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马克思伦理学研究

马克思主义与道德

[加拿大]凯·尼尔森
李义天 译

马克思对待道德的态度是复杂而矛盾的,总的来说,马克思主义传统在这方面继承了他的看法,至少在矛盾性上如此,在复杂性上有时也是如此。马克思一生反复地、充满激情、愤慨和轻蔑地将资本主义谴责为一种非人道的社会体系,它使人变得残酷无情,瓦解他们的自主性。马克思在致力于这种观念的同时,仍坚定地认为,在特定历史时期,资本主义是人类进步绝不可或缺的引擎,尽管他也相信,到他自己所处的时代,资本主义的效用业已耗尽,而不过是人类进步道路上的一种阻碍。也就是说,他不仅把资本主义当做一种剥削的、非人道的社会体系,而且认为它如此创造生产力的方式使得人们现在无法给出合理的案例,以证明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依然是生产进步道路上的一种必要的恶。如今,他把资本主义看做一种如果继续维持便是不理性和不人道的体系。他相信,资本主义异化了、掠夺了、毫无必要地剥削了无数人,使他们遭遇悲惨的命运,而另一些人则以一种对于增进文化或科学而言不再必要的方式,身居特权和支配的地位。在这种体系中,自由发展和休闲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不可能。而与之对比的是,至少对于资产阶级的部分成员而言,这种体系可以使他们享用一种建立在劳动阶级的负重之上的懒散而阔绰的生活,后者则常常被其生活的残酷的经济现实驱使,只能片面地发展自身,几乎成为机器的单纯附属物。对劳动阶级的这种剥削有时候太过严重,以至于令他们陷入昏迷和穷困的境地。他们的命运成为一种黯淡的、非人道的存在。

当这类情况不能再被称作必要的恶——即,对于发展生产力以使所有人可以获得一种体面生活而言是必要的——时却依然允许它们大行其道,对于这种社会体系,马克思不仅充满愤慨,而且极为痛恨。他对于维系这种制度及其带来的悲惨状况的非人道的实践活动颇为愤怒;但另一方面,我们中有许多人,在这一点上却完全没有跟随马克思的观点,而恰恰是回避面对这些事实,因此我们既没有对这些制度表示愤怒,也没有对它们的存在和顽固持续表示绝望。然而,马克思,这位伟大的抨击者——这就是矛盾出现的地方——却同时轻蔑地看待道德、道德哲学、“伦理的社会主义”,以及各种试图为社会主义寻求道德基础或道德理论基石的努力。“共产主义,”他说,“打碎了一切道德支柱。”道德是意识形态。它是一大堆令人眼花缭乱的体制,使工人阶级搞不清楚自己的利益是什么,并且用关于正确与错误的废话混淆工人的视听。马克思声称,道德就是一种意识形态工具,对工人来说,它会加速钝化他们反抗各种不人道状况的那种决心所具有的天生锋芒。道德会瓦解这种即便是对其阶级利益采取一般的清晰理解都会引发的决心——而这种决心可以引导工人坚决地反对资本主义,并以他们的具体情形所允许的任何方式去斗争,去开启建设社会主义的进程。

就算道德主义得到更为恰当的安置(比如,在“伦理的社会主义”中),它也会使工人用抽象的道德话语来替代关于下列问题的具体的社会分析——如,资本主义体系如何运转、什么东西将会破除它,以及,我们将如何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等——从而让工人走上一条后院幽径。马克思认为,道德话语混淆了工人的头脑,令他们更难获得革命意识。因此,尽管确实有点矛盾,然而,人们却仍然很容易将马克思以及马克思主义传统的其他人同时描述为道德主义者和反道德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