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古人说的确实很正确。三十岁之前是谋事创业是否成型的关键时期,一旦到了四十岁,基本上对天、地、人都有了比较透彻的认识,尤其是对自己下半生的规划就比较实际了。
秦沛现在就处在“不惑”的状态;哪些东西需要放弃,哪些东西需要再争取一下,哪些东西需要顺其自然,心中明了;当年遁入道门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夫人谭氏的离去,十七年的内心守望,早已波澜不惊;现在有了中医的兴趣寄托,又有了和唐秋萍的一番缘分;秦沛在四十岁之后又迎来了事业和爱情的第二春。
三皮很是郁闷,原来师父带着自己出来的这将近三年的时间,最后成就的居然是他自己。
唐猛要继续在武当参学修行,唐梦的选择是和姑姑一起;于是,回江平的队伍由之前的师徒四人变成了六人。
众人并没有直接回江平,而是绕道武昌府办了两件事。
一个是到道录司给刘前和王西滨购买度牒,顺便秦沛脱了道籍;第二件事的起因是临行前陈英启“未雨绸缪”提前写的一封信。
关于这封信,要先说说陈三皮的祖父陈思达;陈思达是个有故事的人,因为陈思达是从死人堆里爬回来的。
“王二狗,你就是属狗的!疯狗!”
“王二狗,都怪你,要不是你冲动,我们能被关起来?”
“思达哥,这可怎么办呀?”
......
正德年间,朝政腐败,民不聊生,导致江西匪患成灾。王阳明临危受命,先是齐集湖广、江西三省的各州府府兵,以绝对兵力对匪患的外围,各个击破;最后把以谢志珊和蓝天凤为首的匪患全部逼赶到了通冈。
当时的陈思达是一个小旗的普通小卒,正在湖广支援江西的军队序列中;因为在攻营拔寨时做敢死队有功,役后王阳明恩准不想当旗官的陈思达可以提前解甲归田。
回来后,陈思达想着得有个营生啊,光靠着祖上撇下来的这十几亩地,太单薄了啊!再说,在外征战多年的一身“武艺”就这样废了?不甘心啊。在家享受了不到半年的天伦之乐后,陈思达耐不住寂寞了。由于江西几十年的匪患,导致商路萧条,江西盛产的瓷器和纸张,没有人敢去贩运;同样,外地的货物也运不进去。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匪患清除了。一想到这,陈思达的心一下子就热了起来;事不宜迟,抓紧抢占先机。
首先,得在村里寻觅几个伙伴,一是缺少本钱,卫所发得那点遣散金还是少点,另外路途遥远,还是多几个伙伴为好;在村里动员来一番,考虑到确实是个好门路,加上陈思达在江西打过仗,熟悉情况,还真有五个人,参加了进来;总共六个人,拼凑了三辆牛车,其中王家兄弟合伙一辆车,陈思达本钱算是雄厚的,购置了两辆牛车,本家出了三个人充当伙计,挣得是工钱。开始了从岳州收购茶叶和布匹,贩卖到江西,再从江西收购纸张和瓷器贩卖到武昌府和岳州府的行商生涯。
虽然没有了匪患,但事情哪有都是一番风顺的?
基本上收购时注意一下货物的成色和品次,然后讨价还价,算上来回折腾的食宿费用,这些就是成本;中间的差价就是利润?不是的,还有各个官卡的商税。这个月走得这一趟,茶叶和布匹出货都很顺利,返程前大家搭配着采购了部分瓷器和纸张,一路风雨兼程的过了袁州府,刚刚进入长沙府就出了事。
“交税、交税!三辆车总共白银5两!”
“官爷,不对吧?上次我们三车货是三两,刚刚在袁州府也是一车一两,总共三两,怎么涨钱了?”
“哪那么多废话,不交就查扣了!”
陈思达一看,税务官是个新面孔,估计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急于回本。
“官爷,您看我们小本生意,一路官卡没有什么利润了,四两如何?五两也不好分配,这里面有两辆车是我的,我出三两,那王家兄弟还是一两;您大人高抬贵手,通融一点,我们也只要三两的税票,您看如何?”
这个税务官瞅了瞅陈思达:“挺懂规矩的吗,看你也是个会说话的,今天就给你这个面子。”
说着来到了王家兄弟车前,好巧不巧,这次陈思达的两辆车装得比较凌乱,王家兄弟的瓷器正规整的放在最上面;这差官抽出佩刀一下就割断了扎绳,最上面的一捆瓷碟就被提了下了。
“这个算作添头了!”
王家老二不干了:“干什么!干什么!怎么和土匪一样?”
“怎么说话呢?老子饶你一两银子,换你两个碟子是看得起你,吆喝什么!”
说着,随手一推,王二狗没防备,恰好撞到车上,咣当哗啦、哗哗啦,嗨!好么,又下来一捆。
“我给你拼了!”
这狗脾气一上来,就冲着税务官脸上抓去了......
及时拉住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都被关了起来,暴力抗法吗!
“大哥,都是我犟劲头,都怪我,我错了!思达哥,我错了!”
“说这些完了,听思达哥安排多好,人家多出了一两银子,拿我们几个碟子又怕什么?哎!”
......
就这样,听着兄弟俩无用的争吵,在看着本家三个兄弟也愁眉苦脸的样子,陈思达心里也十分的烦躁。
“都给我闭嘴!少吵吵。”
说话的是看守,因为匪患平息不久,各个官卡都是有旗兵驻守的。咦,这看守脸上怎么有一道刀疤,从军经验告诉陈思达,这很可能是一名老兵。
“敢问这位差爷,以前在哪从军?”
“奥,看出来了,想当年老子.....”
果然,不仅是个老兵,还都曾经在王阳明的麾下在江西剿过匪。
“老哥哥,你不一定认识我,我可是看你面熟啊!我是岳州府的陈思达,前几年是在刘润和百户的手下。”
“刘润和?现在是这里的千户大人了,说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
“敢请老哥哥搭句话,我愿出一车货物的利润化解此事,民不告私加苛税,官不究争执如何?”
“这样的话,我给撮合撮合,本来明天一早税务官就要把你们上交判一个抗法之罪的;我们小旗驻守官卡,虽然没有税务官级别高,恰好我和刚来的税务官是同乡相识,我觉得卖卖老脸能成。”
碰上害群之马不是什么好运气,恰好碰上老兵,打通了关节,却又因祸得福,以后的日子里,陈思达的货运小队迅速的发展壮大起来。
几年之后,六个人、三辆牛车的队伍就变成了三十多人的马帮,货物也更加丰富,有棉花、生丝、皮货,行商的地域更加宽广,陈思达无疑成为了马帮的首领。虽然是头,但陈思达绝对不是挣得最多的,正是因为他的豁达和担当付出;还有一点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大家伙挣了钱,有的另立门户、还有眼光长远的在岳州府和武昌府置办了商铺专做营销不再奔波劳苦,而陈思达就是买地、买地。
虽然辛苦,陈思达置下的田地很快就有上百亩了,也盖起了前后三进院的大房子,银号里也存了银票;眼看着日子越来越好了,终于又吃了一次做“老大”的亏。
春末夏初的一天,陈思达带着马队刚刚翻过一做小土山,忽然起风了,再看天空,四面八方的黑云就像变戏法似的冒了出来。
“大伙,赶紧的把油毡拿出来,货物里有纸张的盖上,加把劲到前面山脚客栈里歇息,雨快下来了。”
刚吩咐完,就听“咔嚓”一声,一个响雷在耳边炸响,马虽然比牛快,但是也娇气。
“咴咴、咴咴!”
“踏、踏,踏踏!”
哎呀、马受惊了!陈思达紧紧扯着头马,正在下坡呢,非常危险,几个在后面护车的帮工也跑上前来。
“呜——啾啾!”
不好!是后面朱老三的马,朱老三的马不受控制,一下子就冲了下去,朱老三紧抓着缰绳不舍得松手,一车的货呢?陈思达大喝一声:
“老三快松手!”
然后飞身上前,紧窜几步,照着惊马的耳朵根子狠狠的砸上去,惊马身子一歪,带着一车货斜着插进了路边的树林里,车帮被树枝死死卡住,朱老三被甩到一边,摔了一嘴泥,七荤八脑的爬起来一看,一车货居然安然无恙;陈思达呢?大家赶上来一看,真背!被车帮一别,腿甩到路边石头上,人早就疼昏过去了。
陈思达以一条腿的代价,救了朱老三一命。大家都骂朱来三是财迷,不舍得松手,害得陈思达摔断了腿。朱老三说:你们知道什么,是我不撒手吗?马一受惊,缰绳一扯,他妈的,老子的手抽不出来了;陈思达救了我的命啊!
伤筋动骨一百天,腿伤修养也就是小半年,但是陈思达却永远不能再走商了,当时大腿根在地上搓了好几圈,光躺着治断腿了,没有及时调理整治,却是落下了病根,一到下雨天就麻痒酥疼走不了路。自此,陈思达一直到百年,都没有再出过陈家村一步。
但是,陈思达的威望在村里一直很高,即使腿脚不方便,村里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是他给操持;很多人都推举陈思达做里长,都被拒绝了。陈思达经常会拄着拐棍,移到村头,慢慢爬上那里的一个小高冈,眺望远方,有时一待就是两三个时辰;也许是在留恋在外漂泊的日子,也许是在想念那几个头脑灵活、把生意做到武昌府的老弟兄们。
陈英启写得这封信就是委托秦沛捎给朱老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