法案》（SmootGHawley Tariff Act）对中国的高额关税历史。所谓最惠国待遇，是一国给予另一国的优惠关税或高进口配额优惠。1986年，美国迅速成为中国的第二大进口国和第三大贸易伙伴。尽管中国获得最惠国待遇，但是中美经贸关系仍然受到法律与政治因素的干扰。特别是1974年杰克逊—瓦尼克（JacksonGVanik）修正案禁止向共产主义国家实施优惠关税。该项修正案被美国总统废止，然而最惠国待遇却需要每年经过美国国会讨论审议。

1990年，中国开始实施加入WTO战略，美国对于中国进一步开放贸易和投资表示高度兴趣。因此，1999年美国政府彻底废止杰克逊—瓦尼克修正案，国会一年一度对中国的最惠国待遇审查从此成为历史，中国得到美国政府的永久性正常贸易伙伴关系，为中国2001年加入WTO奠定了基础。

中国加入WTO开启了中美经贸关系的蜜月期，双边贸易额迅速增长，并成为相互之间最重要的贸易伙伴。尽管如此，这并不意味着两国没有任何贸易摩擦。中国巨大的贸易顺差和固定汇率制度受到美国政府的多次指责。美国经常指责中国低价向其倾销纺织品、钢铁及其他制造业产品。在布什总统和奥巴马总统任期内，美国政府向中国纺织业和其他低端制造业产品实施严格的配额和高额的关税，以此保护美国本国产业。然而，这些贸易摩擦并不能改变两国贸易自由化的趋势，直到美国新任总统特朗普于2017年入主白宫，公开宣称支持贸易保护主义为止。

双边贸易流和贸易失衡

我们从三个方面分析了中美贸易关系：双边贸易流和贸易失衡、双边贸易结构和关键产业的贸易争端、当前的贸易争端。

中美贸易额在过去30年飞速增长，特别是2001年中国加入WTO之后，双边贸易增速更加迅猛。双边贸易额从2001年年底的980亿美元快速增长到2016年的5 240亿美元（见图1），年均增速14％。事实上，中美已经成为彼此最重要的贸易伙伴。

2008以来，双边贸易额增速开始下降，一定程度上是由于国际金融危机造成国外整体需求低迷。2016年中美贸易额下降6.4％，是2009年金融危机以来首次负增长。2016年中国向美国出口下降5.1％，进口下降9.8％（见表1）。

除了双边快速增长的贸易额，中美之间的贸易盈余也不断增长。2016年中国对美国贸易顺差达到2 540亿美元，而这一数字在2000年只有300亿美元。严重的贸易失衡一直是中美贸易关系中的争议点。尽管如此，随着近年来双边贸易额增速下降，中国对美国贸易盈余也逐渐降温。2016年贸易顺差下降2.4％至2 540亿美元，反映双边贸易逐渐趋于均衡的趋势（见图2）。

双边贸易结构与贸易争端

机械和电子产品是中国对美出口的最主要产品，2016年约有1 730亿美元出口，占中国对美国出口总量的44％。纺织品是第二大出口产品，2016年约有420亿美元出口，占中国对美国出口总量的11％。这反映了劳动力密集型轻工业是中国对美国贸易的比较优势。尽管如此，这些传统优势行业的出口近年遇冷，2016年机械和电子产品出口下降4％，纺织业产品下降5％。两个行业在2016年的出口量与2013年持平。

从中国进口产品来看，机械和电子产品同样是最主要的进口产品，2016年进口额约313亿美元（见表2），占中国从美国进口总额的23％。^[1]这反映行业内贸易和国际贸易价值链在两国的分布情况，因此这两个行业也最容易受到贸易战影响。

中美贸易的一个经常性争议行业是钢铁行业（见图3）。美国政府批评中国政府支持国内钢铁和铝制品行业，向全球倾销1亿吨钢铁，扭曲全球市场结构。2011—2015年期间，美国对中国企业进行了29起反倾销调查和25起反补贴调查，包括针对钢铁行业的11起反倾销和10起反补贴调查。美国对中国钢铁产品的反倾销反映出反倾销关税所引起的政策不确定性对双边贸易对特定产品的重大影响。

当前的贸易争端

过去20年特别是中国加入WTO后，中美两国都意识到贸易自由化和双边市场的扩大带来的巨大好处。尽管如此，特朗普就任以来，贸易争端还是在以下几个方面愈发激烈。

第一，美国政府指责中国加入WTO造成了美国GDP增速下滑、国内失业率上升和制造业岗位流失。同时美国指责多边贸易框架（如WTO条约）应当向自由市场规则倾斜，并且监管系统应当加强透明和法制。

第二，美国指责中国对国内企业（特别是国有企业）的优惠政策，认为这给外国公司提供了不平等待遇。这些政策包括：国家扶植战略对国有企业的优惠政策；政府采购过程明显倾向国内企业，如信息通信领域的安全和可控原则；“中国制造2025”所规划的科技国家主义。

作为回应，中国政府反对“安全和可控原则”对外国公司造成了限制，并援引WTO科技壁垒进行辩护。同时，中国政府表示，“中国制造2025”规划将强化市场秩序，为中国企业和外国企业提供更加公平的竞争环境。

第三，美国指责中国对美国出口企业施加贸易壁垒，如配额和许可，从而以牺牲国外企业的方式惠及中国下游制造业企业。同时，美国指责中国反垄断调查也不利于外国公司。

第四，近些年来知识产权成为中美之间另一大热点。美国抱怨其企业被要求以国家安全为由提供技术转让。同时，美国指责中国政府在保护贸易信息方面进展不利。2017年8月14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备忘录，指示美国贸易代表决定是否展开对所谓“中国贸易行为”的调查，重点针对中国涉嫌违反美国知识产权和强制美国企业进行技术转让的指控。

第五，美国要求中国更多的进口来减少美国对中国的贸易逆差。2017年11月9日，在北京举行的中美企业家对话会上，两国企业达成了金额达2 535亿美元的经贸合作，签署15项协议、谅解备忘录和采购协议，涉及能源、航空、农业、汽车等多个领域，刷新了世界经贸合作史上的新纪录。

第六，美国对中国等钢铁产品出口大国，实施所谓威胁国家安全的调查。2018年1月11日，美国商务部完成针对特定钢铁产品是否对美国国家安全构成威胁的“232条款”调查。

第七，中美贸易战在2018年3月23日正式打响，中美纷纷开出了拟征税清单。3月23日，美国根据“301调查”结果，认定中国在美国知识产权和商业秘密方面存在盗窃行为，拟对中国税额约600亿美元的货物征收高达25％的进口关税。3月23日，作为回击，中方发布针对美国进口钢铁和铝产品“232措施”的中止减让产品清单。4月2日，中方决定对约30亿美元128项的美国进口农产品加征15％或25％的关税。4月4日，美方宣布拟对原产于中国的约1 300个税号的进口商品加征25％的关税，涉及500亿美元中国对美出口。当天，中方宣布将对原产于美国的大豆等农产品、汽车、化工品、飞机等约500亿美元进口商品对等采取加征关税措施，税率为25％。4月6日，美国总统特朗普要求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考虑额外对1 000亿美元中国进口商品加征关税；当天，中国商务部、外交部相继发声：“中方将奉陪到底，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必定予以坚决回击，坚决捍卫国家和人民的利益。”

贸易战对产出和贸易的影响

中美双边贸易概述

在我们讨论关税对产出和贸易流的影响之前，我们简要回顾一下中美各部门之间的可贸易性。表3描述了中美18个可贸易部门的双边贸易流。特别地，该表报告了双边进口（出口）占总进口（出口）的比重。第二列报告了美国从中国进口产品占该产品总进口比重。其中电脑和纺织品，是美国从中国进口最多的两类产品，比重都超过45％。第三列报告了中国向美国出口产品占该产品总出口的比重。中国向美国出口大量电脑、木制品、塑料、纸制品、纺织品，超过23％的这些中国产品最终出口到美国。第四列显示出中国从美国的进口品主要集中在纸制品、其他交通工具（如飞机）及农产品等领域。第五列显示出美国出口的农产品有约18％流入中国市场。美国从中国密集进口电脑、纺织品及电子产品，而中国则从美国密集进口纸制品、其他交通工具（如飞机）及农产品。

表4分析了两国进口和出口占总产出的比重，以及产出占世界产出的比重。第二列显示，美国密集进口纺织品、电脑、电子产品，进口占总产出的比重超过68.9％。这些产品主要从中国出口。特别地，纺织品进口量是美国本国产量的1.4倍。第三列显示了美国的显性比较优势在其他交通工具、机械、电脑上，其中1/3的产品用于出口。需要说明的是，美国生产的纸制品、石油、和其他交通工具占世界产出比超过20％，而中国的贸易结构则与之大相径庭：首先，中国进口和出口集中在电脑上（分别占本国产出的33.549％和47.917％）。这可能是全球价值链和加工贸易的原因。其次，中国大量进口矿产品（占进口的20.834％）。最后，中国在几乎所有部门的生产量都超过美国，除了美国所具有比较优势的纸制品、石油和其他交通工具行业。根据表3和表4,我们可以得到关于2011年中美生产和贸易的一些结论：首先，两国共生产世界可贸易部门产品的约40％，并且专注于不同部门的生产。其次，两国的总贸易量超过世界贸易量的20％。最后，纺织品、电脑、电子产品、其他运输工具的贸易是理解中美双边贸易的关键。

贸易战情况一：针对中国

首先，我们讨论如果特朗普对中国实行单边的45％贸易关税将如何影响产出和贸易。表5报告了产出（劳动力）和双边贸易的变化。随着关税的大幅增加，美国的进口减少而产出增加。电脑、纺织品、电子产品的生产显著增加，而在征收关税以前，美国在这几个行业大量依赖进口（主要来自中国）。尽管美国产出增加，全行业的进口反而下降，除了基础金属和其他交通工具，特别是石油、纺织品、木制品、和电脑的进口量下降最为显著。

另一方面，中国总产出在11个部门会下降，因为中国失去了大量的美国市场。尽管如此，关税对总产出的影响并不大，大约减少不到5％。例外的两个行业分别是纺织业和计算机业，产量分别下降6.515％和14.669％。这些特定行业的大幅度减产与这些行业在美国的大幅度扩张相一致。我们之后关注双边贸易量而不是总贸易额。给定美国对中国实施单边贸易关税，中国对美国的出口几乎被摧毁，平均下降75％。相反，中国从美国的进口量将在17个行业上升，除了石油、矿产品、纸制品等少数几个行业；美国的出口量上升则并不明显，大约不足5％。

表5显示美国产出增加进口减少，特别是从中国的进口下降更为明显。尽管如此，由于高额关税导致更高的国内物价，美国的真实工资下降，造成社会福利损失（见表6）。中国同样受到社会福利的损失，但是程度远小于美国：相比于无关税的情况，中国真实工资下降0.042％，美国真实工资下降0.661％。令人惊讶的是，一些小国，如卢森堡、新加坡，反而从贸易战中获利。这在一定程度上可能是由于美国从中国进口下降后，中国增加了对其他国家的出口。另一方面，美国同样产出增加，并且出口扩张。美国以外地区大量的货物供给降低了均衡物价，大量依赖进口的效果可能从低价中获益。

贸易战情况二：针对世界

我们接下来考虑美国单方面对全世界征收45％的关税的情况。表7显示产出和贸易的相对变化。由于高额的关税，所有可贸易部门的产出都明显下降。特别地，美国不再进口石油产品，这与表4的事实相一致：美国是最重要的石油生产国之一，生产了全球21％的原油。同时，石油的进口产出比只有12％。其他下降明显的行业是纸制品、矿石、木制品和电子产品。

如果美国坚持孤立的贸易政策，国内所有行业的产量是否会相应上升？表7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扩张最大的行业是纺织业，体量几乎扩大了1倍；其次是电脑行业，产出扩大80％；电子产品产量扩张70％。电脑和电子产品的快速扩张容易理解，因为美国在这些行业具有明显的比较优势。尽管如此，纺织业的大幅扩张只是由于美国当前的产量很小。表4显示美国纺织品的进口产出比只有1.41而其生产的纺织品只占到全球产量的3％。

美国的全球孤立政策看起来对中国的产出并无显著影响。尽管美国是中国最大的贸易伙伴（约占中国贸易总量13％），中国仍然能依靠庞大的国内市场和世界市场维持“全球工厂”的地位。毫无疑问，中国对美国出口会大幅度下降，受到冲击最严重的行业分别是石油、矿石、纸制品、木制品、电子产品。作为全球供应链的重要特征，中国从美国进口大量的中间品，并在加工后将最终品重新销往美国。事实上，美国减少的中国进口量，同样会导致中国从美国中间品进口的减少。中国受到冲击最大的行业分别是石油、电子产品和矿石。

如果特朗普对全世界征收高额关税，谁会受益、谁会受损？表8列出了前10大获益（受损）国及中国的情况。为了不失一般性，我们利用真实工资来表示福利变化。很明显，美国是全球孤立政策最大的受损国，真实工资相比于自由贸易时下降2％。由于加拿大和墨西哥与美国在同一个贸易集团内，因此也成为美国贸易战的最大受损国之一。相比之下，小型开放经济体（如卢森堡、新加坡）和石油丰富国家（如文莱、挪威、荷兰、沙特阿拉伯）从美国贸易战中获益。表8体现的最基本的信息就是，无论如何，美国都不会从贸易战中获益，这与李嘉图定理一致：自由贸易是最好的选择。

贸易战情况三：中美对抗

第三种情况分析了中美之间的贸易战对产出、贸易和福利的影响。相比于第一种“针对中国”的情况，中国同样对美国征收45％的关税。第一种情况和第三种情况有四个相同点。如表9所示，首先，由于美国对中国产品征收高额关税，美国总产出、总进口、从中国进口都与第一种情况相似。在电脑、纺织品、电子产品这三个行业，美国的总产量会扩张。其次，美国大多数行业的进口会降低，石油、纺织品、木制品、电脑进口量下降最多。再次，中国总产出和总出口的变化程度与第一种情况类似，纺织品和电脑总产出和总出口显著降低。最后，和第一种情况类似，小国也会从贸易战中获益。

表10汇报了各国的福利变化。第一种情况和第三种情况的区别在于中美双边贸易和真实工资（福利）的变化。与美国从中国的进口单边进口下降不同，“中美对抗”情况下双边进口量都会大幅度下滑，因为两国相互施加的惩罚性关税阻碍了贸易。更重要的是，这种情况下，中国会有小幅度的福利提升，而美国福利受损；而在第一种情况下，两国的社会福利都会有不同程度的下降。这一结果可能是由于美国失去了中国市场。此时，美国的总出口（和总收入）降低，而在第一种情况下美国对中国的出口量上升。总之，贸易战对中美双边贸易有极大影响，但是对两国贸易总额的影响有限，对产出的影响则更小（除了对个别行业影响较大）。

贸易战情况四：全球对抗

最后，我们考虑一个极端的情况，即美国对世界各国采取惩罚性高关税，而世界各国对美国也采取相同的报复性关税，其他国家内部则保持原有关税水平。这种情况对应的现实情况就是美国退出WTO.我们的校准结果显示，这种情况对美国经济造成的情况最为严重。

表11报告了行业产出、进口、中美双边进口的变化校准结果。与前三种情况的显著区别在于，美国的农产品产出会显著下降9％。在美中对抗的情况下，即便中国对美国农产品征收惩罚性高关税，美国仍然会对其他没有征收高关税的国家出口大量农产品。因此，中国的报复性关税对美国的农产品产出影响有限。尽管如此，在当前全球对美国征收高关税的情况下，美国的农产品产出仍会受到重大影响。

全球对抗对美国进出口的影响远甚于前三种情况。表11显示，中国从美国进口的18个贸易部门中，9个部门进口量减少90％以上。如果美国的国际贸易显著减少，那么美国的国内生产一定会扩张，特别是以往依赖进口的行业。比如，美国纺织业产出会增加86％，从而弥补国内需求与供给之间的巨大缺口。这意味着特朗普总统几乎不会触发全面性的全球贸易战，比如退出WTO.

表12描述了一些国家的福利变化。很明显在这种情况下，美国的福利损失最严重，真实工资下降2.2％。加拿大和墨西哥会受到连带的重大影响，因为美国是他们的最重要贸易伙伴。相反，中国在这种情况下受到的福利影响几乎可以忽略，而由于美国需求降低导致全球商品价格下跌，一些小型开放经济体仍然可以从中获益。

结语

特朗普就任总统前后，曾威胁对中国和世界各国发动贸易战（如退出WTO）。本文建立了多国—多部门的一般均衡模型，严谨分析了贸易战对国际贸易和社会福利的灾难性影响。我们根据中国和世界可能做出的回应，模拟了四种情况。在任何一种情况下，国际贸易都会受到毁灭性影响；美国一定会是贸易战的最大输家，社会福利受到巨大损失。相比之下，中国的社会福利受到负面冲击有限。

本文的研究发现具有鲜明的政策含义。如特朗普政府一意孤行，实行贸易战，则最后一定会对美国经济造成巨大的负面损失，并且不能创造就业、提高福利。所以，对美国而言，最优策略是实行自由贸易。而对中国而言，如果美国发动贸易战，对中国经济并不会造成太大的负面影响。当然，正如习近平主席所倡导的，中国一向坚持自由贸易主义，相信自由贸易主义有利于全球贸易和经济的发展。本文的发现为这一观点提供了坚实的经验证据。

（本文改编自与郭美新、陆琳、盛柳刚合作发表在麻省理工学院（Massachusett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MIT）主办的《亚洲经济论文》（Asian Economic Papers）上的“The day after tomorrow:Evaluating the burden of Trump's trade war”。为使文章通俗易读，对原文略作了修改）

[1] 机械和电子产品近年来进口额比重也有所下降，从2013年占总进口量的38�3％下降到目前的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