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陈英启和秦道长论诗品词的日子,想起夫人刘氏交待的任务,波儿是必须带着的。
“波儿,给秦道长见礼!”
“秦兄,你看我俩品诗论道,性情相投,也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波儿和小篆也是投缘,结为儿女亲家可好?”
秦道长面露难色:
“波儿确实是活泼聪慧,但是两个孩子还小,我也不是拘泥繁文缛节的人,孩子的事还是过两年让篆儿自己拿主意吧!”
“秦兄,我知道今天十分冒昧,波儿调皮顽劣是出了名的,既然如此就不再勉强;倒是小弟还有一个请求:可能是为弟才疏学浅、教导无妨,可否让波儿拜到秦兄门下,给波儿一个成才的机会,我是有心无力、束手无策了。”
“这?”
秦道长实在是为难了,看来自己的这个夫子朋友在口舌方面还是很有章法的,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不能一推再推吧?
“且让本道看看,来,波儿,老道我今天考考你,无量天尊讲究个最根本的东西,那就是道法自然,我想看看我们有没有这个师徒缘分;佛法也好、道门也罢,当今我朝种种,博取功名才是首选,而考取功名无非两点,即文法和韬略,提韬略你还小,问你个体制朝规什么的,你也说不上来,今天就考一考你在文法上面天赋如何?嗯,就以门口的香樟树为题吧,一炷香的时间,作七言律诗一首。”
大家都以为不学无术的陈三皮其实鬼精着呢!
香樟树,又名“瑶人柴”,能够长到30多米高,需要两个人才能合围,枝叶茂密、气势雄伟,是湖广及湖广以南最普遍的树木;其体香,可做香料;其质硬美观可做家具。想到这些,三皮心里有了方向;作诗无非三点吗?一个是确定想表达的主体,也就是“题眼”的特点,选取其最突出的几个方面;第二个就是,在大脑里迅速大量的列举那些互相押韵的词句可以表达上面的意思;最后,再根据要求的律式,修整一番,就可以了。
陈三皮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写写划划的。
“成了,我念念哈”:
一年四季叶常绿,
远闻沁人是香木;
几番春秋时日长,
掸上红漆变嫁妆。
看到父亲陈英启眉头一下舒展开来,甚至还有一点窃喜的表情,陈三皮对自己的水平有了高一点的定位。
“嗯,说出了香樟树的三个基本特征,枝叶茂密、枝木有香气,可以做嫁妆,并且体式押韵什么的也符合要求;用词普通一点,但是第三句的几番春秋时日长又点出了生长过程,这个年龄,不错!不错!英启兄,虎父无犬子啊!”
“秦兄,过奖!过奖!”
“这样,一篇诗赋不能说明什么,波儿,为父也考你一考;”
陈三皮心中暗自悱恻,自己老爹果然有时不靠谱,这是哪头帮哪头的啊?
“波儿,可曾记得为父给你们教授过《元曲》,其中的“天净沙”是用得最多的,你来一篇吧,以“民”为题好了,还是一炷香的时间啊。”
陈三皮,又想了,这和香樟树不是一回事啊!“民”叶儿绿、身体发香,不是一类事物啊,让我写草根布衣啊,我家是小地主呀,种地的我了解啊;那个父亲教授的元词什么来?有点印象的好像是白朴的《天净沙.春》吧?原句是什么来?想一想,想一想.....
陈三皮吟诗作赋之诀窍“照葫芦画瓢”:
《天净沙.民》
二亩薄地生活
汗流浃背侍禾
几缕稻谷收成
歌舞升平
甜苦自留心中
“好!好!了了数语,入木三分;歌舞升平,意境深刻。英启兄,你今天不是带波儿来拜师的,你是来卖弄的吧?”
“秦兄误会了,也错爱犬子了;波儿就是个皮蛋儿,今天我也诧异他能完成你我二人的作业,平时在学堂里都是要么睡觉要么调皮的;家父和内人都考虑着,想来波儿难以在文试方面谋取功名,这才想着秦兄能够看在多年好友的面上,收入门下,授其些许技艺,将来也好多个出路啊!”
“英启兄,你我年纪相仿,相交多年;之前,听闻中一直以为波儿顽劣,今天看来可能也许顽劣是顽劣一点,但不是无才啊?本人修法无量天尊,这么多年修行愈来愈真,因此膝下只有篆儿一女,观中几个童儿天资欠缺,都不足以将来继承我的这点衣钵;现在的情形,如果英启兄不后悔的话,我愿意将波儿纳入门下。”
于是,陈三皮正式拜师道长秦沛。
秦篆高兴啊,又有了一个“小师弟”;为什么又有了一个小师弟呢?江平县有三寺三观,秦道长所在的崇真观是最大的道观,有道士6名,道童10人,其中有两个道童是跟随秦道长的,秦篆不想做小师妹,就逼着两个道童喊她师姐,理由是她一出生就是爹的徒弟,不按年龄,按拜入门下的早晚,于是秦篆就有了两个师弟;老秦也不管,不去纠正,关键是在他的思维世界里,徒弟的序列中根本就没有丫头的位置,纠结师姐还是师妹有意思吗?
尽管三皮比秦篆还要大几个月,那大徒弟都17岁了还是小师弟,他当然是小师弟了。
看在一起听过书的面子上,秦篆对陈三皮还是比较客气的,哪怕心底根本没瞧得起旮沓镇偏沟小村里来的乡下小子;所谓的小地主少爷,在江平县城还是不够看的。
这也证明,后来很多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并不是一见钟情,是欢喜冤家的可能更多。
寅时,秦道长即起床梳洗一番,先是打了一番“五禽戏”,又站桩一个时辰,接着用膳,待两个道童伺候着收拾妥当后,已是卯时了;陈三皮被唤进了书房。
“波儿,你拜入贫道门下已经两天了,昨天转了转道观,有什么感想?”
“师父,我感觉咱们道观是不是全州府最大的!”
“哈哈,波儿,不是你的道观,你虽然拜我为师,但是你并不会长时间做道童的,我明白你父亲的意思,待你学完我这点手艺,就是你下山的时候;另外,崇真观确实是江平最大的,出了江平就未必了,外面的世界大得多了。”
“师父,我看咱们观里五六个道士,怎么有得早上练武,有得不练武?”
“谁说道士就一定要练武了,无论道士还是和尚,练武都是个人喜好罢了,当然有的大寺院出于看护的需要会专设武僧。”
“那师父,你一定会武功了?”
“为师只会一些健身的小把式,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师父,这世上有神仙吗?你会什么法术?”
“神鬼都在人的心中,这个问题你长大了就明白了,以后你可以慢慢体会;无量天尊!众妙之门,玄之又玄;我们道门是有法术的,主要用于驱魔,还有观天地风水,还有的人借用道法去知天命、算人事。”
“师父,你说的驱魔什么的,挺吓人的,我就想学点武艺,能飞檐走壁就行了。”
“哈哈,傻徒弟,飞檐走壁不再话下,你师父可是有真本事的,不会拿一套五禽戏就把你打发的。”
幸亏,后来秦道长对这个徐英启硬塞来的徒弟越来越喜欢,也幸亏秦道长光明磊落、不藏私;“一把拂尘驱魇魔,一副罗盘测福患”说的就是秦沛。
秦沛并不是岳州本地人。
在陈三皮两岁的时候,陈英启有一次进城,恰好在路上遇到一位带着小姑娘的道士,道士风尘仆仆、小姑娘看上去和自己家的波儿差不多大,当时陈英启就很好奇;待到那道士上前打听这江平县最大的道观在什么地方时,陈英启出于好奇就主动带路,一路上听道士见多识广、谈吐不凡,又有点和陈英启类似的文人特质,两人居然相谈具欢、相识恨晚;就这样成为了相知相交近十年的好友。
和陈英启每天针对二三十个孩童,上中下三个层次的教学不同;除去那两个榆木疙瘩般的“大徒弟、二徒弟”外,秦沛目前就陈三皮这一个培养重点,顺手再教点自家闺女诗词歌赋什么的,完全可以做到量体裁衣、因材施教。
说起来,这么多年秦道长和陈英启“煮酒论诗”,其实纯粹是怕荒废遗忘了“四书五经”方面的才学,教自家闺女还得用不是?现在,又多了这么个皮小子,他爹就是夫子,秦道长是个讲究人,肯定是教陈夫子教不了的东西。
那就先交“武艺”!
“波儿,欲练武功,经络必通;这里有张人体穴位图,拿去背会;另外,每天早上和晚上各一个时辰的站桩。什么时候,把经络搞明白了,再来找我。”
......
“师父,要不您教我法术吧?这穴位也太多了,站桩也太累了!”
“波儿,修习法术的前提必须是练出内息,也就是内功;另外,很多法术在使用时都是用的武功招式引发。不要急,要有恒心,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对了,你看多少所谓的英雄豪杰,都是虎背熊腰,那是纯碎的武夫,都是粗壮的,那是纯靠外家功夫,从外往内练,可能一辈子都练不出来;你小子现在恰好是打根基的年龄,你是想以后长得像狗熊一样吗?要想玉树临风,全靠内功!”
“师父,我知道了!”
......
“师父,我现在全身三百多个穴位都清清楚楚,摸得清、看得准;另外,在站桩时,经常会感觉到有一股热流,从丹田出现,然后往左拐,顺着我的左腹部直达心房,然后消失不见,真奇怪!”
我果然没看错眼,这小子根骨清奇,天赋异人,只要是专注,学什么都快。兴趣才是最好的先生啊!秦道长如此想着,嘴上却说到:
“波儿,看来是教授你三十六路散手的时候了。”
“师父,不教我五禽戏吗?”
“傻徒弟,五禽戏和那些秃和尚搞出来的什么易筋经一样,都是强身健体的,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其原理就是拉伸。颈椎不好,撤掉枕头,拉伸!腰椎不好,手扶门框、身靠墙,拉伸!都是这个道理。我教你三十六路散手,再配合穴位、关节,以后我们行走江湖、驱神弄鬼、测天堪地时都是要用的。好好学,每天再坚持站桩,等你学熟练了,就是教你法术的时候了。”
......
单纯从教授的策略上,秦道长比陈夫子不知强了多少倍!老道真苍啊!先从陈三皮感兴趣的武术入手,先练内功,打下基础,再教授实战散手,最后诱之以“法术”;哈哈,陈三皮在做一个合格徒弟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在道家法术的诱惑下愈陷愈深了。同时,陈三皮也充分发挥了他“浮皮潦草、涎皮赖脸、皮痒痒”的“三皮”本色。
陈三皮有时逃学一整天,偷懒的借口一概是“秦篆大师姐有吩咐!”,这一招在视女掌上宝、溺爱无边的秦老道身上是屡试不爽啊。
“波儿,罚你站桩增加一个时辰!”
“波儿,罚你抄写《连山易》十遍”
“波儿,罚你今晚不准吃饭,篆儿同罚!”
……
又是一年新春到,陈三皮虚岁十四了;今天是花灯节,当然是秦大小姐呼风唤雨、放飞自我的好日子,道长老爹、师兄师弟们,统统的,都是跟班。
“哇,猜灯谜,猜灯谜。”
“好香的脂粉,爹,买、买!”
秦沛抚须:“好,好,买、买。”
“爹,我要吃糖葫芦!”
“多大了,还吃糖葫芦?不给买”
“哇!爹好漂亮银钗,这上面镶地是什么石头啊,有蓝色的石头吗?”
秦沛:“店家,这个钗子多少银子?”
“哎呀,令嫒真是好眼光啊!这是本店的镇店之宝,您看这上面镶嵌的可是西域来的蓝宝石,不贵,您诚心要的话,十两银子。”
陈三皮吐舌头,十两银子可以买三头牛了,师父肯定不会给买;果然,秦道长摇了摇头,“篆儿,咱们再到别处看看去,银钗再好,还要吃饭啊。”
“师父,波儿想告假三天,回去看看父母。”两个月后的一天,陈三皮突然提出要回家看看。往时,父亲陈英启和母亲刘氏那是不到一个月就要捎带着吃穿用等物件来看一次陈三皮的;现在,除了过年以外,主动回家还是近两年来第一次。
“好好,波儿长大了!为师准了,这次回家就多住几天;玩够了再回来。”
其实,陈三皮根本没有回家。
为什么要等两个月?花灯节之后,陈三皮曾偷偷又来到店家,又是“银子老了会发黑、蓝宝石不知真假”的胡搅蛮缠了半天,最后店家答应不欺少年郎,无论这只银钗留得留不住,按照十两的原价保证三个月内,只要陈三皮来常备一只同样的银钗等着他。
陈三皮要去籁山的悬崖上采“老龙茶”,当然要等到茶树出芽的时候。
......
秦篆看到整条银光闪闪,一头蓝光璀璨的发钗时,高兴地忘乎所以,根本想不起去问陈三皮哪来的银子,又为什么买钗子给她?欢呼着找老爹炫耀去了。
第二天,陈英启和夫人刘氏就被秦道长的一封加急书信请了过来。
“荡来荡去的不好平衡,一会胳膊就酸胀了,我又怕绳子会磨断,我只采了三斤就上来了;待到茶商那里,人家一看一闻,就说现在这个时候,定是多少年没见过的老龙茶无疑了。父亲、母亲,我真的没有偷银子,再说去哪偷这么多啊?”
“你这傻孩子啊!”母亲刘氏抱着陈三皮又心疼又后怕的滴下泪来。
“陈兄和嫂夫人不要误会,这两年我是看着波儿长大的,一学就懂、一点就通,是很得我欢心的。就是这钗子值十两银子,请你们来,就是想商议一下怎么办?”秦道长很尴尬啊。
不靠谱的总是出其不意的在关键时刻会很靠谱。
“秦兄,从这件事上,愚弟只看到波儿和篆儿的缘分,只看到波儿对篆儿一片真心,我想重提三年前之事。”
“无量天尊!道法自然;罢了!罢了!”
这真是“一番春秋去旧岁,一把银钗定终身”。