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入北大

我为什么选择报考文科院校?

中学时期我对古文和文学逐渐感兴趣。我对古文有特殊的爱好。从最初的《苛政猛于虎》《曹刿论战》、荀子的《师说》,到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我都很喜欢。我认为古人语言精练,用很短的词语就可以表达深刻的寓意。不像现代人说话如此啰唆,说了半天还是不知所云。

我对文学的爱好最初得益于我父亲,父亲1954年从部队复员回家后,就从县图书馆借些图书给我们姐弟看,开始时借些儿童读物,后来就借些大部头著作给我们看。我记得我看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是曲波的《林海雪原》,那是1956年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后来又看了《地道战》《平原枪声》《铁道游击队》《红旗谱》《青春之歌》等,我还看了一些古典小说,如《彭公案》《施公案》《包公案》《隋唐演义》等,我对中国四大古典名著《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和《红楼梦》接触也很早,开始时是通过连环画系列(当时出版的连环画册很系统),到了高中阶段我已经开始阅读原著。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读“小人书”(连环画册),那时的“小人书”不像现在这样讲究,彩色画册,纸很厚,很贵,而是普通纸,128开的小册子,黑白工笔画,但画得很精致。现在这样的“小人书”已经很难找到了,据说央视原主持人崔永元还保存着不少。一本“小人书”也就一两角钱,不过我还是买不起。但专门有租看“小人书”的书屋或书摊,可以坐在那里看,一分钱看一本,看完当场还回;如果再看,就再交钱。我老央求母亲给我几分钱让我去看“小人书”,母亲最多给四五分钱,所以我一次最多只看几本,别说,我的很多课外知识最初大都是从这些“小人书”中得来的。

小学四年级时,我们县成立了儿童图书馆,父亲给我办了图书证,每天放学我几乎都去看书。我们家附近就是县图书馆,从初中开始我几乎每个晚上都泡在图书馆里。看了很多杂志,不仅看文学杂志,历史、哲学甚至科技杂志都看。晚上我在图书馆里一般会坐到快闭馆时才走(大约九十点钟)。那时我家住在老城城壕沟边,晚上没有路灯,漆黑一片,借着微弱的星光摸索着往家里走,心里害怕得很。我倒不怎么怕鬼(我们那里闹鬼的传说很吓人,说晚上一个人走路鬼会出来阻拦,让人看不清方向,叫作“鬼打墙”),却怕突然窜出一个人或一条狗。我们居住的那片居民院墙或屋墙离沟边很近,能走的小路最窄处不到一米,一不小心就会掉到城壕沟里,而壕沟有一两丈深,里面流的都是臭熏熏的污水。尤其是阴天下雨路很滑,我有几次都滑下沟去,幸亏沟坡较缓,自己爬了上来。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坚持晚上有空就去图书馆看书。

我的很多知识来自中学尤其是高中阶段,主要是自学来的。我很喜欢《人民文学》里的小说。那时有一本专门刊登新诗的杂志叫《诗刊》,是臧克家主编的,在那本杂志里我接触了郭小川、贺敬之的诗。在高中时期我就试着写诗,1964年我曾学习贺敬之《祖国颂》那样的长诗的写法,写了200行的长诗《祖国之歌——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五周年》(我把这首诗抄在一个笔记本上,可惜后来笔记本因搬家弄丢了),我还记着其中的几句:“从漠河到曾母暗沙,从东海之滨到喜马拉雅,人民奋发图强,祖国蒸蒸日上!”我在高中阶段还写过一篇小说,题目我已经忘记了,是描写一些同学在一户人家失火时参与救火的情况,刻画出了各个同学的不同表现。这篇小说寄给了吉林省的一本文学杂志《长春》,后来当然是泥牛入海无消息了。今天想起来这真是很幼稚可笑的事。

到高中阶段我对文学、历史、社会科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学习了中国古代史,对中国五千年的文明史和灿烂悠久的古代文化,有了一种自豪感;学习了中国近代史,对西方列强瓜分中国有一种屈辱感;学习了世界历史和社会发展简史;学习了艾思奇先生的哲学书籍,对人类社会的发展历程、西方文明的发展和马克思主义有了初步的认识。

从高二开始我就决定考大学就报考文科专业院校,但我与北大却差一点失之交臂。在高考报志愿时,由于家庭困难,父母要我报长春的学校,因为我的爷爷、奶奶和叔叔在长春,他们可以照顾和接济我,因此我第一志愿报了吉林大学。志愿表已经交到学校了,班主任赵久礼老师拿着表匆匆找到我,问我为什么不报北京的名校?我说家庭困难。赵老师说像你家这样的情况,大学会给你助学金的,北京和长春不就差一个路费吗?你的条件完全可以上北京的好大学,我替你报北大,就报政治经济学专业。我问,什么是政治经济学专业啊?赵老师说,你不是学过社会发展简史吗?社会发展简史讲到马克思主义由三个部分组成,就是辩证唯物主义、科学社会主义和政治经济学。政治经济学主要是研究经济发展的,这个专业对中国经济的发展很重要。于是我重新填表,一表(重点院校)第一志愿报了北大,当时允许报三个专业,我除了报了政治经济学专业,还报了哲学和中文专业。第二志愿还是报的吉林大学。回头来看,如果不是赵老师替我报北大,我肯定和它失之交臂了,当然也不可能成为北大的教授了!2007年庆祝扶余七中成立50周年座谈会上,我提到此事,对赵老师表示感谢。赵老师激动地流出了热泪。他说,是有这么回事,没想到曹凤岐这么多年了还记着!

我记得当时高考文科考语文、作文、古文、历史、政治和外语,另外加试数学(不计分)。第一门考的是语文,我的语文基础很好,考完后我很乐观;作文单独考,出了两篇作文题:一篇是谈理想的,另一篇是写给进行抗美斗争的越南人民的一封信(应用文),任选其一。其实这两篇作文题基本是我们学校期中和期末的作文题。我这两篇作文都得了高分。拿到作文题目后我暗自高兴,选择了给进行抗美斗争的越南人民写一封信。可以说一气呵成,连越南军民击落多少架美军飞机都写到了。考完作文后我的信心增强了。古文对我来说不在话下,两篇翻译文章,一篇是描写自然的文章,大意是由于把山上的树木砍光了,造成水土流失。整篇文章我都翻译完了,就是对其中的一句话“童其山”不解其意。琢磨了半天,终于明白了,就是把山上的树木都砍光了,使山像儿童的头一样秃了(出来后问老师,老师说我翻译对了)。第二篇是三元里人民抗英的文章,这是晚清的文章,近乎白话文,太好翻译了。历史对我来说也没问题,无论是中国史还是世界史我都背得滚瓜烂熟。尤其是对中国史部分的每一个朝代,每个朝代中的政经大事(包括发生的年代、年份)我都能说得很清楚。我能一口气按顺序说出中国朝代的顺序:夏、商、周、春秋、战国、秦、两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宋、元、明、清、中华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唯一觉得考得不太好的是外语(俄语)。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数学只加试不计分,所以文科考生拿了卷子写上名字就交卷,准备下一门考试去了,三间文科考场就我一个人在认真答题,六位监考老师就监考我一个人,我一直答到考试时间结束,铃声响起。监考老师都用诧异和亲切的眼光看着我。我虽未复习,但算分的话,也可能会及格。为什么把我录取到经济系可能与我数学题答得好有关吧。

我们那时高考,不能查分,对如何录取也不清楚,也不懂得找人去打听,更不懂得找某学校到吉林省招生的老师去通融,而是干等着发榜的那一天。那年8月上旬的一天下午,我正在家里脱坯(铺炕面用的),两脚都是泥,突然有一个同学气喘吁吁地跑到我家,对我说,“曹凤岐,你考上大学了,是经济系”。我忙问,是哪所大学呀?这一问,倒把他问蒙了,他说,“由于着急我也没弄清楚是哪所学校”。因为北大和吉大我都报了经济专业,我不敢想自己会考上北大,我们高中自成立以来,就是我上一届有一名考生考上了北大,还是理科无线电系。于是我急忙洗了脚,就往学校跑。到了学校老师说:“祝贺你,你考上了北大,还有一名同学也考上了北大,是数学力学系。你们可为咱们学校争光了!”

我当时也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上北大是我心中的梦,没想到梦想成真了!我从学校拿到了北大寄来的一个大信封,里面有录取通知书,有北大给被录取的学生的一封信,还有行李签。北大的信写得非常亲切和深情,我现在记得有“博雅塔下、未名湖畔朗朗的读书声”的字句。这更使我对北大充满了向往和憧憬。

激动之后现实问题又摆在面前,那就是到北京读书需要钱,首先要筹措路费。父母商量先买票到长春,到我二叔家,看二叔能否给我解决从长春到北京的路费。

母亲帮我准备了行李,给我做了一套新被褥,买了一个洗脸盆打在行李里。

8月下旬我踏上了扶余到北京的征程。那时扶余县还没有直通北京的火车。我从扶余乘长途汽车往东走100多里,到三岔河镇(现在的扶余县),然后乘上从三棵树(哈尔滨)开往长春的火车。我早上从扶余出发,中午到三岔河,晚上6点多搭上了从三棵树开来的66次快车。8点多我到了长春,费了不少时间才找到二叔家(事先已经写信告诉了他们)。爷爷奶奶、二叔二婶知道我考上北大非常高兴。我已经多年没见到他们了。二婶见到我很感慨地说:“你小时候身体很不好,夜间老喊腿酸腿疼,还要别人给你捶腿,真没想到你能出息成这样!”

在长春住了两宿,乘上了60次直达北京的列车。到北京站检票时检票员把我截住,要我补票,原来二叔给我买的是儿童票。检票员要我补全票,我拿出了北大的录取通知书,他就让我补了半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